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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儿?”
温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洛萱立马抹掉眼角的泪痕,顾风一怔,二人一同回过头去。
时间仿佛静止。
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认真看过这个女人了,她似乎老了些,两鬓有些泛白,岁月无法阻挠的皱纹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可顾风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永远有着风华绝代的魅力。
是母亲——叶夏秋。
世人皆称叶夏秋的私生子、陆启明的继子jo是纨绔子弟,叛逆成性,不仅对继父的养育之恩没有任何感激之心,对生母的关怀也置若罔闻。
顾风承认这一切,却除了最后一点。
他恨陆启明,从知道那件事的真相至今,他从没有一天让心灵得到释怀,他发誓会替父亲和安德的父亲报仇,绝不会让那个男人好过。
他也恨过抛弃父亲和自己的叶夏秋,十几年来,他习惯将自己束缚在外人无法攀越的高塔,他以为自己早已金刚不坏,百毒不侵,可苏浅昔和眼前这个女人接二连三告诉他——没有一个男人能逃过命中注定那两个女人的绕指柔。
与叶夏秋对视的这一刹那,顾风的心里竟然出奇的没有恨了。
洛萱趋步走上前,识相地搀住叶夏秋的胳膊,“叶阿姨,您怎么出来了?”
叶夏秋摆了摆手,目光却不曾从顾风的身上离开半分,渐渐的,晶莹的泪花浸湿了她的眼眶,她缓缓走上前,问:“风儿,你……怎么受伤了?”
顾风高出她整整一头,她的抬头纹和眼眶的泪水一览无余,这样仰望的姿势更让顾风的心狠狠抽了一刀,一瞬间,高筑的保护墙仿佛坍塌。
这个被岁月夺走了青春貌美的女人,到底是他的妈妈啊。
顾风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回答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才只说了两句,叶夏秋便再也忍不住眼泪的决堤,她低下头,抚面哭了起来。
“风儿,是妈妈不对,你原谅妈妈,好吗?妈妈爱你,真的爱你,好爱好爱……”
叶夏秋的声音很小,呜呜咽咽的,却一下一下直直地撞进顾风的心里,他感觉眼睛有点酸,仰起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风儿,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啊……”
“风儿,爸爸出了意外,妈妈也很难过,妈妈做这一切也是迫不得已,妈妈只求你能快快乐乐长大,好吗?”
“风儿,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不要记恨妈妈。”
……
“小风,你父亲和安德父亲的死不是意外,事发后我和村民去现场看过了,失足的划痕是伪造的!”
“小风,你父亲和安德父亲是被人陷害的啊!你一定要替他们报仇啊!”
回忆如同洪荒席卷而来,顾风感觉头痛的仿佛炸裂,他的眉心皱成川字,嘴唇也开始泛出青紫的颜色。他的眼皮仿佛千钧之重,一刹之间,他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竭尽全力望向单向玻璃,那个傻丫头,还在啊……
“风儿,风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
“风!来人!快来人啊!”
————————
苏浅昔向手心呼出一口白气,趁着热乎赶紧搓了搓,冰凉和湿暖的热气混合,她竟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涩。
秋季的天黑的很早,她明明只等了五个小时,视线就已经开始模模糊糊了。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一条信息。
重新将手机放回兜里,苏浅昔又抬头望了一眼医院,红色的十字架标志已经亮了起来,行色匆匆的人从医院进进出出,偶有一两声低沉的哭声传入耳中,将这秋夜衬托的静默悲凉。
苏浅昔长呼一口气,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石子顺着她发力的方向向前滚去,她双手插兜,终于逆着医院的方向迈步而去。
她没有叫车,徒步而行。不知是夜盲还是心不在焉的缘故,这段夜路走起来极不平顺,苏浅昔不知道撞了多少次电杆和大树,直到第五次毫无防备地撞上去的时候,她才感觉额头有些吃痛,轻轻揉了揉,滚热的眼泪也不自觉流了下来。
她感觉,有些累。
过路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却充耳不闻,索性蹲在树边啜泣了起来,她已经忘了有多久,她没有如此放任过情感的宣泄了。
防备,谨慎,如履薄冰,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地自我保护,却还是,没能抵住那个人在她心里的攻城略地。
她将头埋在双腿之间,哭得越来越大声。
痛苦和悲伤让她无法喘息,寒冷和对黑夜的恐惧让她再一次感到了绝望。
她很想静下来好好想想,他的车还停在那里,他的头还受着伤,他满心关怀地赶到她的面前,他一定不会抛下她先走……
可是她还是难以遏制内心不断向外宣泄的脆弱和委屈,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就消失不见?
他的温柔缱绻如同狂风骤雨,龙卷风般将她那方寸心田扰乱地毫无章法,又蓦然抽身而去,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
她很想打电话过去质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让她等在那里整整五个小时,可是那可悲又可恨的自尊让她没有这么去做。
一直以来,她都不乐于过问他的事情,她以为,他若愿意,自会倾诉,他若不愿,必有缘由。
可这荒唐的理智在这个冷彻心骨的寒夜,却显得荒唐可笑极了。
……
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直到头顶传来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苏浅昔这才抬起头来,当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的一瞬间,丢人当之无愧排在了第一位。
“浅昔,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亦然的声音依旧柔似暖阳,他的眉心皱在一起,停在路边的车灯将苏浅昔的视野照得清晰明亮。
苏浅昔有些尴尬,扶着身旁的树干就要起身,双脚一酸,眼看着就要坐在地上,陈亦然的大手顺势将她捞了起来,而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也完全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惊错地瞪大了眼,正要退开,陈亦然环在她背后的手却更紧了。
“亦然,你……?”
陈亦然轻道:“呵呵,我也许也疯了。”
他的声音宛若失笑,却偏偏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他笑了笑,紧接着松开了紧抱的她。
苏浅昔赶忙退后,与他保持陌生人的距离,揉了揉头发,说:“亦然,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亦然扬了扬唇,“经过,看到路边蹲着的人很像你,下车一看,果然是。”
苏浅昔红了脸,不知如何继续接话,只好低下头去。
“你呢?怎么会在这儿?”
“我……”苏浅昔牵强地微笑,“也是经过。”
“恩。”陈亦然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经过,看到这棵树,触景生情,所以就情不自禁哭了起来。”
苏浅昔:“……”
“呵呵,好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陈亦然扭身向路边走去,苏浅昔正要摆头说“不用”,他又转过身来,“别说不用,我知道你晚上看不见,坐车安全。”
苏浅昔无话可说,揉了揉额头刚才撞到大树的地方,跟上前去。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上,陈亦然徐徐驶着车子,广播里传来明城近日的新闻,气氛很静默,却不至于尴尬。
“据最新消息称,陆氏财团的jo少爷已确认是rday的总裁顾风无疑,至今为止rday内部已有多名员工证实了这个消息。那么当事人究竟会不会站出来承认呢?陆氏财团的金融危机究竟会不会对rday帝国产生影响?双重身份的顾总又能否再一次化险为夷创造奇迹呢?欲知后事,请继续关注本台后续报道。”
这条新闻播报结束,电台切换到舒缓的音乐,苏浅昔的手不自觉紧握了起来。
“你早都知道了吧。”陈亦然回过头来,声音淡然自若。
苏浅昔没有回答,表示默认。
陈亦然:“纸包不住火,早晚的事。”
苏浅昔点头,“嗯,我知道。”
陈亦然笑了笑,良久,才继续开口,“知道,还依旧选择他吗?”
苏浅昔一怔,木讷地抬头,陈亦然如水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游走,红灯变绿,后方传来几声不耐的汽笛,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移走视线。
选择……他?
陈亦然前些日子的话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浅昔,做我的女人。”
“顾风订婚了,你们,没有可能了。”
鬼使神差的,苏浅昔又想起顾风今夜的不辞而别,这四个字仅是想起来就让她觉得心口疼痛,她蹙了蹙眉,突然很后悔上了他的车。
“浅昔。”陈亦然唤她,声音低沉浑厚,似乎一开口就宣示着他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的郑重其事。
“嗯。”苏浅昔点头。
“我本不想这样,可我等不了……顾风要完蛋了,你知道吗?”陈亦然冷笑一声,苏浅昔一惊,抬起头来,迎上陈亦然陌生冷峻的侧脸。
苏浅昔心底一寒,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冷冽的模样,那眼神,让她恍惚记起了大学刚开学时他站在报告厅阴影里的样子,众人为顾风精彩的演讲喝彩,他却冰冷仿佛雕塑。此刻,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路,像极了当年冷漠地望着台上的顾风那样。
苏浅昔不傻,他们二人的针锋相对她也早已察觉,突然间,她仿佛明白了为什么大学刚开学顾风会对她冷若冰霜,甚至百般捉弄。
他一定是误以为她和陈亦然是一起的!如果真的是那样……她现在坐在他对手的车里,听着对手的戏谑和嘲讽之言,又算什么?
苏浅昔紧了紧手心,一脸冷然,“让我下车。”
陈亦然瞥了她一眼,苏浅昔隐约看到,平淡如水的他眼底也会流露出令人生畏的愤怒和不安。
他一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扼住她的手腕,双眸如炬,“就算你知道顾风要完蛋了,还是一心一意要跟着他,不愿意考虑我一下,是吗?”
苏浅昔慌忙甩手,“是!我说是!”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声音贯耳,甚至压过了陈亦然愤怒的气焰。
或许是顾风身上的光芒,那无论何时都无所畏惧的自信和霸气,让她在听到任何说他快要完蛋的消息时都能拥有一份超脱和淡定,如果她连对他的信心都没有,又怎么配爱他?
“呵——”陈亦然冷笑一声,僵持在半空的手松开,车身也猛然停在了路边,他回过身去,语气淡淡:“苏浅昔,你会后悔的。”
苏浅昔伸手去解安全带,扬唇浅笑,“永远不会。”
陈亦然依旧不肯罢休,“我相信,不久你就会来主动找我的。”
苏浅昔付之一笑,头也不回地下了车,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迅速地跳了上去。
出租车很快消失在视野里,陈亦然眸中的光泽渐渐褪去,他握拳,重重砸在方向盘上。
宁愿陪在即将失去一切的顾风身边,也不愿考虑他;宁愿坐出租车,也不愿坐他的车让他送她回家;宁愿头破血流五年,也不愿接受他的关心……
陈亦然衔上一支烟,在黑夜中点燃,烟雾袅袅,将他的双瞳隐匿在黑暗之中。
苏浅昔,在你的眼里,我究竟算什么?
当看到她一个人孤寂地在路边哭泣,他突然深刻地明白,在这场和顾风的博弈之中,他早已输了,一败涂地——
可却不是输给他,而是她。
……
“同学,你好,我是苏浅昔,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初见她时,她身上青春的光芒让他感到刺眼,他一向内敛隐晦,也不喜欢过分活泼的女孩。
她站在迎新的队伍里,笑靥如花,他经过她的身边,却不愿多停留一秒。
直到无意间瞥到她手里的秩序册,新生入学报告,顾风作为新生代表将在全校新生面前作演讲,漫天的嫉妒和不忿侵占他的思绪,他承认,他不安定了。
他有多恨那个男孩和他的母亲,就有多想将他踩在脚下,狠狠揉碎。
他原本是天之骄子,父母金贵,是受人瞩目的存在,可一切梦幻的童年都结束在那一场家庭变故中。
也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他以为的父母恩爱,家庭和睦不过是虚幻的假象,在那个所谓父亲的眼里,他不过是家族联姻的纽带和结晶,甚至……比不上一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孩。
父母争吵不休,年幼的他躲在门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家具被一件件砸坏,他的脚趾被玻璃扎到,只能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依旧没有胆量冲到他们面前。
“陆启明,你要跟我离婚,就是为了那个贱人是吗?那个贱人有什么好,她能风风光光在娱乐圈走到今天,身上可能干净吗?她到底有什么狐媚的本事,能把你迷得这么神魂颠倒!六亲不认!”
“陈眉,你别忘了我们只是家族联姻!我这辈子爱的人就只有叶夏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告诉你,我这辈子娶定她了!”
“陆启明!那亦然呢?你也不管了吗?你为了一个女人和她不知道哪里来得野种,连自己的种也不要了吗?!”
“他身上流着你们陈家的血,让我恶心!你们都给我滚!滚出陆家,滚!——”
陈家的血,让他的父亲,那个财大气粗的陆氏财团继承人,感到恶心啊……原来,在父亲的眼里,他甚至不如一个杂种。
这句话仿佛毒刺,每每午夜梦醒,都会将年幼的陈亦然刺醒。陈氏的财产被陆氏悉数吞没,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记得母亲载着他离开了陆家,而那个所谓的父亲,没有说一句挽回的话,甚至也没有来送他们最后一程。
不久以后,那个名叫叶夏秋的女人就带着他的儿子风风光光嫁进了陆家,陆启明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他挽过那个女人的手,深情满满:“夏秋,你的余生由我守护。”
记忆里,母亲是哭了的,歇斯底里,直至气血攻心,最终用过量的安眠药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这一切,叫他怎能不恨?
陈亦然恨那个女人,也恨顾风,他发过誓,这辈子,他终会将他们踩在脚下,让他们跪在母亲的墓碑前忏悔!
他的计划从儿时就开始了,他借着陈家仅存的力量混进顾风的视线,从小学,到中学,直到大学,他甚至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音乐,同他一样选择计算机专业,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摧毁他在乎的一切。
起初,他只是利用苏浅昔的单纯和善良,让她给顾风送去错误的演讲稿,一点点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可他从没曾想过顾风会一步步深陷泥潭,他爱上了她,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为了摧毁他,他甚至和洛萱联手,按着计划,一步步毁了那个单纯的姑娘……
就连给她介绍工作,他也目的不纯,他筹备了这么多年,不会放弃任何于他有利的因素,一切,原本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地有条不紊,而距离那个男人和他的帝国崩塌只剩不多时日,他却发现,
曾几何时,自己,也深陷泥潭之中。
他心中愈发浓烈的恨意,又何尝不是艳羡和嫉妒?顾风强取豪夺的炽烈,苏浅昔弱小却毫不摇摆的守护,他们的执着和信任,无一不让他恼羞成怒,变本加厉。
一支烟终于燃到了尽头,陈亦然回了神,他将烟蒂狠狠按灭,一脚油门驶进了黑暗。
他忘了谁说过——
博弈,若想赢得漂亮,就要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