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依旧要进行巡逻,人手少了一半,对手强大且力量未知,大家更不敢懈怠。
工作布置会议结束后,郑伏虎叫住分管刑事的副局长:“老周,等会儿出发前再提醒大家一遍,夜里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贸然单独行动……嗯,我没事,有白队长跟着我。”
走了没两步,遇上了装备科的科长过来汇报,郑伏虎道:“小赵,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了,捆妖索发下去之前一定要检查一遍,每个人身上必须配备信号弹……嗯,要,我和白队长等会去拿。”
白屋途像个木偶一样跟在郑伏虎的身后,一路上听着他喊这个局长部长“老周”、“老吴”,喊那个科长主任“小赵”、“小王”,偶尔再说一句“白队长”如何如何,听得白屋途心里好不自在。
他只是一个小队的队长,连中队都不是,在这些当官的面前可不就是“小白”吗?但郑伏虎喊他小白的语气,和喊小王小赵的语气又有一种……说不清的不一样。
郑伏虎路过一间办公室门口,拧开门朝里自然地叮嘱了一句:“小孔,忙吗?等会儿忙完了给白队长配一套新的制服和洗漱用品送到我办公室,他好些天没回家了。”
白屋途忍无可忍,走到楼梯旁无人处终于压着声音爆发了:“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白队长?”
郑伏虎停住脚步,转头看他,状似惊讶地问:“为什么?”
白屋途气急败坏地挠挠头:“这儿都是我领导,你要喊也别在这儿喊!”
“那我在哪儿喊?”郑伏虎上下左右看了看,确定楼梯周围没人后走近他一步,带着笑意低声道,“不是你让我喊你白队长吗?再说,我不是你的领导?”
白屋途心烦意乱口不择言:“你算个屁的领导!”
说完他就有点慌,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
这一盆水不仅得罪了郑局,更把他心里本就没有头绪的一团乱麻浇得越发纠缠不清,他破罐子破摔道:“有你这样的领导吗?你就是个混蛋!”
“你这是怎么了?”郑伏虎脸上那点逗他玩的笑意尽收,“我怎么混蛋了?”
“你说呢!”白屋途见他装傻充愣,心里仅有的那点儿慌乱被一斧子劈开,变成烈日召召铮亮一片,像审讯室桌上的台灯一样照向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他愤怒地瞪着郑伏虎,“耍我好玩吗!”
郑伏虎蹙眉,认真道:“我没耍你。”
“你还敢说没耍?滚!”白屋途怒气冲冲,故意撞了一下郑伏虎的肩膀错身而过。
“啊……”郑伏虎旧伤未愈,一遍一遍地又添新伤,扶着胳膊无力地轻轻痛呼一声。
看到他这副模样,白屋途才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个跟班的——郑伏虎不动,他连下一步要去哪都做不了决定。
白屋途走了两步又臭着脸倒回来:“去哪?还不赶紧走!”
按照警力部署,他们今天巡查的是几条小路和暗巷。根据凶手的作案特点,巡逻人员不能只在巷子口转转看看就算了,而是必须要进入各条小巷,对内部的可疑人员和环境进行排查。
太阳没下山的时候检查工作进行起来还没有什么难度,但是随着天越来越黑,白屋途渐渐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城市建设尚在普及阶段,这些小街小巷大多没有路灯,毕竟谁家也不愿意自己掏电费去给别人照亮,偶尔有一点稀罕的灯光也是住户的门没关严才透出来的。不过最近不太平,更多的居民还是一进家门就把大门紧闭。
郑伏虎夜能视物,不用拿手电筒也走得四平八稳,他挑的路线就是最安全干燥、不坑不洼的路。可白屋途心头憋了一口气顺不下去,偏不老实跟在郑伏虎后面,非要另辟蹊径不可。
他带了一只充电手电筒,这里面电瓶储存的电量巡逻五个小时没问题,只是可惜照明范围有限,照了脚下就检查不了巷子里的情况。
白屋途一会儿要看地,一会儿又要看墙,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走着脚下冷不丁撞了个东西,差点扭伤。
他在心里暗骂,本来两个人出来巡逻,一个的灯光照应地面,另一个人检查环境刚刚好,摊上跟这混蛋一组,他自己看得见就不管别人了,也不知道拿个手电筒?
郑伏虎听到身后动静不对,回头看他:“扭到脚了吗?”
“没有!”白屋途语气不善,随时想要找茬。
二人脚下是一排青石板路,从住户门前通向低洼处排水渠的通道是各家挖各家的,弄得不太规整,他们眼前的这一户可能挖完了还不算,为了防止污水到处流,所以在排水渠的两侧用水泥之类的东西砌了一道边,白屋途险些被绊倒。幸好他反应快,踩空的一瞬间就撤回了重心。
郑伏虎看了看他,伸出手真诚道:“这边乱,我拉着你。”
“……”白屋途拿手电筒照照郑伏虎伸出来的那只手,又照照他的脸,冷哼一声,“你搞什么花样?”
“没有花样。”郑伏虎拨开他的手电筒,走近道,“离我近一点。”
白屋途不屑地嗤道:“用不着,我走得好好的,是被这儿绊了一下……”
他用手电筒朝地上照去,眼前所见的却只是个普通的排水渠,从青石板的缝隙经过,并没有什么凸起的地方。水渠的底部还有些潮湿,再正常不过。
“刚才这里好像不是这样的。”白屋途用脚比划了一下,“我明明觉得有什么东西绊到我了……”
“这里吗?”郑伏虎在他比划的地方蹲下来仔细看,“都是砂石,没什么凸起的,是不是刚才石板边缘碰的你?”
白屋途这会儿正怎么看郑伏虎怎么不顺眼,哪怕说对了他也觉得是错的:“我能分不出来是平的还是凸起来的吗?要么就是这里刚才有个石头,被我踢飞了——飞都飞了,你能看得见啥!”
训人总是痛快的,但一训完,白屋途就觉得自己的举动没劲儿了。他到底是介意什么啊?不过是隔了几层裤子挠了个“痒痒”,没流血没掉肉的,他这反应怎么有点儿要让人家负责、给个明白话的感觉?
“好,被你踢飞了。你跟着我走,别离我太远。”郑伏虎站起身,一手拉住他没拿手电筒的那只手。
“别招我!”白屋途在接触的一瞬间就甩了一下手,却没甩开,他更上火了,简直马上就能炸成一颗信号弹,“放手,我不用你带!”
郑伏虎攥着他的手,反应很快:“那你带我,你走前面,你拉着我,行吗?白警卫官。”
白屋途才不吃这一套,拉着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往墙上撞:“你给我放开!”
“嘶——”郑伏虎手背结结实实撞在粗糙不平的墙面上,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放,你撞吧!”
“你以为我不敢?”白屋途带着他的手就往墙上又撞了两下,听那闷响感觉应该差不多了,再一甩手,还是没甩掉。
白屋途怒道:“你没完了是不是?”
正当两人在小巷中僵持着互不让步之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嗥叫:“嗷呜————”
二人对视一眼,白屋途脱口而出:“是狼叫吧?西南方向,很近,快!”
天空中同时炸起了几枚请求支援的信号弹,都是从他们的西南方向发出的,白屋途顾不得甩脱郑伏虎的手,拉起他就跑:“走啊!发现狼妖了!”
“别动!”郑伏虎力气更大,一把将他拽住,“危险,凶手不是狼妖!”
白屋途真想把他先打一顿:“你疯了吧!这一听就是狼嗥!狗能叫出这个动静吗?”
西南方向又传来一声嗥叫,比刚才那声更尖锐响亮。周围的家犬听到狼嚎纷纷像中了魔障一样跟着嗥叫起来,一时间连他们身处的这条巷子里也有狗叫声不绝于耳,“刷刷”地疯狂扒门,巷口甚至有挣脱颈链的大型犬类飞奔而过,朝那个方向奔赴过去。
郑伏虎从纷纷杂杂的狗叫声中分辨那声狼嚎:“是狼妖叫的,但是它是受伤了,它嗥叫是在求援!”
隔空又传来了狼的嗥叫,一声比一声凄厉,稍微定下心就能听得出来,这叫声确实不像示威,更像是悲痛绝望的嘶吼。
“那怎么办?”白屋途更着急了,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是狼妖的对手,又怎么能对付得了伤了狼妖的“东西”?
白屋途急切道:“要不要发撤离信号?先疏散群众?”
郑伏虎闭上眼:“不用。它已经来了,朝我们来的。”
白屋途一把取下别在腰上的捆妖索和定魂针:“从哪边来的,什么东西?”
郑伏虎:“就在这里!”
这句话的话音一落,白屋途眼睁睁看着郑伏虎的手心原本空空如也,却霍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点。
白屋途:“……”
那团光点在郑伏虎掌心迅速扩大,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就扩散成了如同一轮明月般的光球,紧接着,那团光球像是一个灯罩一般把二人和这条小巷笼罩在内。
“……”白屋途一时忘了自己在这里是干嘛的,呆呆地看着光幕,站在原地发愣。
“后退!”郑伏虎将他掩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把他完全挡住,随后二人头顶的光罩开始不断收缩再收缩,最后缩小到只笼罩在水渠上方。
白屋途这才反应过来,一低头,看到刚才还普普通通的水渠在绊倒他的位置附近忽然多出了一大块黑色的凸起,正被缩小的光罩束缚在内,它左奔右突闯不出去,最后在光罩中赫然变成了一个人弓腰团成团的样子!
同时,从排水渠另一侧又飞速闪来一个黑影,沿着同样的路径一头撞上了光罩,像是被撞了个跟斗一般,在光罩外变成了一个人形,摔倒在地。
借着光罩的亮光,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皆发愣了一瞬。
白屋途最先反应过来,震惊道:“怎么是你!”
那男子也随即醒悟,一言不发掉头就跑,跑了没几步又化作一团黑色的东西,像泥鳅一般钻进了排水渠中。
白屋途立刻追上去,用手电筒向他消失的地方照——可惜人早就跑了,他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郑伏虎喊道:“别追了,发收网信号,叫人过来。”
白屋途沉默而迅速地从口袋里拿出信号弹向天空燃放,随后过去帮郑伏虎制住抓获的那一人。
在同事赶来之前,他在郑伏虎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难怪我看不到你的三世。”
天地有灵气。
仙山圣水灵气浓郁处,若有机缘便会孕育出灵气精魂,随着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千年万年的不断吸收汇聚,精魂逐渐拥有生命,化出实体,或为灵草,或为灵兽。
灵兽与天同寿,与地同终,天地尚在一日,灵兽便存一日,如果不幸殒命,则会化为灵气消散,重归天地之间,不入轮回,不经黄泉。
一个没有前三世的人,白屋途当然看不出他的前三世。
看到收网信号,同事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一人边跑边大声喊:“郑局、白队,小心,他有蛊虫和降头!”
无数道手电筒朝他们照来,众人七手八脚把嫌犯用绳子和捆妖索缠了一圈再一圈,又是贴符文又是打金刚结,都按“最高规格”绑结实弄利索之后才有人仔细闻了闻,啐了一口:“他娘的,这是个人啊。”
白屋途浑身如同虚脱一般——刚才为了防止嫌犯逃跑,他拼尽全力将那人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按在地上,嫌犯虽然身材瘦小,但是身处绝境,爆发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在大部队赶到之前没有一秒放弃挣扎过。他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一抬眼,看到嫌犯背后满是血迹。
那血的颜色十分新鲜,白屋途用手指捻了一下,抹开了。
他心里一阵害怕,猛地回头,看到郑伏虎自胸前到左臂全是血,把衣服都染透了,也正看着他。
人死虽不能复生,可好歹还有轮回。这里唯一一个没有轮回的,就是郑伏虎了。
白屋途紧张地走过去,想搀扶却面对着满身鲜血的衣服不知从何下手,他大气不敢喘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样了?”
郑伏虎盯着他看了几秒,轻轻地眨了一下眼:“你没事,我就没事。”
妖安局总局。
狼妖娇气地被几人合力抬着回来配合做笔录:“我吃过晚饭好好地走在路上,谁知道忽然冲出来个半大不大的小孩,长得又水灵又漂亮,有腰有屁股的,浑身上下白得透亮,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
做笔录的几个调查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人打断他道:“客观描述一下事情经过就行了,你个人的感想不用说太多。”
“我正要说是怎么回事儿!”狼妖悲痛地瘫倒在凳子上,“他光着脚,就穿了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短裤,皮肤雪白,腰上还系了一道红绳,红绳上坠了一个玉牌在肚脐下面一晃一晃的……”
调查员再次打断:“请你客观描述……”
狼妖一脸悲伤:“他从路边冲过来抱住我的腰,说,‘大哥哥,我家里好像有妖怪,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一听有妖怪这不是小事吗?我往那一站,一般的小妖都得立马退散,所以我马上就跟他去了。谁知道刚过个马路的工夫他就开始解我的腰带,一边解开还一边往里摸,说‘怎么这么快就硬了’……其实,你们知道吧?不是我想硬的……好吧就是我想硬的,不是,主要是……”
调查员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对狼妖说:“你到发情季了,一直是硬的……”
旁边名为协助笔录,实则是来听热闹的几个大老爷们唏嘘不已,发出同情的感慨——一硬一个季节,每天都跟架在火上烤一样,当狼妖也真够不容易的。
狼妖居然害羞地红了红脸:“是啊,我一看他这么主动,我就想帮他‘驱驱妖’,谁知道还没进去……咳,这儿还用说吗?”
众人纷纷坚定地点头:“一定要说,不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给你下蛊虫的。”
“蛊虫应该是他刚一开始跑过来的时候就沾在手上对我下了的,”狼妖回忆了一下,痛苦道,“哎,你们到底找巫师了吗?怎么还没来?赶紧找巫师来给我弄出来啊!还有他给我下的降头,有那么个东西在我肚子里,我会不会走火入魔啊?”
副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善地说:“你先安心做笔录,等会儿巫师来了第一时间就会通知你。”
狼妖继续道:“他都……跪在地上了,谁知道我还没进去,他忽然念了一句什么咒,我就感觉体内有个东西像要炸开一样,要不是我及时运功,说不定已经从里到外被炸开了。”
调查员点头:“看来之前受害人身上的伤口不是被撕咬出来的,是蛊虫进入人的体内,从内到外撕裂的,你接着说。”
“他看我不动,就回头朝我脑门上拍了一下——我当时正在运功,哪能想到他要对我下手?我一点防备也没有,一下就被他把手心里的降头拍进去了,马上化出了原形。他应该是想控制我,但肯定没想到我是狼妖,看我化出原形吓了一跳,又念了一句什么咒语,那降头在我体内上蹿下跳,我张口就一嗓子嗷嗷出来了。”狼妖朝周围人致歉,“真不好意思,也不是我想大吵大闹的,给大家添麻烦了。”
妖安局这几天上上下下都被这个案子折磨得精神萎靡,像这种回头怎么平复犬科妖类情绪之类的事已经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纷纷表示理解,这事儿不能怪你,赶紧继续说。
狼妖:“我刚嗥完第一声,他的同伙就从外面跑进来,朝他喊‘被发现了,快走’,两个人把我扔在原地,化成一道黑影朝排水沟一钻就进去了。但是降头和蛊虫还留在我体内啊,我难受得就又嗷嗷了几声——领导,巫师还没来吗?我太难受了。”
副局长安慰:“很快了,巫师从山里住着,没有电话。刚才发了两遍信号弹才看到他回馈的信号,估计骑马一个小时就到,他出诊要先去鬼安局做个登记,不然只能算私诊,鬼安局那边不给他算工时,前后大概也就一个半小时吧,你再等等……哎,小王,鬼安局那个姓潘的抓到没?”
“还没有。”行动队的中队长呲牙咧嘴地从外面进来,“那个姓潘的是个‘三无’户,家里没老人没对象没小孩,自己说跑就跑。鬼安局的人去现场一看,说他贴了水符,有水就能走,这沿着地下管道,谁知道他跑哪去了?拿人命养降头,他这是监守自盗,敢走这条路,估计是抓住的那小子给了他不少钱,他早就打点好后路了。”
一人摆手:“我看那小孩儿是家里太有钱惯坏的,根本什么也不懂,一天到晚专想着干点刺激的,他就是觉得找男人好玩,至于下蛊虫这些,倒像是受了姓潘的唆使。再说降头哪来的?还不是他在这个岗上才弄到的?怪不得这几年鬼安局的案子都被他破了,感情是有这么个帮手!那些他办的案子估计也有猫腻,这下够鬼安局忙的!”
军医来给郑伏虎换药,拆下来了一大筐带血的纱布,白屋途也终于得见了他伤口的真面目——那是心口的位置,被一只利爪活活抓去了一块血肉,军医虽缝了针,但也禁不住郑伏虎这么一通打斗和折腾,伤口重新皮开肉绽,只好再在比原来更大的范围处又缝了一遍。
白屋途见过妖之间斗殴斗得头破血流的场面,他很清楚以人的体型流点血对妖来说不算什么,充其量和剪个头发一样,它们连眼都不眨一下,不用包扎也不用缝针。
可是对于灵兽呢?
郑伏虎坐在值班室的凳子上,脸色苍白地隔着门听外面做笔录的情况,似乎没有跟白屋途解释自己身份的意思。
外面又一人道:“怪不得那天姓潘的来看了一眼宗卷就走了,原来是想把鬼安局往外摘!要是早点想到是降头和蛊虫,说不定就不会出那么多人命了!”
王队长说:“从他住的地方还搜出来一捆绳子,妖戴上之后能帮助隐藏妖气的。”
他说着,拿起来狼妖的手腕给大家展示了一圈,“看,就是这个东西。他私自制作,高价贩卖,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巨大困难,否则不会有狼妖进城我们都没发现!”
狼妖非常尴尬地收了收手:“这件事吧,其实我很少下山的,办暂住证和涉世证还得让无人区开证明,我一去办手续都知道我要下山,问东问西的太麻烦了,所以偷个懒……”
白屋途也在值班室里坐着,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郑伏虎额头一侧的一滴汗珠上,想上前伸手擦掉,又觉得那么做太冒失了,只好定定地望着,在心里反复猜测它究竟是会落下来,还是慢慢蒸发干。
值班室的墙上有一扇玻璃窗,能看到大厅里的情况。郑伏虎明明一直向外看着,却忽然开口问:“你是在看我,还是在看狼妖?”
白屋途不知道是窗上有倒影还是怎么回事儿,慌忙收回了视线:“谁都没看。”
“嗯。”郑伏虎只有刚才包扎换药的时候脆弱点,现在又恢复了从前不怒自威的那番气势,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十分官方地问道,“在总局工作感觉怎么样?案子差不多结束了,想不想留在总局工作?”
“在这儿?特别行动队吗?”白屋途很有自知之明,坦诚道,“现在就考试的话,我可能过不了,很久没特训了。”
“不是。”郑伏虎平静地说,“留在这儿,当我的警卫官。考试的事情不用着急,你也知道,我……不是很需要保护。”
白屋途困惑地看着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郑伏虎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仿佛白屋途的答案并不重要,他只是尽到询问的义务而已。好像在说:该问的我问了,来不来随你的便。
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白屋途当然相信自己的能力足以胜任总局大部分岗位的工作,他也曾经很想调动岗位施展抱负,但是就这次行动而言,其实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若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大概就是中午在暗间卧室里的那件事了。
郑伏虎是为了封口,还是因为他当了警卫官两人以后同进同出,郑伏虎以为他还会答应做那种荒唐的事?如果因为这个才让他来总局的话,那他成什么了?
白屋途深吸一口气——他第一次觉得总局的空气这么辛辣,不是他这种过惯了野日子的人能呼吸的。
“谢谢,不用了,我在辖区就挺好的。”白屋途起身想出去透透气,随便找了个借口,“你喝水吗?我去给你倒点。”
他拉开门,眼前围着狼妖或站或坐的是一帮和他不太熟悉的同事——这里的人几乎都是经过实打实的考核,或在辖区做出一定成绩才调动过来的,要是让他仗着和局长发生那样不正常的交往而加入,不是平白比别人低了一头吗?那他还不如滚回破院子里烧劈柴。
狼妖的嗅觉非常灵敏,白屋途一出门它就朝这边转了过来,跟他打招呼:“嘿!快过来!”
笔录做得差不多了,狼妖还要在这等巫师,于是他们俩找了个清闲的地方搬了两张凳子说话。
这狼妖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它一心修炼很少下山,虽然外表看上去极具攻击力,但性情非常耿直天真。乍一被陌生人围成一圈,一问一答连句题外话也不许它说的感觉并不太好,它终于见到白屋途这个算是“熟人”的人,心情甚好:“你在这里上班?”
白屋途摇摇头:“暂时的,很快就回去了。我在城外的办事处。”
狼妖恍然大悟:“我知道,就是我进城时的那一个吧!那天我进城的时候特地挑了后半夜,想偷偷溜进来的,没想到还是被你同事发现了。”
白屋途看着它:“我同事?”
“对,就是……嗯,那一个!”它指了指白屋途身后不远处,“我跟他打了一架,不过还是我赢了!不打不相识嘛……”
白屋途一回头,果不其然,看到的正是一脸阴沉的郑伏虎。
这两个人真是两个极端。狼妖是有什么都写在脸上,而郑伏虎则是那种你看得到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他的心情的人。白屋途想不明白,要是他早点如实在值夜记录上写上狼妖进城,不是就不用这么多人提心吊胆一场了吗?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白屋途仍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回过头淡淡地“哦”了一声:“他啊。”
他想起还没给郑大伤员倒水的事,想先告辞,对狼妖道:“你走的时候我应该就回到原来的办事处了,路过的时候可以去找我玩……”
话没说完,他背后就传来郑伏虎的一声暴喝:“老周!”
众人被领导突如其来的这一嗓子吓得不敢动弹,副局长原本正和几人商量着什么事,一听局长召唤连忙一路小跑颠了过去,附耳“嗯嗯”听了郑伏虎的吩咐。
听罢,他朝白屋途这边一招手:“哎,那边那只狼,你过来一下!”
狼妖满心欢喜地跑过去:“是巫师来了吗?”
“巫师的事你先别急,我还有点事儿想问你一下。”副局长一收方才和善宽慰的神情,严肃道,“你这个,没有涉世证和暂住证,是吧?”
狼妖顿感不妙,理不直气不壮跟小猫似的“嗯”了一声:“我只来了不到一个星期,本来就是打算只玩半个月就回去的,我不会干任何违规的事!”
“不违规啊。”副局长会意地点了点头,“可是不开证明就擅自出无人区,已经违规了哦。这个等会儿再说……先说说你是来干嘛的吧?”
狼妖涉世未深,还天真地以为副局长真的不追究他违反公约的事,直言不讳道:“过几个月我就要突破,可是这个时候我发情期又到了,山上的小妖一听说我突破在即,千方百计上门来提亲,把我家山洞外面的那座山都快踏破了,我怎么敢在山里发情?还不一个个都赖上我?正好我有个朋友在这儿,就来找它玩……顺便,顺便安全度过发情期……咳咳,就是……嗯……”
副局长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了然地说:“那你是把这儿当你的后宫了?”
并没有什么道德观念的狼妖眨眨眼,完全听不懂他这话里的意思。
副局长一挥手:“来个人,记账!给它开个罚单:偷渡出无人区;无证涉世七天;进入城市不主动办理暂住证;公共场所嗥叫扰民;叫声里还施法,导致全城犬类失控,算一下踩踏和打架咬死了几只,去公安局那边问一下人家主任索赔多少钱,都算它头上。先记这些吧,小王,你派几个人核对一下它这几天的行踪,看有没有违反《发情期安全管理规定》。算出来多少罚款了没?嗯,都是按制度办的吧?”
副局长把单子往前一推:“签个字,交上罚款,即刻遣返回山。”
狼妖看了看罚单:“遣返回山没问题,交钱也没问题,关键我身上没这么多钱,我得回去拿一趟。”
副局长微笑:“那你要是去了不回来了呢?你觉得我们这里有人能进入无人区去收罚款的吗?”
狼妖有点慌了:“我不会一去不回的!要不我拿点信物写封信回去也行,叫我弟弟给我送钱来?”
副局长轻轻摇头:“拘留期间禁止和外界接触哦。”
狼妖:“那怎么办!”
副局长指指它的身后墙上贴着的管理规定:“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不交罚款要依法处以□□50—60年。你快到第三次突破了,也就是一千五百岁,五六十年对你来说不算多吧?要是经过查证还有其他违反规定的行为,那就再累加刑期。”
狼妖大惊:“不行!我再有两个月就要天劫了!到时候天雷劈下来方圆百里尽为焦土!那要死多少人?”
“别担心,我们有避雷针。”副局长秉公执法无所畏惧,一招手,身边围上来一圈人,“把它关起来。”
妖安局设有结界,妖进来后无法施法,所以一般的妖对这里唯恐避之不及。狼妖一开始进来是因为要配合做笔录,并且工作人员向它承诺会把它体内的降头和蛊虫取出,所以它毫无防备就被抬回来了。现在无法施法甚至连原形也变不回去的它只不过相当于一个强壮的男青年,力气虽大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几个年轻力壮的武装特工架着胳膊抬了起来。
它不甘心地大喊:“那我的突破怎么办!避雷针把我的天劫引走了,我的突破呢?”
副局长惋惜地摇头:“只好再修五百年了。”
“我体内的蛊虫和降头怎么办?”狼妖被拖到门口,它扒着门框大喊,“要不你们把我移交给鬼安局吧,这个案子不是准备转交了吗?把我也一起转交过去吧!我要去找巫师!”
副局长:“不用担心,降头不就是个鬼吗?它也不急这几十年,等你在这边服完刑再过去配合调查。小王,给鬼安局打电话,叫他们巫师别过来了。”
按照法律规定和处罚条例,副局长的决定并没有任何不妥,若是让白屋途秉公办理的话他差不多也是会给出这个结果。这个案子到此为止差不多就要结案了,剩下的工作交给公安局和鬼安局处理即可。
看着狼妖被拖走,白屋途心想,他也该走了。
他想上楼去拿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经过郑伏虎身边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句:“不要想给它求情!”
白屋途一抬头,正好对上郑伏虎的目光。
郑伏虎板着一张脸:“一码归一码,它虽然是受害人,但是自己也违法了,必须追究责任!”
没毛病啊。白屋途不知所云,茫然地点点头,错开他朝楼梯走去。
郑伏虎追了上来,紧跟他的脚步:“要我放人也可以,你留下给我当警卫官,试用一段时间没问题的话我就把它放了。”
白屋途边上楼梯边说:“千万别放,你没看它正处在发情期吗?把它放出来就算不留在本市,也会到别的地方去,到时候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姑娘。还有,把它手上那根绳子也处理了,免得它跑了追都追不到。”
“它才不会祸害姑娘。”郑伏虎不屑道地嗤了一声,“要不这样,只要你留下,我过几天就把它放了。”
白屋途转动花瓶打开西墙:“千万别放。”
郑伏虎急了:“你不会是逼我现在就放了它吧?才刚关进去,马上就放,让老周以后还有什么威信?”
“我说的是,千万别放,别放,懂吗?”白屋途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找了个小布包塞进去,把包挎在脖子上,“郑局,我走了。你的事,这里的事,我都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放心吧。好好养伤,祝你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