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平五年,这一年,对于大汉朝廷而言,是如风中飘絮的一年。原本主力已经被刘奕、皇甫嵩等大将歼灭了太半的黄巾军再次崛起,且大有烽火燎原之势:二月,黄巾军郭太所部由西河白波谷起兵,攻略太原郡、河东郡;四月,汝南黄巾军由葛陂起事,攻没县城;十月,青州、徐州各地黄巾军蜂起,劫掠郡县;汝南郡的黄巾军甚至将奉旨讨逆的下军校尉鲍鸿所部击溃,一时之间,撼动了整个大汉王国。
不仅是黄巾余部狼烟不断,六月,马相等人在益州起事,聚众数万人;而巴郡本地的板楯蛮夷与黄巾军呼应,再次为患;冀州刺史王芬则与南阳许攸、沛国周旌等人密谋废除天子,虽然事败,但原本由刘奕平定黄巾、攻杀和连等功绩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大汉局势,在不到一年的时间以内便迅速急转直下。
十一月,西凉马腾、韩遂等人以狄道人王国为主帅,聚众围攻陈仓。汉帝速掉皇甫嵩为左将军,督率前将军董卓进讨王国。
皇甫嵩虽然名义上节制董卓,但此时的前将军董卓兵权在握,凉州军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对所为左将军皇甫嵩的调遣视若无睹,这一点颇令皇甫嵩忌惮。两人各率二万军力,分别屯驻在陈仓以南和以东的地界,双方都并没有立即发兵支援陈仓的守军。
此时,董卓一身戎装,胡坐在中军帐中,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就在刚才,传令的兵士带来了皇甫嵩的信件,早前董卓已经给皇甫嵩写了一封催促其进兵的书信:
智者不后时,勇者不留决。速救则城全,不救则城灭,全灭之埶,在于此也。
然而,他接到皇甫嵩给他的回信却是:
不然。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以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我,可胜在彼。彼守不足,我攻有余。有余者动于九天之上,不足者陷于九地之下。今陈仓虽小,城守固备,非九地之陷也。王国虽强,而攻我之所不救,非九天之埶也。夫埶非九天,攻者受害;陷非九地,守者不拔。国今已陷受害之地,而陈仓保不拔之城,我可不烦兵动觽,而取全胜之功,将何救焉!
“哼,这个老狐狸!”
董卓愤怒的将书信揉成了一团,丢到了地上,信中的言辞颇有责备的意思,董卓如何看不懂?哼,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岂是他皇甫嵩一人知晓的?董卓虽然论资历,比不过老将皇甫嵩,但他本就是豪杰出身,且在凉州多年,马腾这些人的实力究竟如何,他自问单这一点,皇甫嵩是绝对赶不上他的。
为什么皇甫嵩不愿出战?莫非是信不过他?董卓心中顾虑甚多,这些年来,他在凉州势力稳固,只怕已经在京中树立了不少的敌人。虽然目前大将军何进和十常侍之间的争斗正如火如荼,天子不过是个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睁眼瞎而已。何进和十常侍自然不会对他及其戒备,然而,却也绝对容不得他在凉州迅速崛起,成为一股新兴的势力,他们是绝不愿意再看到第三方的人来抢夺他们应有的利益的。
为什么迅速启用皇甫嵩为帅来督率他?在目前的董卓看来,这本来就是一件颇令人玩味的事情,从常理来看,皇甫嵩德高望重,百战百胜,的确是一员足矣威震天下的猛将。然而,他董卓也不是吃素的,为什么放着汝南郡这些近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的黄巾势力不管,却非要把皇甫嵩这样的良将调遣到陇西来对付韩遂、马腾、王国这些人?
虽然说韩、马等人这些年来起事不断,但也是不停的吃败仗,单论其势力大小的话,远不及中原各处的黄巾贼更危险。真要比喻起来,陈仓这边的贼情就好比苍蝇,苍蝇虽然嗡嗡乱叫,却伤不了人分毫;而汝南、徐州、益州等地的叛乱却如毒蛇,那才可能伤及人的根本。那么,将皇甫嵩调遣到凉州来,只怕别有所图……董卓微微的眯了眯眼睛:朝廷,莫非想夺了他的兵权?
坐在中军帐下位的董卓麾下猛将郭多、李傕、张济、樊稠、李蒙等人见主帅心情不好,一个个都规规矩矩的敛容静坐,不敢多言惹来主将的愤怒,他们与董卓相处多年,对董卓是既敬重、又畏惧。敬重的是董卓为将的才能,以及对他们的提携之恩,畏惧的原因则是因为董卓脾气暴躁,动辄便辱骂下属,甚至有时还会对他们拳脚加身。
只有董卓的女婿牛辅,因其年轻机灵,又颇识脸色,他自然感受到了此时帐内的一股沉闷气息,眼珠子转了转,轻轻往前拾起了那一团书信,平铺起来看了看,随即立马拿给众位将军传阅。
牛辅看完信之后,朝着董卓恭敬的作了一揖,然后激动的说道:“儿恭喜岳丈!”
董卓思绪繁琐,正是闷闷不乐之际,突然听到牛辅朝他道喜,心里顿时纳闷起来:“辅儿,你为何道喜?如今战事连绵,而左将军皇甫大人又不肯进兵,正是我部进退维谷之际,不知喜从何来?”
牛辅一手拿起那一封皇甫嵩送来的书信,得意的扬了扬:“儿听闻皇甫将军素来以善战著称,今日观其书信,原来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想那王国、韩遂、马腾之辈,不过数万乌合之众,有什么可畏惧的?还扯出什么九天九地的说法来,不就是遮掩他畏惧战败的话吗?今日有咱们西凉精兵两万,又有朝廷调集来的两万甲士,此时出击,一战便能决出胜负来,又何必一直拖下去?要知道,迟则生变!如今天下烽烟并起,不及早解决陇西的贼患,只怕到了明日,又钻出来个什么大帅出来谋逆。这皇甫将军,真是个胆小怯儒之辈!岳丈,儿认为,以您的才干,遇到这样的主帅,到时一定是岳丈能全据功劳,让那皇甫嵩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去好了。”
牛辅的话显然没有触及到朝廷的心思,自然显得浅显粗鄙,但他并非是个肤浅之辈。董卓在担忧的事情,他也猜到了十之六七,不过目前他只是想博岳丈一笑,况且,他能想到的,岳丈早就想到了,这个时候卖弄聪明只会是反效果,会惹得他那脾气暴躁的岳丈发起怒来。而他这一番浅显却又解气的论调,却完全能让岳丈在紧要关头放松一些。
董卓本来想厉声叱责牛辅这一番稚嫩的话语,但看到牛辅手里轻蔑的挥舞着皇甫嵩的书信,这个诙谐的举止让他心底颇为爽快,他今年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人到了这个地步,向来是喜欢听人的奉承之言的,那样起码会耳顺。至于形势如何危急,如果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的话,那还是不要再在他耳边提的好。
由此来看,这个女婿倒的确是个很会观人脸色行事的人才,董卓哈哈一笑:“你这小子,就爱说这些话来逗老子开心!”
牛辅挠了挠头,一脸憨厚的嘿嘿直笑,他这个动作让董卓又是大笑了起来。整个中军帐里的气氛顿时欢快了起来,其余将领也跟着他们笑着,倒是比刚才的沉闷要好得多了。从这一点来看,这个牛辅也是个善于制造气氛和鼓舞士气的能人。
“报!”
传令的兵士慌慌张张的奔入了中军帐中,他神色极为慌乱,引得众人立刻收起了笑意,一个个又绷紧了脸部神经:如此急报,莫非是战事有变?
“什么事情?”
董卓也警惕了起来,他全神贯注,已经有些发福的身子微微前倾。
“军营外有几个黑布覆面之人求见将军!”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感觉失望: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谁曾想到会是这等事情。求见?大概是将军的某个熟人吧。
董卓也整个人放松了起来,脸上及其不满起来:“什么人?可曾通报姓名?”语气也高了几分,很有要发作的意思。
那传令兵士生怕被前将军责罚,连忙回道:“未曾通报姓名,但他称手中有司马离的书信,特来拜会将军的!”
“司马离!”
董卓眼神中露出了及其惊诧的神色来:司马离,那可是在他曾经走投无路、生死一线之际,救下他性命的恩人;更是与他一同驰骋草原,狩猎煮酒的挚友;况且此人形迹诡秘,极有胆略,又如仙人一般青春常驻。如今,竟然会有人拿着司马离给他的书信前来拜会自己,莫非,是司马离给自己物色了极其特殊的人才来?
“速速有请!”
董卓此时已经站起了身子来,足可见他有多么激动。老实说,他如今正是进退为难的时候,如果能有高人前来指点几句,一定能使他受益匪浅。帐内的将士们面面相觑:早就听主帅说起司马离此人来,莫非这次还真的是来了隐士高人?
“这……”
那传令的兵士脸上露出难色来,“那位蒙面之人说,将军先看完这一封信来,再决定是否要见他。”
“信?赶快拿来!”
董卓粗暴的喝令着,那兵士连忙手足无措的把书信战战兢兢的递了过去。董卓一手接过书信,信中主要说的便是他这位朋友颇有才学,却因为火灾的缘故,容颜尽毁,四处碰壁。董卓任用人才,绝不看起相貌出身,这一点世所不及。这位朋友便打算来拜会董卓,如果董卓看得起的话,便启用之,若看不上,大可拒之不见。只是,此人因为面陋而自卑,不肯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脸容来,希望董卓能理解云云。
董卓看完信件之后,激动不已:这还真是雪中送炭!他正愁的是没人替他出谋划策,面容丑陋不肯见人又如何?他需要的又不是一张脸面,他军帐里有些将士因为受创,也会覆面不肯见人,他完全理解!
“快,赶快有请那位先生!”
那兵士连忙应声,急匆匆的跑出了营帐。
董卓洋洋自得的朝着众将笑道:“众位,咱们日后能不能坐拥富贵,就要看这位先生的了!”其实,董卓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毕竟他虽然对司马离有感激、有信任,有欣赏……但是,仅凭一封书信,尚未见其人的才学如何,他当然不敢确定。不过,就凭他对司马离的这一层信任关系来看,他也认定司马离一定不会给他引荐一些世俗之辈。
帐中的众将自然也是知晓这一层意思的,只是李傕等人撇了撇嘴,还是很不以为然。他们跟随将军多年,浴血奋战,如今不过是一个还没见面的人,将军就欢喜成这个样子,他当然心底不忿了。
很快,一个身材短小,浑身黑布遮盖,完全看不出容貌和身材如何的怪异之人便随着引路的兵士步入了中军帐。
原本还有很多人打算完全无视这个所谓的“高人”,不过在此人进入营帐以后,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得不去注视他:这样的装束,实在是太过于醒目了。
就连董卓原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怪异到这样的地步,难怪兵士会替他送信了——被这怪异的打扮给吓得!
董卓毕竟是董卓,他岂会是去在意外貌这样因素的人,更何况他正是用人之际,眼下他收起了惊诧的神色,而是一脸诚意的起身,顶着张笑脸迎了过去:“先生终于来了!先生请上座,在下翘首以盼啊!”他身居前将军这样的高位而自称在下,算是给足了司马离和这个覆面怪人的面子。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哪里的人氏?”
董卓殷切的询问着。
“在下玄菟徐荣。”
覆面人淡淡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