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皎洁的弯月悬挂在漆黑的天际,一支约有千余人的骑兵部队正缓缓的踏着明亮的月色,稳步朝西移动。这支骑兵队的后面,浩浩荡荡的跟着数万的步兵,但他们的军制很是混杂,有的人衣甲齐整,武器锐利,也有一些人不过穿着寻常的庶民衣物,手中不过拿着一些锈迹斑驳的铜器。
这正是以鲍信、曹操等人为首的兖州联军,这一次出击,除了曹操本部的五千人,卫兹有三千人马,以及鲍信有两万四千的兵力之外,山阳太守袁遗、东郡太守乔瑁、兖州刺史刘岱、广陵太守张超等人也都纷纷派出了一千或者两千的部队助阵,因此总计兵力超过了三万五千多人,虽然大多数士兵都是未经战阵的新兵,但胜在量多,自原武出发以后,一路上攻城拔寨,在曹操等人的带领之下,打败了张济、李蒙留守在原武的驻军,可以说此时正是这支联军意气风发的关头。
在骑兵的部队之中,有几个人身着华贵而坚固的大铠,一眼看上去便可得知:他们就是这支联军的带队将领。
当先一人,面容威仪,三缕长须随着微风飘拂着,颇有长者风范,他便是曾经在董卓率军初入雒阳之际,向袁绍提议发兵攻打董卓的济北相,如今被义军表为破虏将军的鲍信。
鲍信身后的一人,一脸的沉毅,身材并不高大,但目光如炬,神采非凡,肤色略黑,虽然相貌并不出众,但观之甚为壮阔。他的脸色虽然冷峻,但嘴角却挂着一丝浅笑,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一般。这个人便是骁骑校尉,此际被义军共推为奋武将军的曹操,也是提议联军西进的主谋。
接挨着曹操的一人,面容白净清秀,一双狭长的眼睛炯炯有神,熠熠生辉,甚为不俗。他是陈留孝廉的卫兹,字子许。此人颇有才学,朝廷征召他为三公,他都不屑一顾,但他自幼便于曹操交情匪浅,在曹操于己吾起兵之时,倾尽家产资助曹操,后来为了替曹操寻得盟友,他便投奔了另一个与曹操、袁绍等人一同长大的好友陈留太守张邈,使张邈也答应起兵,共同征伐“国贼”董卓。这一次曹操提议西进,他第一个表示赞同,还千方百计说服张邈给他三千人马,随曹操一路进军。
在他们之后便是一个年纪约莫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他身材高大,一看便知道是孔武有力的高手。此人是鲍信的弟弟,鲍韬,虽然今年虚岁十九,但从十四岁开始,就跟随其兄上战场杀敌,勇猛不凡,如今被诸侯们表为裨将军。
自从大军行进以来,星夜行军,即使是曾经带兵打仗的将领们,如今也难免困顿。鲍信揉了揉有些干涩的双眼,又搓了搓双手,在马背上轻声的打了一个呵欠,他们已经连续十余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曹操虽然也面露疲态,但却神采奕奕,他看了一眼鲍信,关切的询问道:
“鲍将军可是困乏了?不如大军暂且停歇,休息数个时辰之后再行军?”
鲍信微微一笑,一摆手的说道:
“昼夜兼程,困乏的又何止我一人,如今董卓龟缩在雒阳,其部将又大都在南面,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可放过,我等当戮力而为。”
曹操在马上朝着鲍信略带敬意的拱了拱手,为了减少困意,他便主动的与鲍信攀谈了起来。老实说,曹操与鲍信之前并不很熟络,原本鲍信便是袁绍的旧识,如今众路诸侯起事以来,鲍信并不与袁绍亲近,却愿意主动率军与自己同行,这令曹操很是困惑。
曹操见鲍信与自己言谈之间,甚是爽朗,绝非似有别图之意,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袁绍袁本初如今在黎阳,最是强盛,鲍将军与本初兄本是故友,为何不与本初兄会盟,反而愿随孟德西进荥阳呢?”
如今他曹操带着的人马,可是处在讨伐董卓的第一线,即使此时董卓的主力不在荥阳,但依旧是有着万分危险,会有这样的疑虑本就是人之常情。
鲍信叹了一口气,对曹操说道:
“孟德可知,在下鲍信这么多年以来,哪一项才能最为被天下人所知?”
曹操略微思索,便开口回答道:
“鲍将军慧眼如炬,听闻君的识人之明,不下于南阳何禺、梁国桥玄等名士。”
鲍信听了,哈哈一笑,便说:
“孟德实在是太抬举在下了……不过,在下观人,向来也是以内心去观望,因此也常能看清其人本质。何公、桥公也曾经夸耀过孟德,当时在下便心向往之,后来在京师与孟德相识之后,更是确信了何公与桥公的话。”
曹操一听,心中喜悦无比,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当年桥玄和何禺都说过,天下将乱,只有如同他这样的命世之才,方可救济万民,桥玄甚至还说出“愿以妻子相托”的话。曹操从来都是在人前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但暗地里却极为自得。现在,就连鲍信也如此说,自然更是开心,不过他还是一副谦逊卑微的姿态,惭愧的说道:
“何公与桥公言过其实了,孟德不过是一个顽劣不堪之徒,虽然家中略有些资财,但如何能成就大事呢?倒是那袁绍,袁本初,孟德与他,自幼相识,袁家乃是累世功勋,其人极富才学,又能善待士民,如今也被推为盟主,要说成大业者,在下相信,本初兄才是第一人。”
鲍信笑道:“孟德何必自谦?要说袁家的确是四世五公(四代人里,出了五个都当上了三公级别的官员),可袁绍不过是庶出之子,要论血统,又如何能比得过其从兄袁遗,以及其弟袁术呢?”
曹操点了点头,袁绍虽然颇为英伟不俗,但最遗憾的就是庶出的身份,因此,甚至连其弟弟袁术,只因为是嫡出的儿子,常对袁绍出言不逊,甚至还公然说出过袁绍不过是他的“奴仆”之类的话,使得兄弟关系甚为不睦。
但曹操依旧故作糊涂,打破沙锅问到底:
“既然如此,鲍将军如何看待?”
鲍信欣然笑道:“袁遗此人虽然好学勤问,但为人过于迂直,不通变化,此人难成大器;袁术倒是颇有雄才,然其性好奢逸,又极为看重家世门第,也不是变通之才;袁绍宏雅有度,能够折节下问,但其实性格多忌,能用人不能尽信,即使能盛极一时,也无法维系,最终将自取灭亡。只有孟德,在下认为,你才是能够总领天下英雄,拨乱反正的那个人。”
曹操听了,乐得心花怒放,即使他掩饰得再深,这一次也忍不住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他在马背上躬身朝鲍信行了一礼,激动的说道:
“鲍将军实在太过赞誉了,孟德实在是受宠若惊。”
“孟德多礼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
卫兹一直在听着曹操与鲍信的谈话,对于鲍信的评价,卫兹深以为然,他赞许的说道:
“鲍将军所言非虚,即使是在下,也是一早便认同孟德兄乃是天纵奇才。如今,孟德兄能够纵观全局,趁着董贼主力南下之际西取敖仓,这真是出妙招。只可惜张孟卓(张邈)兵力有限,只能让在下带领三千人马助阵。”
曹操在马上亲热的拍了拍卫兹的肩膀:
“兵力的问题,子许又何须挂怀?那乔瑁、刘岱等人都各自有所打算,孟卓这一次总共也只征募了不过万余的兵力,一次便派遣三千多人跟随我,这也是他才能做得到。更何况,孟卓也必须守在酸枣,若非有他,咱们的后方还能安心的交给谁呢?”
卫兹点了点头,鲍信却叹了口气,略带遗憾的说道:
“如今董卓暴虐无道,正是天下英豪共同诛杀此贼的紧要关头。但真正能为朝廷、为国家舍生忘死的,又有多少人呢?”
曹操和卫兹听了,也都沉默了:在酸枣会师的诸侯中,除了他们以外,又有几个人是真心为了讨贼而来呢?甚至就连那公认的朝廷忠臣,世之良将的乌程侯孙坚,不也是杀了王睿、张咨等人,将别人的兵马纳入自己的阵营之中,为的不过是壮大其自身罢了。余下的刘岱、乔瑁、袁遗等人,更是各自有着各自的算盘。也正因为如此,董卓虽然倒行逆施,惹得天人共怒,却至今也没有一支兵马能够威胁到远在京师的董卓。
已经到了二更天了,此时大队人马的疲劳已经到了极限,这些士兵大都只是临时应征入伍的,十余天的急行军令他们身心都疲累不堪,很多人实在走不动,干脆就倒在地上呼呼的睡了起来,即使军校打骂他们也没用。
曹操深知,这些招募不久的士兵不堪重用,如今也只能就地休息了,今天一日之间曲曲折折的行进了超过百里的路程,也是应该休息几个时辰了,于是命令大队人马原地休整,待到天明之时,继续行军。
卫兹看了看前方,在行进数十里的路程,越过汴渠,便是荥阳的中牟了,如今若是能早一步挺进中牟,便能早一步占据有利地势,届时,就算董卓军促然而至,也可以不慌不忙的应对,于是,卫兹对曹操和鲍信说道:
“在下愿意领军先一步进入荥阳,等明日再同鲍将军、孟德在中牟相聚。”
曹操劝道:“子许何必急于一时呢?不若你也随着大军在此休整一夜,再行进兵。”
“迟则生变,董贼军虽然其主力远在梁县,但在下担心局势有所变化,所以打算星夜进占中牟,与中牟令杨原接头。”
鲍信认为卫兹所言甚是,况且,卫兹带来的这三千人,与鲍信自己,还有曹操招募的士兵不同,他们原本便是职业的军人,可以连夜行军,便对曹操说道:
“孟德,以在下看,子许所言甚是合理。”
曹操也认为的确应该避免夜长梦多,遂点头称是。
鲍信两万多人的队伍之中,有两千余人原本便是精卒,这些人还可以继续行路,因此鲍信命令其弟鲍韬带领这两千余人,跟着卫兹一起出发。
于是,兖州联军分成了两队,一路由卫兹、鲍韬带领着合计五千余人的精锐,连夜往中牟赶去,而鲍信、曹操等人则率领剩余的三万人马,暂且在原地歇息,待日出以后,进军中牟,与卫兹的前军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