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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这次谢闻灼出去了许久,到了夜里也没能回来。
燕稷用了晚膳,沐浴后湿着头发靠在榻上等他。
外面月色正稠,夜风徐徐拂过窗边木芙蓉,灯火缓缓矮了下去。等到头发已有八分干,谢闻灼仍没回来,燕稷也就不再等,屏退宫人后熄灯睡了。
半夜,燕稷是被一阵凉意弄醒的。
他睁开眼睛,在月光朦胧中看到一人半跪在榻边,俯身看着他。
鼻尖嗅到淡淡檀香气味,燕稷知道那是谢闻灼,嘴角勾起几不可见的弧度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久,便感觉唇上被温润覆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意味,如同最初时的那个吻,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这样的吻几乎已经是日,不,是夜常了。
自谢闻灼第一次偷吻开始,每夜他都会在燕稷睡着后从偏殿进来,留下这样一个轻吻,却不知道燕稷一直都是醒着的。
燕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这么些世挣扎沉浮,算一算如今已过百年,但在风月一事上空有年岁却没有半点经验。于是最初知道谢闻灼心思的时候,燕稷首先想到的是互撩,可沉淀下来之后,许多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燕稷对谢闻灼有旖旎心思亦有十成信任,托付余生自然不难,
但他这一生,太短了,能给谢闻灼的不过八年。八年之后,他或许消亡或许重生,谢闻灼却只能对着一抔黄土蹉跎一生。
只是这么想着,就觉得心里难受。
眉心突然被温润手指触碰了上去。
燕稷以为是自己方才无意识皱眉,被谢闻灼发现了,心头不由一跳。那人的指尖却没停留,缓缓略过眉心向下,轻轻描绘他的五官。
燕稷松了口气,尽可能让呼吸变得平缓。这样过了许久,谢闻灼将手指收了回去,跪在榻边凝视燕稷许久,最终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个轻吻,而后燕稷便听到了浅浅的脚步声。
脚步声后,殿门被轻轻扣上。
燕稷闭着眼睛,却觉着如何都睡不着了。
……
一夜难眠,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旦日上朝,燕稷没心思去听百官说那些体面话,在他们开口前面无表情出了声:“若是有奏便挑有用的说,若是无用,说了之后结果如何你们心里都清楚。”
众臣被他的性子折腾了大半年,对此很是敏感,在心里铺垫了无数次的话哽在喉间,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才算合适。
他们觉得这日子过得很是煎熬。
上方这位年轻的帝王性子实在太难捉摸,最初时阴晴不定,但变化时好歹还有个征兆,也就罢了。前些日子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帝王看着心情甚好,毒舌的习惯却依旧没变,于是从前沉着脸毒舌的日常就变成了微笑着毒舌的模样。
最初看到时的惊悚感好不容易才消散下去,帝王就又变了套路,直接变成面无表情模式,眼神淡淡看过来,让他们觉得其实无论说什么结果都一样——
大嘲讽术不要用的太顺口。
众臣很明智的低下头沉默,等着出头鸟先承受攻击。
出头鸟吏部尚书宋谦觉得心里苦,犹豫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陛下,臣有奏,如今距科举时日不足一月,各地考生的名单已经报了上来,但考卷及考官还没定下,还是按着往年的规矩办么?”
燕稷看着宋谦,心里更气了。
他如今心里不好受,就想找个撒撒气,但一来宋谦同魏荣共为中立派之首,为人清白正直忠心耿耿,二来他说的事确实是正事,干净利落,如何也没有找茬的余地。
燕稷决定再忍忍:“去年是怎么办的?”
“去年考卷为翰林院四大学士所出,端亲王及苏老太师共同监考,会试前十入殿试,先帝定下状元榜眼探花,亲自拟定官职,余下便由吏部分管了去。”
“那一年的状元……朕记着似乎是谢太傅?”燕稷道:“那看来这能入殿的确实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就依着旧制来便是。”
宋谦应下,又道:“那便剩下考官抉择了,考官五年内不得重复,此次还是要重新选择。”
燕稷点头,抬眼看下去:“众卿心中可有合适人选,或者是觉着自己能够担当此任,毛遂自荐者?”
殿下沉寂一会儿,片刻,骆铭躬身:“陛下,臣愿一试。”
他开了头,之后也有不少臣子出了声,燕稷听完,伸手摸摸手腕佛珠,开了口:“众卿有此心,朕心甚慰,不过这人太多,朕也不知该如何选择,尔等平日共事,想来对彼此也多有了解,不如都说说,推选出最出众二人。”
说罢,他笑笑:“不如就先听去年担当此任的人怎么说……王叔先说说吧。”
燕周一怔,随即向前,做出沉思模样良久,道:“陛下,骆尚书从前是榜眼出身,在朝堂数年也是有远见之人,臣以为他担任考官甚是合适。”
他的话在燕稷意料之内,点头又看向苏谋:“苏老太师以为呢?”
众臣原本以为苏谋推举的人也会是他那边的,不想老太师笑眯眯想了会儿,却说了一个众人都没想过的名字:“臣以为,谢太傅合适,状元之身,帝师之才,想来最是能为大启挑选人才。”
话音落下,就遭到了燕周一派臣子的反对:“谢太傅去年才入了朝堂,到底是年少,且处于宫城对外了解甚少,此事事关重大,怎能如此大意。”
苏谋没说话,燕稷先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朕眼皮子浅,选择的太傅无用到连考官一职都担任不来?”
说话的臣子一惊,知道庆和帝护短的毛病又犯了,低头:“臣并无此意。”
“那你还能有什么意思?”燕稷冷笑:“年少不假,太傅十五书《时事策》,当时为先帝所用,赞其大才,你自诩多几分阅历,可曾有拿得出手的策论?”
臣子面露尴尬。
燕稷继续道:“再说处于宫城对外了解甚少,太傅从前四方云游,各地状况都能说出一二,你若是出了京都,莫说其他,便说十八州,你能认得多少?”
臣子羞愧低头。
燕稷神情回复从前慵懒模样:“并且,无论如何,谢太傅模样甚是好看,放在外面也不会丢了我大启朝堂的脸,若是你这般容颜……啧。”
臣子:“……”
燕稷大嘲讽术施展完,身心舒畅:“那么今年的考官便暂定为骆尚书和谢太傅,考试期间京都防卫便由贺将军率烈焰营负责,众卿可还有异议?”
围观完方才帝王毒舌的众臣本就不敢有异议,再加着燕周的意思已达成,苏谋也没落下,自然没人吭声。
此事便就这么定下了。
燕稷心情稍缓,看他们也顺眼不少,没在开启过毒舌模式。众臣看帝王脸色变好,逐渐放宽了心,就科举一事来来往往争论起来。
燕稷懒得听他们说,坐在上面漫不经心朝下面看去,视线最终不由自主落在谢闻灼身上,后者笑着站在那边,嘴角温润笑意在看到燕稷目光扫过来时稍稍一勾,就与之前说着要进行言传身教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大概是习惯导致,燕稷又开始心猿意马,但想了没多久,又念起二十四岁的这道坎,神色渐渐黯了下去,移开视线。
谢闻灼看着他的模样,眼睛稍稍眯起。傅知怀和谢闻灼站在边上,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中,低头沉默许久,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不自觉握了起来。
……
下朝回了御书房后,燕稷情绪依旧没能恢复,二十四岁这件事原本就一直梗在他心里,之前想要过得舒心些,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如今突然意识到,须臾之间便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
他心情不好,自然少言寡语,只有在之后傅知怀和贺戟前来时稍微有了些笑模样,送走他们之后就立即散了去。
谢闻灼站在他边上烹茶磨墨,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在最后燕稷实在烦躁摔了笔的时候,伸手拿了布巾将他手上沾上的墨汁擦掉,道:“陛下心里可是有事?”
燕稷抬眼看看他的脸,想着这么好的人不能要,心情就更糟了。
他低头沉思片刻,突然抬起头:“太傅可还记得之前朕同你和邵和说过的那个话本子里的故事?”
谢闻灼点了点头:“自然是没忘的。”
“好。”燕稷道:“之前邵和问我,那人再次回到过去之后如何了,当时朕没想起来,现在突然想到,其实当时那话本子后面还有一段,说的是那人喜欢上了一人,想与之共度余生。”
谢闻灼笑笑:“这是好事。”
“是好事,但是……”燕稷定定看着他:“但这人活不过二十四岁,他心里知道自己恐怕给不那人多久,自是纠结,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太傅,觉着会如何?”
谢闻灼想了想:“他喜欢的那人在结发之事上如何?”
“应当算是执着之人。”燕稷道:“就是那种,认定一人便就只是这一人,若是这人死了,他终生不会再有旁人,了了一生。这也是为何那人会纠结,毕竟用几年误这人一生,太……难过了。”
听燕稷这么说,谢闻灼却笑了:“若是这样,这不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了么?”
“嗯?”
“既然一生只认定一人,若是那人与他在一起,他这一生至少还有那几年,余生也还有个念想,可若是不在,那才是真正的了了一生,什么都没有了。”
他垂下眼,声音很轻:“人这一生,最痛的其实不是得后失去,而是在迟暮之时回首,发现自己这辈子居然连个能在临死时记得的人都没有。”
燕稷心里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抬头,愣愣看向谢闻灼,后者微笑着对上他的眼睛,乌黑瞳孔深处有着带着暖意的温柔。
仿佛被这样的眼神迷惑,燕稷抬起手,手指轻轻触上谢闻灼的眼角,被触碰的人没动,任由他动作,这样过了许久,燕稷突然笑起来:“太傅的意思是,不如及时行乐?”
谢闻灼笑笑:“或许也可以这么认为。”
闻言,燕稷脸上的黯淡彻底消散,手指在谢闻灼眼旁轻点一下,半晌,道:“朕记住了。”
谢闻灼看着他,眉眼浸满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太傅点亮新身份——知心哥哥【咳。】
突然发现字数已经过十万了,十万字了才亲了一下,真是捉急。
不过没关系,该来的就是要来了,嘿嘿嘿嘿嘿。
么么哒!
愿你们一生平安喜乐。
【另外,最近事很多,十点以前码不完,于是更新时间变为每天晚上十一点,大家依旧要对作者表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