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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长歌怀采薇十三
正月大雪,正是脉冲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过年前夕,白雪飘洒得几乎能完全遮挡住视线,这个时候,连穿过沙漠的士兵也不会选择骑马远行。
硕大的将军府内,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为了迎接过年,府内上下人手会被全部调动,即使这样,也会出现人手不足,不得已之下只能请下人的家里人再来帮忙,月底时会多分发一些银钱。
“呐”新来的穿粉袄的小姑娘端着果盘叫住前面穿紫袄的,年纪略大一下的少女,问:“轻衣表姐,这么冷的天,那个人为什么会站在院子里,还穿的这样少?”
穿紫袄的名叫轻衣的丫头脸色一变,神色慌张地朝左右看了看,发现长长的绕廊只有她们两人时,才松口气训道:“羽素,你可别多管闲事,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羽素是新来的,她并不是将军府的签了契约的丫鬟,而是今年年满十四,应表姐请求来帮助将军府整理年事的。
她年纪不大,却聪明能干,一颗心也是热的,转头看着院子中已经积了过小腿的厚雪中站着一名青年,那肤色本白皙却因穿着单薄白衫而冻得略微青白,唇上毫无颜色,在寒风冷雪中瑟瑟发抖,很是不忍,“他是将军府的下人吗?因为做错了事要受罚?”
轻衣长得颇为漂亮,这样的女人总想着能攀上女主子的高枝或者爬上男主子的床,她见周下无人,就神色轻蔑地瞥了一眼院中人,嘲讽道:“哪儿呀,这可是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
羽素惊得果盘差点一摔,就想翻进院中将那可怜人拉进屋子里暖和,却被眼疾手快的轻衣抓住衣袖恼怒道:“不必听了他的身份就扒着对他好,这个府上最没有地位的就是他了!”
“不管怎样,他穿的这样少,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不,或许他已经生病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的!”
“哼,就是病了才好呢!”轻衣不屑,似想起什么事情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道,“你都不知道,他可恶毒了,半夜叫人带着小少爷去院中玩,还给小少爷喝冷水,这样的天,害得小少爷第二天就发了高热!”
羽素愣了愣,怀疑地看向院中,青年虽然冻得面无人色,可是一张俊秀美丽的五官端正清越,根本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
她之所以这样小就有这样大的力气,是因为幼小的时候跟着身为猎户的姥爷住过深山,那个人的眼神就像是最无害的俊鹿,眉目之间全是温驯。
“不会,他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羽素坚定地摇摇头,否认。
“好表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能断定才见了第一面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再说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告发他的人是小姐和军师,小姐总不会害自己的亲弟弟吧”轻衣命令她跟上,一边走还一边放大声音道:“松授大人说得对,商人之子本来就阴险下贱,不防着点,谁知道这些腌渍玩意为了点大的芝麻小利能做出什么害人的事情来?”
站在院中的青年身体一僵,一直埋着头的他缓缓抬眼,用比冰雪更加寒冷的目光审视他,吓得轻衣差点端不住手里头的东西。
她是仗着这个家里最有权势的人都不喜欢青年才敢偶尔放肆,可是她也知道,无论青年多不受重视,他始终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号。
此时只能不甘地咬咬唇,快步离开。
羽素的脚步一缓,还是决定将手中的果盘一放,冒着大雪跑进院中,将一样温暖的半个巴掌大的厚包包递给青年,道:“夫、夫人,这是用开水烧过的石头,能热上小半个时辰,你拿着吧!”
萧凉一在雪地中已经被冻得麻木了,连抬头这样的动作也无比艰难。
他看着小姑娘不同于这个冰冷宅院所有人的温暖眼睛,扯开嘴角笑了一下,“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就是这微微一笑,仿佛寒雪中颤颤绽放的香梅,在黑暗中绽放出别致的温柔颜色,看呆了羽素。
小女孩脸一红,执意将暖石袋塞进他手里,接着就转身跑了。
被冻了许久的身体,就算乍一接触暖意,也分毫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萧凉一看着手中红红的,绣得格外精致的厚布袋子,叹了一口气,迈动僵硬的腿,走到东南角一颗光秃秃的枣树边,将厚布袋子挂上了树枝。
……
松镜严冷着一张脸,守在昏睡着的儿子床边,听军医说话。
“并没有什么大碍,虽是受了凉,导致肠胃不适,但是调养调养就好。如今烧也退了,我再开个驱寒的药方子,定能让他健健康康起来。”
军医最擅长望闻问切,除开治病的一手好功夫,看人的本事也不弱。
松镜严在过年关头急急找他,来时路上虽然也听说过续弦的将军夫人多么多么恶毒,害得弱冠的小少爷糟了恶疾,发了高热,他虽然诧异,也并无议论。
到了屋子里才觉得奇怪,除了生病的小少爷满脸通红,将军一脸震怒之外,剩下的军师和小姐,却一个看起来略高兴,另一个则非常慌张?
但这些与他并无干系,他只要负责治好人就行。
所幸是将军儿子虽然沉默寡言,但是松镜严却并不溺爱,会适当锻炼对方,松清乐灌了一碗药睡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傍晚,也慢慢醒了过来。
他睁眼看到父亲守在床边,总是严肃的面孔难掩关切,这一幕却并不让少年动容。
他甚至撑着病体执意坐起来,松镜严帮着扶他,看小儿左右忘了一圈后露出失望神色,便问:“清乐想要什么?爹给你取来。”
松清乐张张嘴,又拘谨地闭上了嘴。
他生了病,想要的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温柔守在他身旁嘘寒问暖百般照顾,性子虽是自闭却难得浮上一股子委屈,僵了小脸埋下头去。
又是这样。
虽然习惯了儿子从失去亲母以后再也不开口,可是无论松镜严做任何努力,他连一句父亲也不愿意叫,甚至这几年来,父子之间连眼神交流也几乎没有,这让威风堂堂的大将军很是受挫。
松授正是逮住这一点,此刻见将军心情不好,就火上煽风地告状道:“将军,少爷病成这样,不狠狠整治一下幕后之人,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更加严重的事情来啊。”
松镜严揉揉眉头,无奈道:“不是已经让他去雪地里站着了吗,他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受这么一遭也够了,既然清乐已经醒来,就叫下人带他回房吧,说惩令结束了。”
“将军!”松授没想到一向疼爱幺子的将军会就这么简单放过那个人,大惊失色,“那人身为将军府主母,却残害继子,事到临头还狡辩,对人证物证据在之事矢口否认,品行恶劣,若就这么姑息,将来不知道会多么嚣张!”
“那你说应该怎——清乐你做什么?!”
一直闷声不吭的儿子突然掀了被子站起来,因为尚且虚弱差点摔倒在地上,松镜严惊得转了话,一手揽住才没让他脑袋磕在地上。
松清乐等头晕稍微遏制,就急忙抓住父亲的衣袖,白透了的唇嗫嗫哆哆,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来。
“一,一……一!”
松镜严见儿子突然说话,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你慢慢说,只要你说出来,你要什么,父亲都给你!”
“一,没……一……一”
松清乐知道自己说不出来,就拼命挣扎,松镜严怕力气太大伤了他只能放手,却见下一秒儿子就落在地上,连鞋子也没有穿,疯了一样往屋外跑去!
他一手拿着孩子的鞋一手拿过厚厚的披风,几步跟了上去。
大病初愈平时又不喜动的少年,不知攒了什么劲,拼命地跑,跑过南院,路上还撞翻了许多端着东西的丫鬟小厮。
松镜严跟着他穿过大半个将军府,到了北院门口停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尖锐的女声——
“哼,就是病了才好呢!你都不知道,他可恶毒了,半夜叫人带着小少爷去院中玩,还给小少爷喝冷水,这样的天,害得小少爷第二天就发了高热!”
另一个更加年轻的声音道:“不会,他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
“好表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能断定才见了第一面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再说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告发他的人是小姐和军师,小姐总不会害自己的亲弟弟吧!松授大人说得对,商人之子本来就阴险下贱,不防着点,谁知道这些腌渍玩意为了点大的芝麻小利能做出什么害人的事情来?”
听起来说的是萧凉一,松镜严压下心中传来的不悦,还没有推门训斥,就见儿子抖着肩膀极力压抑自己,侧面看去眼中一片气愤的红。
他以为是松清乐得知害自己的幕后凶手恨得不行,进了拱门就正好望到一个粉袄的女孩将什么东西塞给了院中人,随后,萧凉一才迟钝地将手里的东西挂在枯枝上。
松镜严没有发现自己眼中的怒意比儿子更加浓烈,他心中压制的,憋在潮湿火堆里的烫火,在看到萧凉一对别人笑的一瞬间,彻底燃烧起来。
穿心烧肺,殆毁一切。
只是不等他发作,松清乐就奔扑过去,抱着穿着单薄的青年,无声地掉下眼泪来。
嘴里重复着:“一……一……”
萧凉一手里的烫石袋子落进雪中,大概是神志不清了,隔了半晌才摸上不到他胸口,委屈哭泣的少年的头发,温柔地问:“……清乐,你醒啦?”
然后,松了一口气,他闭上眼,似疲极了,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