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两个在前,两个在后,一路走来,仔细观赏,大约过去一个时辰时间,才走到了十字街的中心点,东西、南北两条街的交汇处。
这个十字路口处的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是凝香花园、天香苑、燕子林、醉花荫四家花园摆花,这四家的牡丹栽得好且不说,每家摆花的地方前方都有了四张合并横一排的桌子,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还安排了几个童子研磨。东南和东北方向的桌子前还有一两个人在挥动笔墨,不知是写字还是画画。
杨铭看着好奇,便对身边的一个三十来岁书生打扮的男子拱手作揖,问道道:“这位兄台,请问这四家花园摆设了桌子,又准备了纸笔,是要做什么?”
那书生道:“这位相公定是外乡人,此些文房之物乃是备来给人题诗作画所用。这凝香花园、燕子林、醉花荫、天香苑四家牡丹园主具是当地儒门中才华横溢之人,平日最喜吟诗作对、挥洒笔墨。如今想借着这牡丹花会结识各地名流,因而在此备下笔墨纸砚,望有路过之骚客诗人能为牡丹题诗作画,择优者以款待、结交,正是以诗会友。”杨铭点了点头,谢过书生。
沈玉泓道:“铭表哥何不去题上几句?”
杨铭正要推辞,转眼看见一人,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但仔细瞧那人的容颜,脸上神色忽然又变作三分诧异七分怜惜。
沈玉泓看见杨铭脸上的神色变化,随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黄衫女子款款走来。这女子年纪十八九,打扮得清新淡雅、干脆利落,只是左脸颊和右额角上两块青紫和粉红相间的伤疤,显得她的整张脸十分碍眼。
杨铭迎了上去,关切地道:“江姑娘,你的脸……”
那女子淡淡一笑,这一笑面颊上的皮肉微微一动但是疤痕却不动,左脸和右脸便不对称了,瞧着当真别扭。她笑罢低声说道:“杨兄不必担心,我是为了出来方便才这般打扮,脸上其实完好无损。”
杨铭听完,放了心,怜惜化为柔情,道:“这又是何必呢?这样瞧着多别扭。”
黄衫女子道:“有什么别扭的,多看几眼就习惯了,我自己照着镜子便是这样。你瞧啊,快多瞧几眼……”说着便凑到杨铭身旁,将一张丑脸对着杨铭,逗得杨铭哭笑不得。
沈玉泓瞧着,心道:“这位便是那日打败铭表哥的江姑娘了,只是不知他们是偶然相遇,还是有约在先。”
杨铭和黄衫女子闹了一会,便对她介绍:“江姑娘,这位是我的表妹沈玉泓。”又对沈玉泓道:“泓儿,这位江雨菲姑娘是我的朋友。”
江雨菲笑道:“想不到杨兄还有一位长得这么标致的表妹。沈姑娘,你好啊。”
沈玉泓颔首道:“江姑娘你好。”
叶疏影看见江雨菲与杨铭的举止却是惊愕不已,没想到杨铭与她竟然如此相熟,难道杨铭竟然不知道她就是七星教的雨姬吗?
林辰心瞧见叶疏影面上的惊疑之色,问道:“叶大哥,你认识那位脸上有疤的姑娘?”
叶疏影道:“我不认识,却知道她。辰儿,我想你应该认识她?”
林辰心目光闪烁,说道:“那日封家马场比武,她竟能将杨铭击败而进入总决赛,当日在场的两千豪杰,恐怕没有不认识她的吧?她虽然改装,却非易容,还是可以辨认出来的。”
叶疏影道:“我是说她的身份,想必你是知道的。”
林辰心看一眼叶疏影,幽幽说道:“这么说叶大哥也已经知道她是谁。可惜,杨铭却似乎并不知道……”
林辰心看向杨铭与江雨菲,只见江雨菲又对杨铭道:“杨兄,这里有现成的笔墨,你何不去题上一二句诗词?我早就听闻你文武全才,你的武艺不容置疑,我倒想看看你的文功如何。”
杨铭道:“在下是姑娘的手下败将,何敢自持武艺高强?不过江姑娘若想题诗,杨铭却要奉陪。”
江雨菲笑道:“如何成了我要题诗了?也罢,我正好来抛砖引玉了。杨兄,请。”
二人说定,便双双走到近处东南方的桌子旁。桌子对面的两位童子给二人递了笔,又研好了墨。旁边的那位五十多岁的书生正好写完一首五言绝句,在诗句后留了署名住址,便将笔放下,退到人群里。一个小童子过来轻晃小扇要将墨迹扇干。杨铭瞧了一眼,只见宣纸上写着:“东风过故都,国色艳倾城,惊梦繁华处,身居富贵中。”
江雨菲见他盯着别人的作品,笑道:“你写的自然要比他好。”
杨铭朝她一笑,道:“你过奖了。”提笔也写了“东风”二字。
那位童子见了皱了皱眉头,心想:“怎么又是东风?”却不敢啰嗦,眼看已将墨迹扇干了,就将诗句收了起来。才收好,又有一人过来题诗,小童子连忙来递笔研墨。那人却不接笔,对杨铭道:“杨公子,你如何也在这里?”声音清脆柔和,听来十分悦耳。
杨铭侧头一看,原来是花弄影楼姿色倾城的童羽来了,她今日素衣淡妆,仍旧十分美艳,身后还跟着两人,是天罗门骆长风十位入室弟子中的老五朱千和老六柳市新。杨铭放下毛笔,笑道:“童姑娘也来了南京,真是巧了。”又对后边的两人拱手道:“朱兄,柳兄。”朱、柳两人微微一笑,拱手还礼。
童羽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杨公子。能看到杨公子施展才华,真是荣幸之极。”
杨铭道:“童姑娘出身名门,想必是饱读诗书、文采飞扬……”一句赞扬的客套话还未说全,便被江雨菲打断:“这位姑娘真是美若天仙、赛过西施,杨公子见了恐怕连字也不能写了。”她这话明褒暗贬,醋意横生,杨铭听了不禁微微皱眉。
童羽一瞧这说话的女子,没想到她是个这样丑陋的女人,原来想说几句客套话答谢她赞美自己美貌的,如今话到嘴边却要换了:“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必姑娘也是位不让须眉的才女。”
人不可貌相……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在说江雨菲丑陋,江雨菲听了心中便来气,即便她现在的容貌奇丑无比,不容别人说她貌丑。再看看杨铭正面对着童羽而背对着自己,顿时心中有火。只见她笑吟吟地道:“哪里哪里。我看用姑娘的美貌来比方这满城牡丹是恰到好处,杨公子眼里心里都是姑娘的倩影,若将姑娘的仙姿玉容画出,定能在众多牡丹诗中脱颖而出。”
童羽还当江雨菲在夸她,心里欢喜又有些羞赧,脸也红了。
杨铭却听出了江雨菲的醋意,心中暗暗欢喜,灵感也来了,道:“二位姑娘不必多说,在下要献丑了。”只见他将原先的狼豪放下,另取一笔,在墨盘上调了调色彩,蘸墨一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半盏茶的功夫,一株娇艳的黄鹤翎跃然纸上。
杨铭又换了狼毫蘸墨题诗,加上之前的两字是:“东风不言千树过,春色独留一枝多。”写完便放下笔,望了江雨菲一眼,眼中尽是柔情,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字不说,片刻后转身走到沈玉泓身边。
那位研墨的童子急忙叫他:“公子留步,有劳公子留下尊姓大名和栖身宝址。”
杨铭道:“不必了。在下只是个过路之人,真是献丑了。”说着拱了拱手。
那江雨菲和童羽将杨铭的诗句来回读了几遍,又看了看那株黄色的牡丹花。江雨菲突然间喜笑颜开,童羽也似有所悟,两人竟未书写一字就双双放下手中的笔,退了出来。
童羽到了朱千和柳市新身边,道:“五哥六哥,咱们到别处去吧。”朱千和柳市新不知是什么情况,也不太懂文墨,见到童羽的神情不似先前愉悦了,只好点头答应,替童羽开路。
江雨菲却来到杨铭身边,心花怒放、欢喜异常,只是这些心情要通过表情展现出来,那就太难为和她面对面眼对眼的人了。只听她笑咯咯地说道:“我中午在玉露茶楼喝茶,你若有空我便请你喝一杯。”声音既脆且柔,说完转身就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是莫名奇妙,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只写了两句,两个一美一丑的姑娘却什么也没写。杨铭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去追,对沈玉泓道:“我们也走吧。”沈玉泓点了点头。
叶疏影凑近桌旁,看了看杨铭的手笔,不由得脸色大变。林辰心却不明白,问道:“叶大哥看出什么?”
叶疏影只是摇头叹息,并不多说。
杨铭、沈玉泓走了一会儿,离那十字路口已有一段距离,沈玉泓才问道:“铭表哥,你写的那两句话可是对江姑娘说的?”
杨铭笑道:“知我者,莫若泓儿也。”
沈玉泓道:“看来那两位姑娘都是极聪明的人,一看便懂了。”
杨铭道:“泓儿不也是一看便懂了吗?”
沈玉泓笑而不语,回想自江雨菲出现杨铭的一举一动,心中已经明了:“原来铭表哥心怡之人是江姑娘。”
沈玉泓虽然没读过多少诗词也不会做文章,但她天资聪慧,杨铭写的那两句诗她本来也没太在意,只是在心里赞叹他写得好,竟没有一丝华丽,也未用到任何典故,淡淡的十几个字便将东风偏爱牡丹及牡丹一花独秀、占尽春光的特点描写得淋漓尽致。到后来看到江雨菲和童羽双双弃笔,她才觉得这两句诗话中有话。这两句诗表面上是赞颂牡丹艳压群芳,却暗藏杨铭的心意:“天下众多女子,我心中只偏爱你一人。”这分明是两句情诗,而且是对江雨菲说的,因为江雨菲今日所穿正是黄色衣裳,而童羽却穿一袭白衣。童羽读懂了当然不好意思多留,江雨菲读懂了自然欢喜。
杨铭、沈玉泓又游赏了半个多时辰,才回到客栈,休息片刻,巳时便过去了。杨铭心中牵挂江雨菲,不等叶疏影与林辰心回来,就想着要去赴约,便对沈玉泓道:“泓儿,我有事出去,你好生休息。”
沈玉泓知道他要去玉露茶楼见江雨菲,笑道:“快去,别让人家久等了。”
杨铭会心一笑,不多说什么,匆匆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