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曹操的族弟,曹洪,他在乱军之中杀了一条血路,顺着汴渠逃窜,没想到在这里撞见了正要拔剑自尽的曹操。
“大人身系天下人之安危,怎么能在此自刎?”
曹操看了曹洪一眼,他哀叹道:
“鲍将军、子许随我一同出征,却不料因此身逢其难,若非我当日怂恿他们随我西行,如何会有今日之败?就算是让我一死,也无面目至黄泉之下见他们呀!”
曹操说得悲恸万分,泪如雨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撕心裂肺,连曹洪都红了眼圈,真的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时,后面徐荣的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了,曹洪连忙握紧了他手中那把沾满了鲜血的长剑,同时立刻翻身下马,对曹操说道:
“贼兵已经迫近了,大人速速上马,由末将拱卫大人!”
曹操连连拒绝:“子廉(曹洪字),如今形势万分危急,咱们二人,能逃掉一个是一个,你赶紧骑上马离开!我已经受了箭伤,只怕也活不下去了,你快走!”
曹洪坚定的摇了摇头:“天下可以没有我曹洪一人,却不能没有大人你啊!”
这句话令曹操瞪大了双眼,他没想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惜财如命的族弟,会在生死关头,将逃生的希望毅然决然的让给自己,同时,还能说出天下可以没有他,却不能没有曹操这样的话,他何德何能,竟然在兄弟心目中拥有如此至高的评价!
曹操感动万分,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任由曹洪将他扛上马去。曹洪牵着马匹,护卫着曹操撤离,此时,后面的几个追兵已经冲了过来,幸好又撞见了几个奔散着的兖州乱军,双方打成了一团,曹洪趁此机会顺利的带着曹操逃离了汴渠一带。
随后,曹操与曹洪寻得一只木筏,逃过了汴水北岸,一路狂奔到了原武,才终于碰到其部下曹仁、丁冲、许邵等人,随即带领不足百人的残兵与兖州联军接头。
这一场仗,是曹操一生中所经历的无数次败仗中,最为惨烈的战事之一。随同他一起出击的各路军马均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其参战的主要将领,除了鲍信和曹操仅只是受了箭伤之外,卫兹、鲍韬等人全部阵亡,兖州联军的士气由此也跌落到了谷底,以致于多年以后,当袁绍与曹操决战之时,袁绍命文人陈琳撰写的讨伐曹操的檄文中,也以汴水之败评价曹操“愚佻短虑,轻进易退,伤夷折刃,数丧师徒。”
从此之后,徐荣这个名字便成为了曹操心中的“梦魇”,即使曹操如何不愿去提及,他也无法忘记,汴水之战对他而言,是多么凶险的一场败仗。
就算他对自己和部下说道:“徐荣原本的目的是要趁着胜利进攻我兖州联军驻酸枣的大营,幸好遇到了我军,徐荣虽然所部凶悍异常,但也没料到我曹孟德的军马勇猛善战,因此徐荣才收兵回了雒阳。”
但,曹操终究是无法将这段痛苦的记忆磨灭,他的箭伤虽然不眼中,但却因为狂奔了一夜,受了风寒,从此以后,患上了头风之疾,发作之时,那刺骨的痛楚便无形的提醒着他,永远不要忘记汴水之战。
曹操也因此永远记住了某些人的恩情,譬如曹洪,就算多年以后,曹操病故,曹丕即位,因为私人恩怨而打算诛杀曹洪,却被其母卞太后逼迫着郭皇后为之求情。卫兹对曹操的慷慨资助以及在荥阳的不幸阵亡,使得曹操永远忘不了这个老友,后来卫兹的儿子卫臻被朱越谋反而牵连之时,曹操不仅没有追究他的过失,还为他赐爵压惊,庇护到了这种地步——此俱为后话。
徐荣在汴渠大破兖州军,斩杀人数超过了一万人,其余俘虏,就地活埋,再次做出了震惊天下的暴行。究其原因,徐荣只是冷漠的说道:“既然这些人以为投降以后必死无疑,因而誓死顽抗,那便遂了他们的意。”
然而,这场仗对于徐荣所部的一万多人而言,也是损失惨重,各部军马都减员了不下三成,当初出雒阳的时候,徐荣全军两万人,意气风发。如今,在经历了数场连番决战之后,终于减少到了这如今只有不到七八千人的地步。
只是,徐荣明白:她统兵的生涯已经快要走到尾声了,于是,历经数仗的兵马缓缓的从荥阳返回雒阳。
是夜,大军抵达雒阳城东数十里的蒯乡,已经不再需要急行军了,虽然董卓的信使倒是来催了好几次,让徐荣即刻返回京师,但大仇已报,徐荣根本对此不予理会。
徐荣的军帐之内,心伊手上受了箭伤,虽然她本人推说没事,但徐荣支开所有的士兵以后,坚持让她卧病休养,于是心伊便躺卧在胡床之上,由徐荣亲自为其熬制消炎去毒的药草。
阿初和绮丽二人看到荣小姐如此细心的照料着心伊,心中倒是百感交集:荣小姐始终是有感情的,虽然此前她做了太多太多令她们无法理解的暴行,但如今大仇得报,荣小姐回去将兵马交还给董卓以后,便可以与她们一起归隐山林,从此远离尘世间的纷争了吧?
徐荣熬好了药汤,亲手小心翼翼的端着,递到了心伊面前,她虽然还是一身黑布裹缠着,令人看不清她此时是个什么表情,但似乎连阿初和绮丽都能感觉到:此时的荣小姐,一定满是对心伊感激和关切的笑意。
“来,心伊,喝下这碗汤药,你就可以歇息了。”
徐荣轻柔的说着,将那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汤又端近了一些。
心伊低头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汤药,她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但随即双眸变得深沉,越发的平静下来,她抿了抿嘴,轻轻的吹了一口气,将那发散着的热气往别处吹开。
“荣小姐,奴婢……一定要喝了这碗药汤吗?”
心伊张了张嘴,此时她的声音倒是有些许的沙哑,似乎与平日大不相同。
徐荣停顿了一下,随即淡淡的回答道:
“要,一定要。你自从跟了我以来,也算是受尽劳累了,今日,就算是本小姐给你赔罪。从此以后,本小姐再也不会计较碧落之死了。”
阿初和绮丽听了这话,有些许的惊讶,但随即又赞同的点了点头:碧落之死虽然的确和心伊有关,但那个时候心伊不过是万年公主的奴婢,主人之命,她焉能不从?如今,小姐总算解开了这个心结,能够容纳心伊了,她们两人都为此替心伊感到高兴。
心伊的眼睛有些酸涩,她吸了吸鼻子,似乎“感动得”快要流泪一般,她对徐荣说道:
“小姐,奴婢自幼家人便遭遇山贼而死,后来有幸被王爷与司马公子收留,若非他们二人接济,奴婢早就化为了一堆白骨,又如何能活到今日?”
“嗯,我知道的。”
徐荣轻轻的回答着,阿初和绮丽二人被心伊这么一说,也都联想到她们自己的凄惨身世,眼圈也有些泛红。
“好了,这傻妹妹……”
阿初揉了揉眼睛,对心伊嗔怪道:“这个时候就不要说那些难过的往事了,从此以后,咱们三人尽心尽力照料小姐,远离这一切的刀光剑影。”
心伊默默的点了点头,她的目光闪烁,眼睛里似乎已经满是热泪。
徐荣此时又把手中端着的汤药伸到了心伊的嘴边:
“快喝吧,不然都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心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乎努力的在平息自己的情绪,她轻轻的说道:
“那,小姐……奴婢,现在就喝了它?”
“嗯,喝吧。”
徐荣轻柔、和缓却又坚决的说道。
心伊再次沉默了点了点头,这一次,她眼中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流了出来,不等阿初和绮丽感到奇怪,便伸手接过了徐荣手中的药碗,一口气将黝黑的药汤全部喝了下去。
“喝得也太急了,应该不会很苦的。”
徐荣和蔼的说着,用小手拿起一块绢丝的手巾替心伊擦拭着湿濡的嘴角。
“是,奴婢也知道,应该不会很苦。”
心伊说着,一滴一滴的眼泪越流越多,最后变成了溪流一般,洒满了她的整张俏脸。
绮丽和阿初连忙也拿出手绢替心伊擦拭着脸颊的珠泪,大为不解:虽然说得到小姐的谅解和认同是值得开心的事,但也不至于感动到了这个地步吧?她们两人心中开始有了疑窦。
“荣小姐、阿初姐、绮丽姐,心伊还有话想说。”
心伊一边哭泣着,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说吧。”
三人异口同声。
心伊用手擦了擦眼睛:“其实,司马离公子虽然看似洒脱,但却也始终忘不了他曾经心仪的那个女子……”
徐荣转过头去,略有所思:离儿终究是个用情至深的痴儿。
“心伊知道自己配不上司马离公子……可还是希望能留在他身边,侍奉他一辈子……”
心伊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说着,她的悲恸之色感染了阿初和绮丽,二人随即转过头,对徐荣说道:
“荣小姐,既然心伊心中至今还如此……放不下司马公子的话,不如让心伊回到司马公子身边好了?”
然而,心伊却打断了她们二人的话,她对绮丽说道:
“绮丽姐姐,你的容貌,与司马离公子曾经心仪的那个女子几乎一模一样,心伊恳求你,能不能代心伊,去侍奉司马离公子?”
阿初和绮丽震惊万分,此时绮丽才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何与司马离在一起的时候,司马离时常会用很是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可是……我是王爷的奴婢,是荣小姐的奴婢,如何能……?”
绮丽万分为难的说道。
心伊泣泪连连,在胡床之上直起身子,朝绮丽深深的行了一礼:“这是心伊的遗愿,还望绮丽姐姐能答应!”
“遗愿??”
阿初和绮丽听了,如坠云里雾里一般:“什么意思?”
就在她二人惊讶的时候,心伊突然脸色一白,嘴角里溢出了一缕殷红的血丝……
“心伊!你怎么了?”
二人惊呼失声,可是,心伊嘴边的鲜血越流越多,最后直接从她嘴里喷涌了出来,染红了整张胡床。
毒,是徐荣亲自下的,就下在了药汤之中,而毒药的主材,是当初徐荣带着心伊亲自去采摘的,心伊光凭药汤散发出来的味道,便已经猜出了那是什么毒药。
“心伊!!!”
阿初和绮丽两人的呼喊之声逐渐消沉,取而代之的,是她们二人的啜泣之声:药效发作得很快,片刻之间,心伊已经吐血身亡。
徐荣从床边站了起身:碧落,你的仇,现在才算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