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妍说跟周大娘学刺绣,并非说说而已。自第二日开始,她便坐在了周大娘的身边。
对莫如妍,周大娘是毫不藏私,尽心尽力的教。
莫如妍学的也甚是认真,不曾有片刻的懈怠。
莫儒在周长生的带路下走进锦绣坊后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有那么一瞬间,莫儒还以为看到了曾经的于锦绣。
那时候的锦绣,也是此般用心的钻研绣工。打一开始,只是为了贴补家用,为他积攒赶考的路费。再后来,则是力所能及的想要帮帮青山县的老百姓。
锦绣啊......许久不敢想起的俏影浮现在眼前,莫儒忍不住就轻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是他亏待了如妍。没能为如妍挑门好亲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过错。乃至现下想要弥补,却是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夏臻刚从书房走出来,就对上了站在几步远位置的莫儒。
诧异的看着夏臻手中拿着的宣纸,莫儒照直走了过去。
“你在学写字?”只一眼,莫儒就看出了夏臻手中的宣纸是意欲何为。挑起眉头,不确定的看向夏臻。
夏臻轻轻颌首,未有多言,却也没有无视莫儒的到来。
“如妍教的你?”除了莫如妍,莫儒想不出这个院子里,还有其他谁是识字的。
“恩。”夏臻再度点头,这次终于有了声音。
说起来,莫儒是记得夏臻的。锦绣还在世的时候,甚是喜欢夏臻这个孩子。曾经屡次三番的跟他提出,想要他收夏臻为学生。若不是他那时候一心准备科举,指不定真有可能跟夏臻有那么一段师生情谊。
而今时过境迁,莫儒自然不再可能收夏臻为学生。不过看到莫如妍教导夏臻识字,莫儒还是感触颇深。
“你和如妍......”莫儒顿了顿,还是问道,“为何要从家里分出来?是如妍在莲花村住的不习惯?”
问出后面这句话,莫儒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就算他再不关心莫如妍这个女儿,也是对莫如妍的心性了解一二的。
不被逼得走投无路,莫如妍是不会答应嫁去莲花村的。而嫁到莲花村不过几日就搬来青山县,何尝不是最真实的印证?
面对莫儒的这两个问题,夏臻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莫儒的心情瞬间越发堵塞了。他就知道,如妍不可能在莲花村住的习惯。还好夏臻跟着搬来了青山县,否则......
越想越觉得压抑,莫儒忍不住就有些迁怒夏臻。
面对莫儒明显对他不是很满意的眼神,夏臻未有过多言语,只是挺直了后背,迎接着莫儒的审视。
早在莫儒出现在后院,莫如妍就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此刻见莫儒一脸挑剔的看着夏臻,立马就不乐意了。
施施然站起身,莫如妍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了莫儒的面前:“爹爹。”
“恩。”对莫如妍,因着心里的那份愧疚,莫儒的语气难免就弱了下来,“你不肯回去,爹就只好来找你了。”
莫如妍没有接话,只是看着莫儒,等着莫儒的后续。
莫儒哪里有多的话跟莫如妍说?有些事情,即便想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莫儒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二娘和妹妹,之前都有来看过你?”
“恩。”提到苏灵和莫如画,莫如妍神色越发变得冷淡,“可是二娘和妹妹回去向爹爹告状了?”
“倒也不是。”感觉到莫如妍的疏离,莫儒更加尴尬,“只是你妹妹自打从你这回去,就卧病在床,至今还没好起来。”
“哦。”莫如妍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声,全然没有打算做出其他表态。
眼看莫如妍完全不准备为自己辩解,莫儒不由头疼:“你妹妹说,是你泼了她冷水,她才着了凉。”
“恩。”跟夏臻呆了几日,莫如妍别的没学会,冷漠寡言这一招,倒是学的十足十。某种意义上,也更加彰显出了她清高傲慢的秉性。
莫儒皱了皱眉头。心知这里面可能确实有什么误会,但莫如妍不肯说,他也不便为莫如妍做主。
更让他觉得棘手的是,莫如妍不愿意将自己受到的委屈告诉他,可是彻底对他这个爹爹失望了?
想到这里,莫儒更加觉得揪心。
“如妍,你二娘和妹妹那日前来,可是说了什么令你不喜的话语?又或者,做了什么让你不悦的举动?”既然莫如妍不愿主动提及,便只能由莫儒自己来问出口了。
很显然,莫儒努力想要打破他和莫如妍之间冰冷僵持的状态。然而,莫如妍并不吃这一套。
有些人,哪怕知道错了,也不一定有机会能改正。譬如莫儒,即便今日来跟她言归于好,明日仍是会因着苏灵的几句枕旁风,将她抛之脑后。
曾经的莫如妍,不是没有向莫儒求过助。然而结果呢?莫儒每每都会口上应下,转身就任由苏灵为所欲为了。
莫如妍已经在莫儒身上吃过太多次亏,早就深有体会。此次,她必然不会再次重蹈覆辙。
并不知道自己已然不可能再度得到莫如妍的信任,莫儒随即又开口说道:“总归是一家人。你二娘和妹妹都不是坏人,也没什么坏心眼。若是哪里惹得你不高兴,你生过气,也就罢了。别记在心头,切勿因此跟家里生了嫌隙,疏远了。”
果不其然!听到莫儒此番言语,莫如妍微微勾起嘴角,也不回应,只是任由莫儒自说自话。
气氛不由就变得莫名尴尬了起来。极为后知后觉的,莫儒突然察觉到,他好像说错了什么话。
可是仔细回想他方才的规劝,莫儒又实在寻不出半点错来。
顿了顿,见莫如妍还是不肯表态,莫儒只得轻叹一口气,先行离开了:“也罢,你若是还在气头上,爹爹多说无益,便也不招你心烦。改日你若是想通,随时回家。爹爹和你二娘,还有你妹妹,都是极其欢迎的。”
根本不想理会莫儒所谓的归家劝,莫如妍径自送客:“爹爹慢走不送。”
“你这孩子......”等同于被扫地出门的莫儒凭白碰了一鼻子灰,想要斥责又只觉心下理亏。最终也只是冲着莫如妍摇摇头,拂袖而去。
莫如妍没有跟上去,只是冷眼看着莫儒离开。
夏臻却是礼仪周全,一直将莫儒送到了锦绣坊大门外,方才停步。
站在锦绣坊外,莫儒长长的深呼吸一次,随即才转头看向夏臻:“如妍跟了你,便是下嫁。事情既已成这样,我无从置喙,也无力扭转更改。但是你定要切记,只要我莫儒还在青山县一日,你便不能欺我女、负我儿。否则,我定会与你讨要公道。”
莫儒身为青山县父母官,从他口中说出此般话语,无外乎是威慑和恐吓了。
换了旁的人,许是早就被莫儒吓得变了脸色,忙不迭的表态。然而夏臻,仅仅是定定的点了点头,便再无其他表示了。
还真是跟如妍一样的德性!莫儒忍了好半天,才将到了嘴边的嫌弃咽了回去。
也罢,如妍既已出嫁,他这个爹爹无异于摆设。天高皇帝远,又哪里是时时刻刻都能盯着夏臻的?即便如妍真的受了欺负,他必然也是鞭长莫及。
想到这里,莫儒上下打量了一番夏臻,忽然开口询问:“你可有进官的意向?知县府衙虽说不大,可留用一个你,也是不无不可的。”
这应该是夏臻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变了脸色。
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惊慌失措,夏臻只是稍稍诧异,随即又回了神。摇摇头,道:“不必。”
朽木不可雕也!此等毫无进取之心,日后安能当之大用?带着满腔不满和怒气,莫儒再不愿多看夏臻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夏臻站在原地,直到莫儒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方回了锦绣坊。
“姑爷。”周长生正一筹莫展,乍见夏臻走进来,立刻有了主心骨,“这位客人想要买这匹藏青色布料为家中老父缝制新衣以做寿礼。可大小姐已经把价钱压得一低再低,仍是......”
周长生是厚道人。不曾露出半分鄙视和不屑,只是尽可能的斟酌着措辞,为那位囊中羞涩的客人留足了颜面。
夏臻走向后院的脚步顿住,望了过来。
夏臻的眼神太具震慑力,登时就把那位面色窘迫的少年看得越发不自在。
“要不,我还是不......”少年涨红了脸,冲着周长生摇摇头,便打算放弃了。
“送与他吧!”夏臻的突然出口,惊得周长生和少年都愣了一下,同时望了过来。
“以锦绣坊和大小姐的名义,为这位客人的父亲送去寿礼。”迎上周长生和少年略带惊骇的眼神,夏臻补充道。
“不,不用。我有银钱,只是不够。”少年连忙摇头,手忙脚乱的从腰间把并不多的银钱拿了出来,尽数塞到周长生手中,生怕周长生不肯收。
周长生也有些恍惚。不过既然姑爷说送,那就肯定是要送的。此般想着,周长生又打算将银钱还给少年。
莫如妍是出来找夏臻的。
因着夏臻一直没有回后院,想着莫儒可能在背后为难夏臻,莫如妍特来一探究竟。随即,就听到了方才的事情经过。
不可否认,莫如妍很欣赏这位少年的孝心以及那份坦诚。也是以,她很赞同莫儒的决定。
见到莫如妍突然走出来,少年的脸瞬间红如火烧云,将头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