银杏苦苦的哀求让董筱幽心里有些难受,但她已经下了决定了。无能如何不能留银杏下来,这房里还有个百灵呢,得让百灵和王家所有的丫鬟们都明白:那些事情是千万不能做的,而一旦你要做了,那么,必将承担无法挽回的后果。她这么发落银杏,也是要让百灵知道: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百灵比银杏更聪明,也更有心机,惩罚银杏就是要敲山震虎。
董筱幽面无表情的看着额头磕得青紫的银杏,心中有些不舍,但还是用冷淡的语气说:“银杏,你要知道,我没有杀你,已经是对你网开一面了。你若是还敢执迷不悟,休怪我真的将你杖毙。”
银杏双目红肿,哭着说道:“小姐,奴婢已经知错了,小姐的恩义,奴婢就是做牛做马,也还不完。请小姐留下奴婢吧,哪怕是让奴婢做最粗最累的活。”
董筱幽轻轻摇了摇头:“银杏,你做过的事情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是无可挽回的。本小姐若还能容下你,那这王府所有的奴婢岂不都认为无论对本小姐做什么都能得到原谅?”
银杏不再言语,只是全身颤抖着,恭恭敬敬的朝着董筱幽又磕了三个响头:“奴婢任由小姐发落,小姐的恩情,奴婢这辈子若是还不了,下辈子一定……”
百灵听了这话,心下也有几分同情,她两手拖住银杏,说道:“走了吧,去公主那儿。”银杏点了点头,随即一步三回头的随着百灵离开了溢香园。
碧落怅然的看着银杏和百灵二人的背影,她眉头略微皱紧,银杏固然可怜,但荣小姐的话没有错,银杏若是不被赶出溢香园,这王家的所有人会越发欺侮了小姐。所以,即使银杏今日磕死在这儿,她也不会为银杏说半句情。
刘瑛在见过百灵和银杏,然后听了百灵说明原委以后,想了想,便吩咐人先将银杏母亲和妹妹的卖身契从张夫人的人那儿拿回来,随即发落银杏从此贬为柴房的烧火丫头,让银杏一下子从府里的一等大丫头沦为了最下等的粗使丫鬟。没有被赶出府去或是变卖到其他地方,这对银杏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开恩了,于是银杏谢了公主大恩,退了下去。
百灵又请示公主:“荣小姐还有要求,说她打算亲自出去买几个使唤的丫头,还请公主同意她出府。”
刘瑛呵呵一笑:“看来她也是谨慎了一把,这次真是有老天帮了她,可谁能保得了下次呢?……她要亲自出去买,看来是担心牙侩带来府上的丫鬟会被人做了手脚。”随即,她又笑骂了一句,“这鬼丫头,如今她这是要连本宫都防着?”
百灵轻轻说着:“荣小姐是真的伤心了,她平日里待咱们这些下人都如亲人一般,不想银杏还是……”
刘瑛斜睨了百灵一眼:“这么说来,百灵你的意思是说,你在本宫手底下的时候,本宫就不会待你如亲人一般是吧?”
“奴婢不敢,请公主恕罪。”百灵跪了下来。
“起来吧,本宫也没说这不对了……”刘瑛撇了撇嘴,“你回去告诉你现在的主子,本宫同意让她出府买丫鬟的事情了,但毕竟她是皇兄的人,凡事都得多留一个心眼。别买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还有,万事小心,这玄菟郡可不太平。”
“谢公主!奴婢这就回去告诉小姐。”
百灵走了以后,刘瑛倒卧在榻上,她自言自语道:“待下人如亲人一般……哼,还真是个行事粗鄙的商人之女。自古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这些规矩岂容她更改?更何况,她真心待别人,可未必人人都如她那碧落一般呀……”
次日,董筱幽便带着碧落出府,同时,刘瑛还派了四五个家丁和婆子跟随她们,以防她们遇到恶人。
由于这些年来,战乱、天灾频繁,许多地区的穷苦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人口贩子的生意自然特别好。一般情况下,牙侩接了通知以后,会直接带了人去大户人家供人家挑选。但董筱幽就是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插手这件事,毕竟她在王家始终是客,所以她要亲自出府去挑选。另外最主要的就是这次她要好好选,选一个自己能放心的,要比百灵还更令她放心。银杏那样的事情,出一次就够了。
董筱幽的目光够挑的,她不仅要看人勤不勤快,还要看人的人品如何,识不识得礼数,甚至对相貌也有一些挑剔……最终还是选出了一个丫鬟,约十二三的样子,相貌既不很出众,也不太丑,看上去不会很吸引人的注意,这丫头手脚利落,声音脆生生的,很是讨人喜,但董筱幽最看中的地方是:这丫头的父亲曾经给人教过私塾,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卖身为奴出来讨生活,董筱幽想,父亲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她又是个识得字的丫头,想必人品应该算是比较端正吧。跟她聊了几句,董筱幽看她眼神清澈,便觉得这不是一个有邪念的人,最终买了她,这丫头的名字叫寒竹。
牙侩热心的劝董筱幽再挑一个,但董筱幽觉得,目前她不需要太多人照顾,走了一个银杏,补上一个寒竹便恰好了,没必要再多买一个,更何况自己也不是很富裕。再者,要好好调教一番,多买一个人则要耗费她双倍的精力,那也没必要了。
于是董筱幽将买卖身契的银钱和打赏的钱都给了牙侩,牙侩借过钱,恭恭敬敬的将她送走。接下来,董筱幽带着寒竹便打算回了王府。
但很快却被一堆人群吸引住了,董筱幽不住的对自己说:便宜热闹看不得,看不得。但目光还是被渐渐吸引了去,碧落心知肚明,对董筱幽说道:“小姐,若是想看的话,便一起去看看吧。”
董筱幽想了想,说道:“算了,我一个女子,不太适合去围观……”
碧落便诡异一笑:“若如此,那么小姐请在这里稍等,奴婢这就去打听打听。”
董筱幽点了点头:自己虽然不方便去凑热闹,但让碧落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也不为过吧。
碧落很快便折了回来,说:“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个小女孩在卖身罢了。”
董筱幽来了兴趣:“当街卖身?莫非是卖身葬父什么的?”这貌似还真是这种混乱的时代里常有的事情。
“不仅是要葬父,还要葬她的姊姊。”
“她的父亲和姊姊都死了啊?”董筱幽听了,心里有一些难受,随即又在想着:算了,自己在这个年代都是自身难保的人,还装什么圣母去同情她人?
“是,奴婢方才打听了,是从并州那边过来的,黑山军和蛾贼串通一气,那边已经是民不聊生了。原本一家人跟着同乡一起避难,结果路上又遇到了鲜卑人……那孩子的母亲被掳走了,她跟着父亲和姊姊一路逃到了玄菟郡,结果父亲和姊姊将最后一点粮食给了她,都饿死了……”碧落说着,越来越难受。
“这孩子真是可怜啊……”董筱幽听了,“要不,咱们还是过去再看看?”
“嗯,小姐……那孩子要葬父亲和姊姊,都是出于孝举,况且要的钱也不多,要不……”碧落试探的问着。
“……还是先看看人再说吧。”董筱幽还不想立刻就答应,她是想少点事,以前在二十一世纪的电视剧里没少看到这类剧情,大部分主角收留了这些人以后,多少都会出点问题的,她董筱幽可不是电视剧里那些大福大寿的主角们,没那个运气逢凶化吉,自然她还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董筱幽和碧落命家丁将人群挤开,她们亲自走了过去,原本闹哄哄的人群看见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大小姐,也静了下来。
董筱幽看清了那个女孩的相貌,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虽然蓬头垢面,但依稀却能发现她的五官及其精致,董筱幽眼睛都看直了:这孩子,只怕过个几年,会出落得倾城倾国呢!只怕那个时候,连自己的相貌在她面前都只能自愧不如了!这可是个天生的花容月貌呀……没想到周围的围观群众们还真够淡定的,也罢,古人似乎对人的服饰穿戴整洁更加注重,联想到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自己这身体不也是一个美人坯子么?不就是蓬头垢面了一点嘛,居然就那么不受待见,反倒是自己好好打扮以后,受到的待遇都完全不同了。这倒真的应了一句话:“哪怕是西施,若只穿的不洁之服,则人掩鼻”。古人真是的,却不知道,谁没有个落难倒霉的时候?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会有一些心存邪念的人来祸害这个小姑娘。董筱幽心中因为联想到了自己,所以对这个可怜的丫头起了怜悯之心。
这时,她目光又落在了小姑娘旁边的那块木板上写的字,字体娟秀,但力道很不足,看来是这个小女孩亲自写的,这么说来,她也是个识字的,那岂不更好?董筱幽更加满意了,她看了看木板,上面写着:小女子乃并州人氏……父亲、姊姊殁于国难,母亲流离,身无长物,无法埋葬亲人,小女子愿卖身为奴,只求善人积德……云云。
殁于国难?董筱幽挑了挑眉毛,好大的口气!不过是遇到一群鲜卑匪徒罢了,这也叫殁遇国难?看来这小姑娘虽然是要卖身,但心境甚至可以说是比较高傲呢,说不定原本在并州的家世还不错。
由于感觉到这个小女孩似乎有些高傲,董筱幽有心想要试探她到底是不是个机灵聪敏的角儿,她扮作好奇的问道:“小妹妹,你缘何要在那板儿上写你父亲和姊姊殁于国难呢?你们不是遇到的是鲜卑人的劫匪罢了?”
那小姑娘瞧了瞧董筱幽,董筱幽的服饰自然是不是周围这一群普通百姓能比的,一看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眨了眨眼,明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喜色,但并不显得很激动,开口说道:“奴家父亲任昂原本是并州五原人氏,在郡内担任长史一职。因黑山匪作乱,家父无奈之下带着全家随同乡里的百姓一起北逃,不料,却在路途中遇到了鲜卑人。父亲说了,那支鲜卑人是前鲜卑首领檀石槐之子,和连的部众。父亲还说,和连野心勃勃,妄图入主中原,重振他父王死后的鲜卑族,所以,他要奴家的父亲跟随他回草原去,他需要汉人的官员替他打理草原的事务,但父亲宁可死,也绝不屈服于野蛮的鲜卑人,结果他们见家父没有降意,就开了杀戒,还掳走了奴家的生母……父亲受了箭伤,却依旧带着奴家和姊姊一路逃到了辽阳来……这位大小姐,您说说看,我父亲为了大汉,不愿意向鲜卑人屈膝,这不是大义吗?他的死,难道不算是国事吗?”
董筱幽听了,心中一片震撼:这孩子才这么小年纪,不仅叙事清楚明晰,还能扯到大义、国家的份儿上来,只怕是个很有学识的女子呢!身处绝境而不屈不挠,遇到恶人的时候,一般的小姑娘只怕会吓晕,她却还能记住她父亲的话……如今她家人尽丧,却依然心境高傲,绝不曲意逢人,真是个不简单的小姑娘,她心中暗自佩服。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会不会她将来会是三国时代的著名人物呢?董筱幽怀着猜测的心思问道。
“回大小姐的话,奴家名叫任红。”小姑娘平静的回答着董筱幽的问题,显得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