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雅惠是带着任务来的云都城。在解决了周芸和蒋春香的事情后,穆雅惠拉着莫如妍单独进了书房。
“莫姐姐,皇后娘娘让我给你传个话,要起风了。”穆雅惠其实并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深意。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却是不敢继续往深处想。
莫如妍面色变了变,看向穆雅惠:“雅惠,皇后娘娘现下还好吗?她在后宫的处境,是不是遭遇了威胁?”
“这个……”穆雅惠犹豫了一下,想了一会还如实回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莫姐姐你知道的,自打皇兄两年前广纳后宫,很多事情就都变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皇后娘娘至今为止,没有半点能被皇兄挑出来发难的差错。”
连雅惠都预感到了危险,提及了发难,慕容珺的处境又哪里会真的好?莫如妍转过身,望向窗外的绿郁葱葱,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果然,还是没能坚持过十年!莫如妍本来以为,以新皇和夏臻的过命交情,有些事情最起码会延后,最起码不至于来的那么快。
然而现下,不过是五年而已,帝都的风,还是刮起来了。
“还有,莫姐姐,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奉圣上的旨意,接慕容宰相和宰相夫人回帝都。”这件事不算穆雅惠自动请缨,求下来的差事。毕竟新皇有此念头和想法的时候,穆雅惠根本无从知晓,也就没有了求得差事的机会。
不过,这份差事最终还是落在了穆雅惠的头上。而且,只有穆雅惠一个人前来云都城,胡坤白都没能跟来。
“那圣上有没有说,将慕容宰相和宰相夫人接回帝都之后,如何安置?是封官加爵,还是随意搁置?”不自觉的,莫如妍的话里就带上了一抹讽刺。
穆雅惠顿了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胡坤白说,皇兄最近在处置一些党羽阵营。”
“是处置外戚吧!”党羽阵营?莫如妍冷笑一声,实在无法苟同穆雅惠的说辞。
穆雅惠低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外戚,永远都是不变的话题。可真要处置起来,寒的又哪里只有那些外戚的心?
“那胡家呢?圣上打算怎么处置?”撇开慕容宰相和夫人不说,最跟莫如妍息息相关的,也就只有穆雅惠了。
作为胡家的儿媳妇,莫如妍关心的,是穆雅惠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穆雅惠再度摇摇头。她还是不知道。不是胡坤白没有跟她说,也不是她自己没有深思熟虑。只是……君心难测,他们这位新皇也不再是当初那位皇兄了。
从穆雅惠这里得不到答案,莫如妍丝毫不意外。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先皇呢?他现下在何处?”没有任何预兆的,莫如妍转过身,定定的看着穆雅惠问道。
“先皇他……”穆雅惠不是很明白,莫如妍为何突然问及先皇。不过,她还是认真的回道,“先皇近日病重,怕是熬不过半月。御医那边束手无策,太后娘娘和皇太妃也都日夜随侍左右。但是,并未见好。”
未见好……良久之后,莫如妍点点头。再度转过身的时候,面上是不变的凝重。
莫如妍跟慕容宰相相对而坐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夏臻在。其他人,尽数被有意避开了。
穆雅惠带来的消息,显然比莫如妍和慕容宰相想象的要严重。但是,又确实没有超出两人的意料之外。
听完莫如妍的代为转述,慕容宰相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直接看向了夏臻:“夏将军如何看?”
夏臻的神情,打从莫如妍开口说出第一句“新皇有旨”,就没有露出过异样。此刻被慕容宰相问及所思所想,他摇摇头,没有多言。
夏臻不愿说,慕容宰相也不催促和逼迫。转而看向莫如妍,沉思道:“那将军夫人呢?可有应对之策?”
“慕容宰相委实高看我了。”莫如妍脸上浮现些许无奈和苦笑,丝毫不显示她对于现下这件事情的无能为力,“我们的处境,好像一直都在别人的鼓掌之中。想要翻身越过去,怕是没那么简单。”
“确实不简单。”对着莫如妍点点头,慕容宰相摸了摸胡子,叹道,“可是,不简单也得想法子面对。这一次,可没有第二位太子殿下护着你们了。”
在夏臻和莫如妍面前,慕容宰相不认为有什么需得遮掩的。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半点忌讳,直接就坦言了心下所想。
很残酷的事实,却也是夏臻和莫如妍必须得面对的实际状况。新皇虽然不是先皇,可他们身边也确实不会再出现第二位太子殿下了。
“学生会护送老师和师母回帝都。”夏臻的突然开口,使得慕容宰相和莫如妍都有些愣住。
“不可以。”慕容宰相摇摇头,郑重其事的看着夏臻,“谁都可以随老夫一块回帝都。唯有你,不可以。”
“可是老师,新皇曾经承诺过学生……”夏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容宰相打断了。
“不管新皇曾经承诺过你什么,现下都无需再信以为真了。想当年先皇何尝不是承诺过老夫,国不破、家不亡,慕容世家就永不会衰败?”慕容宰相摇摇头,语气甚是沉重,却也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强硬,“所以,云都城内谁人都可以去往帝都。只有你,清远将军夏臻,必须死守云都城,率领西北军诸多将士,一步也不踏进帝都。”
夏臻默然。这五年,他也一直没有去过帝都。可不是不能去,而是没必要去。他始终认为,他和新皇之间,是不可能存在那些猜忌的。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新皇不可能如先皇那般忌惮西北军,不可能容不了西北军的存在。
就算如妍一而再的提醒过他,就算凌峰时不时的试图转变他的想法,可夏臻还是固执己见,认定着他和新皇之间的承诺。
只是现下,承诺不再,他和新皇之间的那些生死情谊,又当怎样算?
“其实……”就在夏臻一片沉默之际,莫如妍忽然开了口,“让夏臻送慕容宰相和宰相夫人回帝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青远将军夫人!”慕容宰相皱皱眉,厉声喝道。现下不是在说笑,生死攸关之际,怎能放任夏臻回帝都?
“慕容宰相没有亲身经历过当日太子殿下为了夏臻、为了西北军,宁愿跟先皇对峙的惊险场面。”虽然这样说很是无理,但莫如妍还是开了口,“当日太子殿下曾经请求过先皇,如若先皇肯放过夏臻,他可以不当太子、不要皇位。那般言辞恳切的坚定情谊,我相信,如今的新皇也断断不可能彻底忘记。”
因着莫如妍的话,慕容面色变了变。哪怕心知不可以,却还是不禁为之动容。如若当初的太子殿下真的可以为夏臻做到这个地步,那是不是表示,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彼时如若没有太子殿下的庇佑,我们是不可能顺利逃离帝都的。太子殿下为了夏臻,不惜暴露了自己的底牌,动了先皇的射箭手。那般惊心动魄的场景,我不相信,新皇会不记得。”莫如妍说着就看向了夏臻,带着股破釜沉舟的语气,说道,“而今,先皇尚还在世,夏臻只身回到帝都,我很想赌一次,看看新皇究竟是何打算。”
“如果赌输了呢?”不可否认,慕容宰相被莫如妍话里的内容震惊了。但要说被成功说服,还差的很远。
慕容宰相曾经位列权臣数十载,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何为君威难测。帝王的心,就如同天边的云彩,随时都会风云变色,根本容不得他们肆意猜测和揣度。
如若新皇现下还是太子,慕容宰相毫不犹豫就会支持夏臻去帝都。但是,现如今的太子已经是新皇了,而且是登基了足足五年的新皇。
还是那句话,圣上的心,不可猜、不可想啊……
“输了也不过是一死。”回应慕容宰相的,是神色坚定的夏臻,“如若西北军注定逃不过这一难,早死片刻与晚死几日,又有何差别?”
“自然有差别。”慕容宰相一拍桌子,振振有词道,“只要西北军不亡,你就一定会好端端的存活在这世上。只要你不进帝都,就可守着这云都城一世无忧。老夫这般说的清楚透彻,你可是听得明白?”
“明白。”夏臻点点头,无视慕容宰相的怒容,又摇了摇头,“但是学生却并不敢苟同。”
“你……”慕容宰相气的直接变了脸,怒其不争的瞪着夏臻,“你就不能消消你那武将的耿直脾气,稍微学会变通,稍微变得圆滑些许?你知不知道,现下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生死,你背后还站着千千万万的西北军将士。”
“哦对了,还有你的夫人、儿女、爹娘以及其他家人。你是想要带着他们一起共赴黄泉?”慕容宰相越说越气愤,指着莫如妍喝道。
这一次,莫如妍没有说话,定定的站在那里,静待慕容宰相和夏臻争执结束。
夏臻也沉默了下来。不是无话可说,却是越不过心里那道坎。
“夏臻啊……”屋子里的静默,给了慕容宰相消火的间隙,也使得慕容宰相心下的感叹油然而发,“你知道老夫为何一直留在云都城不肯离去吗?就是因着老夫信你、信西北军。有你们在,老夫就对人世间还心存美好的念想。但是,你现下却坐在这里跟老夫说,你不畏生死,而且是上赶着去帝都寻死?”
“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你不一样。身为深受百姓爱戴的青远大将军,你的生死不能轻于鸿毛,必须重于泰山。不管是先皇还是新皇,他们都不能左右你的生死,也没有那个资格和权力。”慕容宰相此话,便是大逆不道了。然而,他不怕,也无惧。
为了夏臻、为了西北军、为了青云国百姓们的希望,慕容宰相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根本不在意被圣上问罪又或者砍头。他不怕!
“慕容宰相!”莫如妍惊呼一声,左右看了看,仔细听了一下门外和周遭,确定没有异样,这才压低了声音劝道,“还请慕容宰相慎言。”
“无妨。”慕容宰相一挥手,爽朗大笑,“如若在云都城、在这城主府,老夫都不能畅所欲言,便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随意说些心里话了。”
面对慕容宰相毫不掩饰的信任,莫如妍轻叹一声,走向门口:“我还是去外面守着吧!这样慕容宰相再说起话来,方才能真正的安心。”
瞧着莫如妍的举动,慕容宰相先是一愣,随即望向夏臻:“此般贤良淑德的夫人,你愿意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
夏臻忽地变了脸色,握紧拳头,一字一顿道:“她不会死在我前面。”
“这也只是你的期许罢了。等到你去了帝都,她会不会死在你前面,就完全不是你可以决定和把握的了。”慕容宰相轻叹一声,压低了声音,凑近夏臻道,“可以占地为王,何以前去送死?云都城,便是你可以决定将军夫人生死的地方,也是唯一的地方。”
“老师!”占地为王四个字,是何其的大逆不道?夏臻不敢置信的看着慕容宰相。
慕容宰相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一派悠闲和从容:“你没有听错,老夫正是那个意思。”
也或许是人之将死,很多以前不敢想、不敢说的话,慕容宰相尽数都淡然面对了。
“老夫很清楚,这次回帝都将会是何等境遇。新皇无外乎是想要借由老夫,来制衡朝中那些外戚的权势。不管是加官进爵也好、□□囚牢也罢,老夫定当奉陪便是。然而青远将军你,老夫不服,也不认命。”慕容宰相的面上一片洒脱,带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豁达。但与此同时,也带着对夏臻的莫大期许和厚望。
“老师,学生……”夏臻很想说,他担不起这么重大的期许和厚望。但是对上慕容宰相满心信任的眼神,他却怎么也说不出那般话来。
“不必多言。”慕容宰相摆摆手,阻止了夏臻的话,“你若真是那般不放心,待老夫先行一步,回帝都探查完究竟,再传信于你。届时,没有了老夫的阻拦,你想何时回帝都,都是你的自由。老夫干涉不了,也管不了,如何?”
这已经是慕容宰相能做出最大程度的让步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以商量的余地。
最终,夏臻还是答应了慕容宰相的要求,暂且放弃了随慕容宰相一并回帝都的念头。
站在门外的莫如妍抬头望天,嘴角泛起丝丝浅笑。果然,慕容宰相是拿得下夏臻的。
没错,莫如妍也不想夏臻回帝都。虽然她很想支持夏臻的决定,也很想去守护夏臻心中的坚定信念。可是对新皇,她无法全身心的信任。
是以,如慕容宰相所言,夏臻不回帝都,才是西北军最大的生的希望。
新皇并未严令慕容宰相和慕容夫人何时抵达帝都,穆雅惠便也不心急。接连在云都城住了半月有余,这才恋恋不舍的带着慕容宰相和夫人出发了。
一路送行到云都城外,慕容宰相给莫如妍留下了一封书信,言明待他们离去,方可以打开。
莫如妍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应下了慕容宰相的要求。
目送穆雅惠一行人消失在城外的官道上,莫如妍将手中的书信拿了出来。甚至没有拿回城主府,就当众看了起来。
慕容宰相的留书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活着,才能言其他。”
莫如妍忽然就笑了。将这封信原样折好,带回了城主府。再之后,放在了夏臻的书案上。
夏臻知晓慕容宰相给莫如妍留了书信,却没想到莫如妍会摆放到他的面前来。
待到打开一览,夏臻不禁沉默了。
凌峰也从莫如妍嘴里知晓了现如今帝都的状况。毫无疑问,他跟莫如妍站在统一战线,坚决反对夏臻回帝都。
而远在帝都的新皇,却在几日后,接到了密函:“青远将军未归。”
未归啊……新皇一直悬挂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其实他也很矛盾。希望夏臻相信他,回来帝都。也希望夏臻相信他,不回来。
回来,是相信他不会定夏臻的罪,不会趁机剿杀夏臻。不回来,是相信他根本不会对西北军发难,他们彼此还在固执的遵守当初的承诺。
是,新皇始终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他在,夏臻在,西北军在。
尽管,他的心已经不再如曾经那般纯粹。但是,他会努力坚守。只期望,那一日永远不要到来。
从云都城回帝都,并不近的距离,穆雅惠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年关之前,抵达了帝都。
慕容宰相和宰相夫人第一时间被新皇的人安置在了崭新的慕容府邸。
不再挂着“宰相府”的牌匾,而是“慕容府”三个大字,好似改变了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没改变。
慕容宰相回帝都的当日,就提出要觐见新皇。然而,却被拒绝了。
被派去侍奉慕容宰相的人说,新皇有口谕,慕容宰相长途跋涉,必定辛苦疲累,务必先在府上休息,次日才觐见便是。
新皇的话说的如此漂亮,慕容宰相哪里敢推辞?点点头,便应了。
至于次日的事情,还是次日再说吧!多想无益,多思……也改变不了什么。
次日,慕容夫人是和慕容宰相一并进的宫。不同的是,慕容宰相是去见新皇,慕容夫人则是去见皇后娘娘,慕容珺。
慕容珺的旨意,是清早才送达慕容府的。通传圣上旨意的侍卫没有阻拦,慕容夫人自然就这样堂堂正正的进了宫。
“娘。”数年不见慕容夫人,慕容珺是真的很想念。若不是知晓慕容夫人在云都城,莫如妍会代为好好照顾,慕容珺怕是早就派人去将慕容宰相和慕容夫人请回帝都了。
“小珺。”就算嘴上不说,慕容夫人又何尝不想念这个唯一的女儿。将慕容珺揽在怀中,慕容夫人泪如雨下,是久别重逢的欣喜,亦是这么久以来的伤心和思念。
母女俩先是简短的聊完了彼此的近况,紧接着,就切入了正题。
“虽然不想爹娘回来帝都受苦,可是这一次,女儿实在没能拦住圣上。”慕容珺咬咬牙,还是坦白相告,“接爹娘回来,是皇太妃那边出了差池。圣上因此思彼,就想到了爹娘的身上。”
“无碍。”拍拍慕容珺的手,慕容夫人语气温和的安抚道,“爹娘这几年在云都城过得很好。外面的风景人情,爹娘该看的也都看完了,是时候该倦鸟归巢了。”
“爹娘在上,恕女儿不孝,无法庇佑爹娘安享天年,女儿……”慕容珺很清楚,留在云都城才是对慕容宰相和夫人最好的选择。然而,她无力改变新皇的旨意,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爹娘再度身陷帝都的危机四伏之中,委实愧疚难言。
“小珺。”打断慕容珺的自责,慕容夫人轻叹一声,道,“你当爹娘不愧疚吗?当初的决定,是爹娘考虑不周,想岔了。”
如若再来一次,慕容夫人决计不答应将慕容珺嫁进太子府。慕容府的荣耀,哪里是需得慕容珺一个女子肩负的?更何况,皇家的无情,他们又不是第一日知晓,怎就鬼迷了心窍,眼巴巴将慕容珺送进了皇家呢?
“娘。”慕容珺摇摇头,不由红了眼圈,“爹娘无需愧疚,女儿不悔。尽管时至今日,女儿进退两难,却也不后悔嫁给圣上。”
“你啊……”慕容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无奈的苦笑出声。身为宫妃,最忌讳的就是一颗真心给了帝王。可是听小珺话里这意思,怕是真的没有半点退路了。
“娘,女儿偶尔也会回想当初在太子府的时日。若是那时候没有嫁给太子殿下,而是待到太子殿下登基再嫁来宫里,必将又是一番心境吧!”偌大的皇宫,慕容珺找不到第二人说这些心里话。此刻见到慕容夫人,才敢坦露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