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小娃娃在家没人看着,大人可能是怕他尿了裤子,所以穿的仍是开裆裤。他骑坐在兔子的身上,白屋途从兔子的视角看去,眼前总有个不大点儿的小东西,一晃一晃的。
……这孩子怎么这么混呢?
再说这兔子也是有毛病,不过是和一个人类小孩相处的记忆,还是它被欺负的,有必要专门拿瓶子存起来吗?
小孩骑大马差点没把兔子耳朵揪下来,自己玩了一会儿累得够呛,在床上呼哧呼哧地喘气,但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歇了没一会儿就又把脸怼到兔子面前:“小白,你吃萝卜吗?”
兔子眼睛一睁,连视野都明显变大了。
小孩笑嘻嘻地说:“小白,你等我,我去给你拿哦!”
兔子期待地蹲在床边,看着小孩光着脚跑下床,在外面转了一圈,拿回来了半截萝卜。
萝卜又细又小,再加上被切了一刀,水分流失严重,萝卜皮皱皱巴巴的,中间塌下去了一块,糠了心。
看来这家人的日子过得真不怎么样,房顶透光,窗户透风,连点能吃的东西也没有。兔子蹲在萝卜跟前,想下口,又用鼻子嗅了嗅,有些迟疑。
小孩可没有糠心、变质这些概念,拿起萝卜就朝兔子的三瓣嘴喂了过去:“喂你吃!喂你吃!”
兔子当然机灵地闪开了。但小孩蛮劲儿更大,一把将它抓了回来:“小白张嘴!喂你吃大萝卜!”
兔子在他手里拼命地扭动挣扎,白屋途的视线天旋地转几乎要看吐了,突然,一切戛然而止,他的眼前只剩下一段竖直的萝卜。
小孩开心地还把萝卜朝兔子嘴里按了按:“吃呀吃呀!全都吃进去!”
白屋途终于明白了,这兔子保留这段记忆,一定是想将来找这个混蛋小孩报仇。
正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小孩的父亲被征兵征走了,家里只有个妈妈。每次他妈妈一出门去地里干农活,小孩就把兔子抱出来玩。
这户人家实在是一贫如洗,除了最简单的桌椅床柜各有一个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某一天,大概是没什么可玩的,小孩坐在床上捏着自己身上唯一一个小尖尖揪啊揪。
兔子看了他一眼。小孩眼睛一亮,说:“小白,你有小*吗?”
兔子迅速而警惕地远离了小孩一段距离。
然而这点距离对于小孩来说丝毫没有作用,很快它就被一把抓了回来,翻过个儿,小孩在它的尾巴下面扒来扒去,找了半天,很严肃地说:“小白没有小*。”
兔子一个翻身就从他身上跑掉了,马上又被提着耳朵抓了回来。小孩:“我再仔细找一找哦……小白真的没有小*啊?喔——!小白没有小*!小白没有小*!”
白屋途:“……”
小孩子有好奇心可以理解,但这话加了“小白”二字,白屋途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要不是尘事瓶不像书一样能翻页,他真想把这一段翻过去。
兔子被小孩不知轻重地揉搓了一通还硬说成没有小*,恼羞成怒地自己顶开门跑了出去。它有灵智,自然认得路,在山上转了一圈天黑的时候又回到了小孩家,可还未进家门,就看到有鬼界的使者带着小孩和他妈妈的魂魄走了。
白屋途原本坐在凳子上翘着脚在看,看到这儿一个激灵猛然站了起来——刚才是他能透过尘事瓶看到魂魄,还是这只兔子能看到魂魄?
过了一段时间,村里来了人,兔子躲在角落里听了才知道,白天有一队山穷水尽的匪兵路过此地,原想抢钱抢粮食,可进了这村子里一看,只有老弱妇孺,还一户比一户家徒四壁,于是一气之下抽出杀不了强敌只能恃强凌弱的屠刀,将在家的村民杀了个干净。
兔子向外看去,门外又有鬼界的使者经过,正面无表情地带走新死之人的魂魄。
这次白屋途确定了,是这只兔子看得到。
他所能看到的三世,用俗话说就是开了“天眼”,在他和周围同事的见闻之中,“妖”和“精”是不可能开天眼的。这只兔子连人形都不能化成,怎么可能开天眼?
第三只瓶子的记忆里,兔子终于变成人形,可这时白屋途的兴趣已经不是想看妖怪“拱”人了。他从没听说过有妖能开天眼的,对这只兔妖的研究兴趣远超研究妖类如何度过发情期的兴趣。
荒凉的街道上,商号不营,酒肆不开,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坐在背风的转角处双目无神,空洞地直视前方,显然已经看不见了。
听到有人走近,他害怕又祈盼地朝来人的方向作了一揖,趴在地下道:“老爷,行、行行好吧,大慈大悲,长命百岁,风调雨顺,福报无限。”
兔妖变成的也是个半大孩子,比墙角趴着那个只高了一点儿,从他的眼睛看去,墙角的孩子头顶正上演着上一世最后一幕的情景:虎子哭着喊着到处找他的兔子,虎子妈妈从门外惊慌地回来,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小院的角落,用一张破草席将二人盖了起来。可刚一盖好,虎子就又“哇”地哭出了声,眼泪像夏天的雷雨一样哗哗落个不停,嘴里喊着“小白、小白”挣脱了他妈妈的怀抱朝门外跑去。刚一出门,迎面撞上一群杀红眼的匪兵……
白屋途简直是开了眼界——居然有妖能找到人的下一世?这不是连仙君都不能妄动的法术吗?
只可惜兔妖的记忆是有选择性地储存的,瓶子里没有记录它找到这个孩子的过程,白屋途几乎想现在就冲回妖市找那个老头,把那一包瓶子都买下来,挨个看没准儿能找出些端倪。
兔妖开了口,也是个稚嫩的声音:“你有地方住吗?”
墙角的孩子听到声音抬起头,摇了摇头,说:“没有。”
“天快冷了,你去跟我一起住吧,好歹有个照应。”兔妖伸手想去扶他,却被那孩子把手推开了。
兔妖说:“别怕,我不是坏人。”
“你快走吧。”那孩子怯生生地往墙角缩了缩,看起来很是防备,“哥哥,你别碰我,我有病,会传染给你的。”
兔妖打量了他一番,问:“你有什么病?”
白屋途觉得这孩子还挺聪明的,很有防骗意识,不会随便跟别人走,还知道假装有传染病吓退人贩子。
那孩子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我老家的人都得了这个病死了,官府的人说我也很快会死,还会传染给别人,要把我抓去烧。你离我近了,也会被我传染的。”
兔妖又怎么会因为人的病被吓退?它上前把孩子拽了起来:“我不怕,你跟我走吧。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不会有官兵抓你,也不会有人要烧你。”
白屋途看兔妖的打扮就知道挺寒酸,没想到住得更寒酸,直接找了个现成的山洞铺了一层稻草。唯一比前两个瓶子强的地方在于,好歹这次他能化成人形了,且妖的身体比人要强壮,上山下水都不在话下。
二人在山洞里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兔妖每天抓了鱼、摘了野果给那孩子吃,甚至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拿到集市上卖几个少得可怜的铜板,它自己反倒没吃过果子,常常是顺路掐几个草尖叼在嘴里,嚼着嚼着就咽了下去。
眼看天气渐冷,孩子身上单薄褴褛的衣衫不足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寒冬,兔妖把山洞里所有铜板凑到了一起。又过了几天,兔妖从集市上拿回了一身棉衣,叠起来蓬蓬鼓鼓的,用一根花布绳子系着,高高兴兴地回了山洞,却发现那孩子在稻草上躺着,奄奄一息。
白屋途不禁蹙眉不解,这回没碰头,也没遇上匪兵,又是怎么了?
兔妖同样不甘心,背着命悬一线的孩子到镇子里找大夫:“大夫,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这样了,你能不能……”
“不知道怎么病的?”那个大夫一听就惊慌失措地关了门,隔着门朝街上大喊,“快报官呐!这里有瘟疫!赶快把这俩人烧了!”
……居然真的染了瘟疫?
兔妖只好趁官兵还没来的时候把已经断了气孩子背走。虽然这孩子得的是瘟疫,但它终究不忍心将他火化,想买一口厚实的棺材把孩子的尸体埋得深一些。可棺材也是要钱的,不给钱谁给你白做?兔妖的所有钱早就都变成了那套棉衣……
白屋途看到这儿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怎么好像从哪听过这一段似的?
第四只瓶子的记忆里,兔妖仍是个十岁左右模样的孩子。他扒在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墙头朝里张望,看到后院大槐树底下一位富家老爷正拿着三尺长的藤条,在抽一个吊在树上小厮。
老爷一边抽打,还一边念念有词:“叫你去抹墙,你敢把眼睛弄瞎了偷懒!我打死你个懒骨头!打死你!我打死你!我看你死了再怎么偷懒!”
小厮被抽打了不知多久,疼得昏死了过去,单薄的身体随鞭打一晃一晃的,老爷又抽了一阵儿,看小厮仍没反应,这才命人将其解开绳索放了下来。
小厮摔在地上滚了个圈,沾了一身尘土,眼皮和眼睛周围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得皮涨肉翻,浑身上下被绳子捆绑的地方更是渗出血迹。
一个仆人冷漠地踢了踢他,禀报道:“老爷,这孩子活不成了,怎么处理?”
“活不成就扔出去!趁早扔,省得还要卷席子!扔远点!”那位大老爷扔下藤条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兔妖悄悄尾随在几个仆人的身后,一直跟到了城门外,仆人找了个离官道不远的林子把人一扔就走了。
兔妖赶忙过去抱起那小厮查看他的伤势。
身上都是些皮外伤还好说,找了郎中包扎上了药就止住了血,可伤得最严重的是那双眼睛,被石灰烧得周围皮肤都跟着变了形,新生出来的皮肤和伤口粘连在一起,连睁都睁不开眼。
兔妖的钱光是治外伤就花了个精光,郎中得知二人没钱以后立刻推说还有病人,叫它把人带回去养伤,想在厢房里多躺一会儿也不准。
“你是谁?”小厮仍发着高烧,神志不清,甚至连是谁救了他都不知道,仅凭本能紧紧地抱着兔妖,一遍一遍地问,“你是谁?”
兔妖背着他无处可去,茫然地四下张望,走到了一个正在招工的码头。
瓶子里只储存了兔妖和孩子相处的片段,再有画面时两人已经身在海中了。兔妖身上也带了伤,一手抱着昏迷的小厮,一手奋力地划水朝岸边游去。
小厮本来就身受重伤,再一泡冰凉的海水,更加回天无力。
从到了码头到落水,这之间明显少了一段,可白屋途却好像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突然想起,这段记忆和他在局长办公室暗间的立柜旁听到的,是不是互补的两段?
如果是的话……按老树精卖瓶子的价格看,尘事瓶对于人类或许是个稀罕东西,但是对于妖来说并不值什么钱,那为何局长办公室的暗间里专门有个柜子储存这只兔妖的记忆?它是谁?
它能找到人转世到了何方,还能看三世阴阳,这样的妖在妖界来说也应该是鼎鼎有名才对,他为何从未听说过?
哪怕不是现在存世的,那也应该留下非常多的传说啊!
白屋途迫不及待地解下第五个瓶子。
画面始终朦胧不清,像是有虚影重叠。
一会儿是几个孩子喜笑颜开地嬉戏打闹,一会儿是几人围着一个雪堆在往上面加鼻子加眼睛——白屋途不禁怀疑这瓶子摔过撞过,影响了里面的法阵。但好在兔妖的视线还能勉强分辨得出来,他睁大了眼睛将就着继续看。
这次兔妖似乎学聪明了,变成了个大人模样,一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线,一手拿着一个锥形的东西在往上缠绕,手边放了两只箱子,一箱是缠好了的,一箱是空着的锥子,看起来像是在给物件做一道工序,动作非常熟练。他所在的房子有墙有顶,屋里还有一张小床,总算过得像个人样了。
门外跑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进门大喊:“哥,你猜我刚才去哪了!”
画面上重叠的虚影瞬间消失了,白屋途眼前变得清明一片,兔妖连头也没抬,答道:“去打雪仗了。”
那男孩很是沮丧:“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喊的声音太大,我在这儿都听到了。”兔妖又缠好了几个线轴,往箱子里一一码好,“去烧上热水,等我做完最后几个给你做饭。”
“好!”那男孩痛快地应了一声,又跑了出去。
白屋途觉得十分奇怪,如果兔妖刚才听到男孩的嬉闹声,那它这段记忆里应该也有声音才对,可他刚才并未听到任何声音,难道瓶子真是摔坏了?
男孩刚一出门,兔妖记忆中的画面又变得模糊不清,白屋途隐约看到了水缸和一只大葫芦水瓢,甚至还有人用舀子往锅里加水的动作。
水消失了,男孩也跑进了屋:“哥,我今天跟他们说林子里有个长毛的东西在看着我们堆雪人,他们都说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兔妖手上动作一滞:“你看到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个全身是毛的东西,不像人也不像猴子的,站在林子暗处,”男孩好奇道,“哥,你说那是什么啊?我还跟小胖家爹指了,他爹拉着小胖就走,也不跟让他跟我们玩。”
兔妖又问:“什么时候看到的?”
男孩答道:“就在堆雪人的时候,我一边玩,一边看到的。”
兔妖略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把没做完的物件和材料收进箱子里:“以后你看到的东西,不要随便跟别人说,知道吗?你眼睛刚好,兴许只是你看错了,免得说些奇怪的话让别人听了误会。”
男孩低下头嘟嘟囔囔:“可我真的看到了啊,虽然黑黑的不起眼……”
“听我的,别乱说话。”兔妖起身,那不容置喙的语气让白屋途觉得似曾相识,“就这么说好了,我去给你煮面。”
“好吧,那我只跟你说。”男孩抬起头,和兔妖对视。
白屋途这才看清那男孩的相貌——他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对着兔妖眨眨眼,充满信任和依赖地调皮一笑……白屋途险些把瓶子扔出去,因为那男孩正是他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他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为什么会有人和他长得相貌一样?为什么会出现在妖的记忆里?
兔妖收拾好了东西去厨房煮面。他们的厨房也是小得不能再小,一个灶台占去了将近一半的空间,角落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是过冬的萝卜白菜。兔妖拿出一棵白菜来切下一块,再细切成丝,切到萝卜的时候他切下一块刚想放到嘴里尝尝,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手一抖扔回了案板上。
锅里煮的是事先压好晾干的干面条,水开两次就差不多熟了,兔妖从灶台边的小筐子里拿了一颗鸡蛋加进去,朝屋里喊道:“虎子,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然而屋里却没有传来回应,兔妖又喊了一声:“虎子!”
白屋途面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可那场景他一看就认出来了,是刚才那间卧房!
一个浑身肮脏黑发及地的恶鬼倏然出现在刚才还祥和温馨的小屋,此刻正露出了凶神恶煞的面孔朝兔妖袭来——不对!白屋途猛然想起,这个角度比兔妖的身高要矮,是虎子的!恶鬼要抓的是屋里那个虎子!这个重叠的画面是虎子眼里的情景!
包括刚才打雪仗的、提水烧水的画面,不是尘事瓶法阵受损,而是这本来就是兔妖的记忆!
虎子的眼睛看到的,兔妖都看得见!
随着恶鬼狰狞的面庞越来越近,兔妖返身往房间跑去,然而却终究来迟了一步,那个长得和白屋途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虎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兔妖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为什么要杀他!”
恶鬼转回头,扭曲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你也看得到我?”
随即发出了桀桀怪笑:“这小子胡说八道招来了驱鬼的道士,闹得我差点被收了去,你既然也能看得到我……”
兔妖未等它发难,先一抬手,手心出现一个光点,刹那之间陡然放大,光罩自下而上凡是和恶鬼接触的位置尽数将其化为青烟。
直到光罩蔓延到它的胸口,恶鬼那一脸丑陋的怪笑才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你……”
白屋途能忘了月亮长什么样,也不会忘记兔妖的这一手——它和郑伏虎使的一模一样,今天也正是用这一招救下了自己。
他这才发现,他在这几段记忆中不曾有一眼看过兔妖化成人之后的相貌。
说起来,要不是他老爹心血来潮附庸风雅,他的名字本来也该叫个什么“虎”的,而那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应该也和他同样有异于常人之处,能看到别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所以才会发现那只恶鬼,招来它的复仇。
可白屋途从记事起他就已经被他爹打得不敢乱说话了,即便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不会随便跟人说,这个虎子倒像是最近才能看到这些东西,新鲜劲儿还没过,看到点儿什么就口无遮拦。
兔妖说的“眼睛刚好”,又是什么意思呢?
至于郑伏虎。到底是他们那些灵兽、仙兽都会这一手,还是……
白屋途忍不住胡思乱想,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揣着一口袋瓶子走在了黑漆漆的夜路上,天空中无星无月,什么都看不见,他完全是凭借着记忆在朝总局的方向走。
暗间的卧室里酒气冲天,郑伏虎喝的天昏地暗。要不是他万一死了就彻底报废,白屋途真想给他再灌几瓶,直接让他显出原形来。
“郑局?郑局?”白屋途客气地试着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索性抬脚朝郑伏虎肉厚的地方踹了过去,“醒醒!妖怪来了!”
郑伏虎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谁?”
“我,”白屋途刚想自报家门,脑子里灵光一闪,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虎子。”
郑伏虎皱着眉,靠近床边的那只手动了动,在空中可怜巴巴地划拉了几下,像是想抓什么东西:“虎子?你在哪?”
郑伏虎显然是知道“虎子”的,白屋途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他伸过去手:“我在这……”话没说完,郑伏虎已经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拉,把人拉到了床上。
郑伏虎俯身在他上方,吃力地调整目光焦点,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你长这么大了?”
白屋途手足无措,眼睛眨得飞快:“那我应该多大?”
“很小。”郑伏虎无力地垂下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满是酒味的气,“我只要一不小心,你就没了。”
白屋途心中骇然大惊:郑伏虎就是那只兔妖!不对,他是灵兽,那该叫什么?兔仙?仙兔?
隔壁储存的是他自己的记忆?可为什么又会有一串流落到妖市老树精手里?
没等他想明白,郑伏虎像是不堪支撑自己的重量似的趴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压得动弹不得。微微睁开眼的郑伏虎还像很意外似地说了一句:“你离我这么近。”
白屋途气结:“是你拉的我!”
郑伏虎闻若未闻,轻轻地把唇移动到白屋途唇上,不由分说地贴了上去。
白屋途:“……”
他反应迅速,瞬间就把脸扭开了,但郑伏虎居高临下很快又捕捉住了他的唇。
纵然白屋途训练有素,可也从未对上过这样的擒敌术。郑伏虎分明没用什么力气,却恰好都压在了他发力的关节,加上人高马大,压得他竟然一时掀不下去,急中生智照着嘴上一口咬了下去。
郑伏虎被咬了个正着:“呃——啊!”
腥甜的血味在两人嘴里弥漫开来,趁郑伏虎吃痛捂嘴之际白屋途一把就将人从床上活活掀到了地上,摔出了“砰——”地一声响。
郑伏虎清醒了许多,擦了一把嘴,看看手上的血,再抬头看了一眼床上坐着的人:“你咬我干什么!”
白屋途:“你喝多了吧你!干嘛呢,我能不咬你吗!”
“我哪知道真的是你,还以为在做梦。”郑伏虎一脸懊恼,“大半夜的,你不是在值班吗?”
“这是什么!”白屋途想起了他的正事,掏出一口袋叮铃当啷的小瓶子拍在床上,“是不是你的!”
郑伏虎拿起一个蹙眉看了一眼,脸上的醉意立刻褪去:“怎么会在你这?”
这话等于是默认了,白屋途追问:“另外一个人是谁?怎么和我长得这么像?”
郑伏虎沉默地敛起床上的玻璃瓶,找了个抽屉放进去:“你应该知道,人是不能打听自己前世发生过什么的,别问了。”
还用问发生什么了吗?怎么死的他自己都看到了!白屋途心中的猜想被戳了个正着:“这些……都是我的前世?为什么我的前世都有你?我不问发生了什么,你就说说为什么都有你?”
“因为……”郑伏虎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着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最终掐头去尾地简答,“如果不是为了阻止我被吃掉,你第一世就不会死。后来我在监督二位星君之余巧合又遇见了你,结果你因为想找我又被杀了。后来的每一世我都在刻意地找你……但是……”
白屋途试探着顺了下去:“但是我每一世都因为你而死?”
郑伏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差不多吧。”
“……”白屋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郑局,这么说的话,你觉不觉得,你好像有一点点克我啊?”
郑伏虎迅速摘清自己:“不是,后来我看了生死簿,你命格本来就短,只是我每次遇到你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所以我想试试怎么才能让你活得长一点,每一世都为你挡下一劫,可你虽然活得比之前久了,但是我一不小心你就又死了。”
“你不是仙兽吗?”白屋途问,“那我以前从床上摔下去的时候你就应该把我救起来啊,我不就不会死了?”
郑伏虎:“我是因为有任务在身才下界的,除了跟着星君的时候之外不敢妄动法力,更不敢化成人形。直到后来过了很久之后,我慢慢发现其实动了法力也没人管,而且以人形态行事更方便些,才敢化成人——你后来不是就没掉地下冻死过了么。”
白屋途小心翼翼地问:“你……一直在找我的轮回?就这么干找?”
郑伏虎苦笑:“只能算出你大概的转世时间,然后就挨个找。”
大江南北,人海茫茫,即使知道确切的生辰八字,这么找一个人又要找到什么时候?尽管不是自己让他找的,但白屋途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对他粗声恶气,连措辞也温和起来:“郑局啊,好像没遇见你的时候,我虽然过得比较惨,但是还不至于丧命,倒是每一世遇到你之后就……”
郑伏虎纠正道:“你不是遇到我就死了的,你是喜欢上我,就会死。”
白屋途提脚作势要踹他,梗着脖子声明:“谁喜欢你了啊!”
“哦,”郑伏虎悻悻地看了他一眼,“你长大了。”
白屋途竟被这一眼看得脸红心跳,辩解:“我没长大也不会喜欢你。”
郑伏虎失落地点头:“嗯。你不喜欢我了。”
白屋途反倒有些好奇:“难道我以前喜欢过你?”
“前两世,你喜欢的我原形,这也算是一种喜欢吧,毕竟你那时候还小。”郑伏虎回忆道,“后来我救了你,你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对我是依赖的那种喜欢。还有,这后面,少了好几个瓶子,其中有一世里,你对我……”
郑伏虎手指在二人之间来回点了点,指指白屋途,又指指自己。
白屋途:“……对你什么?”
郑伏虎扭扭捏捏:“那一世你对我就是……那种喜欢。而且你越长大,就越喜欢我,每天都要抱着我,揭都揭不下来,还要让我和你……你才十五六岁,还太小了,我不同意你就黏在我身上蹭……还有一世,你都十七八岁了,每晚还要让我脱了衣服给你暖床,不给暖就不睡觉,穿着衣服也不行,难养死了……”
白屋途愤怒地拍案:“胡说八道!我明天去妖市非要把那个瓶子淘出来不可,要是跟你说的不一样,你就完蛋了!还有,这些装着我的瓶子为什么会在妖市?你为什么丢了!”
郑伏虎脸一红:“没丢,我……是卖了。我请命格老儿算你何时转世每次都要给他添不少香油,只能把我从天界带来的东西慢慢都一点点变卖了,而且你知道,我还要盯着二位星君,他们一天没在一起,我就不能抽身出来攒钱。刚开始几世还好,他们刚下界,仙契法力最强,几乎同生同长,邻里相隔,后来随着一次一次的转世,他们两个之间的仙契连接没那么强了,花的时间更多,我要盯着他们的时间也就更多,有时十几年,有时二十几年。”
白屋途更愤怒了:“你橱子里那么多瓶子,为什么单单卖我的?”
“你听到了?”郑伏虎犹豫,“因为跟你的记忆我绝对不会忘,每一天都记得很清楚,将来想什么时候再复制都可以,所以……”
白屋途不信:“打开橱子我看看!”
郑伏虎:“别看了,反正都过去了……别乱拿,不是那个,那是启动屏障系统的,柜子钥匙在这!”
白屋途自己拿着钥匙打开了柜门。柜内分两层,他胸前这一层摆放了几十个瓶子。
瓶子里上映的画面很多都是郑伏虎没日没夜地隐去身形挨家挨户看新生的婴儿的;再久一点,有他在路边饿了就掐草叶吃、渴了就找条小溪喝点水的,逢年过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时候他还一个人走在一条条孤零零的夜路上;还有没化成人形时,他被野兽追赶,堪堪躲进了狭小的石缝,十足就是普通的野兔……
白屋途:“……你怎么过得这么惨?”
郑伏虎支吾:“刚下凡么,就是这样的。不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怕自己轻举妄动影响了别人的生活,只能跟在二位星君身后……”
白屋途费解:“那他们俩都在干什么?”
“哼,他们两个!”郑伏虎一提起这个眼中就妒火燃烧,“文曲星君不知道往日里给命格老儿塞了多少好处,他们两个人不是家财万贯就是出身名门,长大了要么富甲一方,要么是达官显贵,两家还是往来密切的世交,从小就滚在一张床上长大。终于有一世需要他们亲手干活的,还一个是太傅,另一个是将军,后来二人在朝堂上吵了一架,文曲星君气不过,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带人连夜围了太傅府,结果一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白屋途:“什么叫‘再也没出来’?”
郑伏虎忿忿不平地说:“不知道,当晚命格老儿提示我这一世的任务完成了,我就去找你了。”
白屋途懵懵懂懂:“那你就可以早点休息啊,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他们两个没过多久就双双解甲归田了。自从太傅走后朝堂一片乌烟瘴气,瘟疫肆虐无人赈灾,没了将军镇守关要,民间也一片兵荒马乱——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两个走了,你也不会染上瘟疫,更不会被匪兵杀了!你连死两次,饱饭都没吃上几顿,可他们还在一处世外桃源逍遥自在,活得好好的!”郑伏虎气得一掌拍在柜门上,“你说我怎么还能指望他们两个救世!”
毕竟是前几世的事,白屋途不太能感同身受,看郑伏虎气得手上青筋都暴起来了,他踟蹰地抬手拍了拍郑伏虎的肩膀:“啊,好了,不是都过去了么,你别气坏了。”
郑伏虎:“我一想起来就生气!还有一世,他们投胎进了两个商号遍布全国的财主家,整日挥金如土,听曲遛鸟,本来这两家是水火不容的竞争对手,结果他们俩在一场斗诗会上认识了。文昌星君当场包下了整条船,把客人都引到了另一条船上宴请三天三夜,那两人就在原来的船上签了一纸文书,把两家商号合二为一,签完文书熄了灯之后,我那一世的任务就又完成了!后来我去找你,找了整整十年,可是因为没钱给你治病,还害你被人扔到海里,刚找到你前后还没两天你就死了……”
找了十年才见到两天……白屋途一听也有点憋屈:“怎么他们俩老这么有钱,我怎么老这么穷?你化成人形应该跟着他俩发财去啊!”
“怎么没有!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文曲星君又投了一户做小生意的人家,我就化作人形去那领点零活儿干,既能监督他们又能赚钱。等我攒了好几年的钱之后也找到你了,可你那时候眼睛瞎了,我就把自己一部分……”郑伏虎说到这儿,猛然一顿,强硬地岔开话题,“哎,外面电话是不是响了?”
“没响。你说,我瞎了,你分了一部分什么给我?”白屋途恍然明白过来,“我的眼是你治好的?然后我就能看到了,还能看三世阴阳?所以我不是天赋异禀?我的眼睛是你的,所以我看到的东西你都能看到?”
郑伏虎转过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白屋途拉下脸:“我能看到的东西你都能看到,是不是?”
郑伏虎脸蓦然一红。
白屋途跺脚:“你脸红个屁啊!你都看什么了!”
郑伏虎看看天花板:“反正你每世六七岁就会瞎,我就把我的法力给你一部分……从那之后就都看到了。换得多了我也换出经验来,你刚一瞎我就给你换好,这样就没人怀疑……”
白屋途仔细回想:“可我这辈子没瞎过啊!”
“哦,这个啊。”郑伏虎想了想,“我不是还得出去赚钱吗,所以就提前换给你了,免得我不在的时候你瞎了。”
“你就是故意的吧!”白屋途羞愤交加,可拿了人家的法力又不能说忘恩负义的重话,“你到底想看什么啊!”
郑伏虎挑眉:“你想哪去了?这样是为了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能看到你在干什么,要是你有危险好及时赶过去,比如今天早晨在妖市的时候,我要是不去,那个姓潘的就得逞了。”
……白屋途想起自己还欠他一句谢谢,可此刻的心情却又绝不是一句谢谢所能表达的,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头翻天覆地地折腾着。
翻着翻着,他忽然想到,问:“要不是你给我这个什么眼,我也不会进妖安局,早晨也不会遇见潘通啊!是不是?”
郑伏虎摆手:“说什么呢,我不给你你早就瞎了。咳,再说,你身上哪儿我没看过,都看了好几辈子了,我能是故意的吗?”
白屋途脸“腾”地一热,不自然地把头扭到一边。
郑伏虎见状,得寸进尺地把脸偎了过去:“前几世不光看了,还干了别的。”
白屋途结结巴巴:“我我我不想听,你别别别跟我说。”
“嗯。”郑伏虎从背后环抱住他,“不说。”
白屋途感觉到那条可怕的巨龙又贴在他身后想舒展身体了。他越是想往前躲开,郑伏虎就压得更紧,几乎把他腰都压弯,紧贴在他的背上。
白屋途:“你真是,你刚才不是还说我以前,我、我想那什么你,你不同意吗!你这是干什么!”
郑伏虎在他耳边呵气,故意慢条斯理地说:“不一样。我刚下凡的时候清心寡欲,现在在人界呆的久了,耳濡目染,就……”
白屋途被他压得弯了腰,难堪地撑着沙发扶手,免得被按倒在沙发上:“就、就什么?”
郑伏虎坦然轻松道:“就越来越像普通的兔妖啦!知道兔妖什么时候发情吗?”
白屋途撑着两个人的重量十分吃力,汗都冒了出来,吼道:“我就没听说过兔妖还有发情季的!”
“是啊,那是因为兔妖跟兔子一样,随时都……”郑伏虎嘴上和风细雨地说着,膝盖却狠狠顶了一下他的膝弯。
“你!”白屋途咬牙用膝盖撑在沙发边缘,“干嘛!”
郑伏虎看了笑道:“别那么紧张,我不干嘛。我要真想干点儿什么,你拦得住么?”
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白屋途一下就泄了劲儿,被压趴在了沙发里,脸转向一侧。
郑伏虎俯身在他背上,锁着他的手臂,好整以暇道:“你说你刚才咬我干什么,最后不还是又这样了吗?”
白屋途早就脸红得不能见人了,他尽量把脸转到郑伏虎的阴影下避开灯光:“嘴还流血吗?”
“流呢。”郑伏虎要扯着下嘴唇给他看,那只手也就顺理成章地没再撑着了,半个身子压在白屋途身上,“看你咬的。”
苏醒的巨龙态度明确地随之紧紧地贴合在了白屋途身上。他试着向后肘击,毫不意外地使不上力气:“流血也是你活该。放我起来!”
郑伏虎身下更用力地顶了他一下:“不放。”
白屋途被他顶得像过了一阵电,口齿不清道:“你你你不放是吧!”
郑伏虎这个姿势没有任何弱点暴露在他的可攻击范围,压制得游刃有余,于是惬意地在他身上动了动,心平气和地安慰道:“我真的不干什么,就这么抱抱你。”
……要抱也不是不行,你就不能好好抱吗!
白屋途感觉自己这么被人骑着尊严全无:“你给我下来,不然我骑你你试试!”
“又不是没骑过。”郑伏虎拍拍他,和颜悦色地劝慰道,“你不是看瓶子了么?很公平啊,以前你骑小白,现在该我骑小白了,等会儿我还可以让你在我身上找点什么,这回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这如何能够同日而语!
白屋途一听就开始奋力挣扎,跟当年那只被他抓到腿上的兔子一样,疯狂却徒劳:“谁要找了啊?压死我了!你还要骑多久?”
“那就是可以骑了?”郑伏虎装腔作势地思考了一番,“至于多久啊……”
没等他说出个准确的时长,办公室的墙壁被打开,吨位级的警卫官“嗵嗵嗵”跑了进来:“郑局!郑局!”
被不速之客打断,郑伏虎却依旧心情愉悦,仿佛今日所得已经物超所值。他拍了一下白屋途的屁股站起身来,满脸来日方长秘不可宣的笑意:“先放过你。”
警卫官在走廊张望喊着:“郑局!”
郑伏虎整了整衣服,人模人样地迎了出去:“说,怎么了。”
“关在法阵里的那只狼妖不知道怎么打开了结界,逃出去了!”警卫官急促汇报道,“现在有多处屏障系统受到攻击,它好像通知了无人区的妖来接应!”
妖安局的结界不知关过了多少妖,从未有法阵被破坏的前科,必定是有人帮忙!
郑伏虎:“让周局长安排人手,通知各点提高警惕!”
“糟了!”白屋途一下跳了起来,“是不是潘通搞的鬼?我要回办事处!妖打不开屏障系统的柜子,要是潘通进去就坏了!”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郑伏虎一把拉住了往外跑的白屋途,“从狼妖进城的那天起我就有预感,它肯定会伤害你,没想到我把它关起来还是不行。”
白屋途:“你不用留下来指挥调度什么的吗?”
郑伏虎左右为难,有一丝迟疑。
白屋途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把屏障开着,往屋里一躲,谁来也不开门,不对劲我就放信号弹,我看见什么了你也能看见,是吧?”
郑伏虎摇头:“关键是你喜不喜欢我?每次你喜欢了我马上就会出事,你现在……?”
白屋途:“……”
我不喜欢你我刚才会让你那么欺负完我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这儿?我不早打死你了?
白屋途挺胸抬头不信邪:“放心吧!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他借了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回了办事处,刚进院门,从窗户看到小刘正在柜子前。
白屋途叉上车问:“小刘同志,你怎么回来了?怪不得你说今天妖气重,还真让你说着了。”
小刘一脸惶急:“我接到通知就赶回来了,咱们这儿的屏障系统没问题吧?”
“应该没有。”白屋途取出钥匙打开柜门看了看,里面那口水缸仍然氤氲着雾气,一片太平祥和。他放下了悬着的心,“这还好好儿的嘛,我刚才出门之前检查了的。我给你拿捆妖索和定魂针,你也带身上一套,以防万一,等我给你找个新的啊。”
小刘也是第一次面对无人区狼妖这种破坏力极强的妖,难免有些紧张,点头道:“好,你去拿,咱们先带上,做好准备。”
白屋途柜子里捆成一卷一卷的捆妖索大多是用过的。绑过妖的东西难免沾了臊腥味,甚至还有皮毛粘液之类,他想着小刘鼻子那么灵肯定受不了,从盒子里翻来翻去想找个新的,边找边道:“对了,你早晨说我身上有什么味来着,想起来没?”
“臭味吧,”小刘在他身后不远处漫不经心道:“该洗澡了。”
“臭味?”白屋途手中动作蓦然一停。
小刘从来不会说臭味、香味这么笼统的概念,即便说了也会很快开始补充加以分析,是什么的香味、什么的臭味,若不条分缕析说出个所以然来她自己都有心事。
白屋途警惕地拆开了捆妖索捏在手里,霍然转头——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只有凉风自墙角立柜轻飘飘传来。
水缸上方的云霞锦光尽数消失,变成了和窗外一样的漆黑一片,白屋途还从未见过屏障系统被关闭的样子。
小屋的木门嘎吱一声,野兽的呼哧低喘近在咫尺,空气中携带着的腥风邪气连他这种鼻子不太灵光的人都闻得出来。
他还未来得及转身,就看到自己胸前倏然出现了一只带血的利爪,随后才逐渐感觉到胸口被贯穿的疼痛,热量随着一呼一吸迅速流逝。
捆妖索落在地上,被身后的妖兽一脚踢远。
妖造成的伤口和普通野兽不同,根本就不留时间容他思考任何事,白屋途甚至无力回头看一看到底是不是那只和他跳过舞的狼妖下的毒手。他尽快把眼睛闭上,只希望最后能把郑伏虎借用给他的这些法力原封奉还,免得被发狂的妖取去糟蹋。
这一闭眼,对现在这个“他”来说,就是永远。
下一世哪怕郑伏虎又找到了他,哪怕他再碰巧撞破了往事,哪怕他们再聊起这一世的困难波折……今天的那些怦然心动和忐忑不安也都不会回来了。
彼时的他,也会像今天听前世的那些故事时一样,过目时或有触动或有好奇,随后便很快无关痛痒,连陪着郑伏虎一起拍案痛骂二位星君骄奢淫逸的激情都欠奉。
眼一闭,腿一蹬,凡尘俗世留在身后,只是苦了郑伏虎,又要花大把的时间苦苦寻找他。不知道那家伙攒的钱够不够给命格老儿添香油?下一世希望能得个准确点的信息,免得再寻找的那么辛苦。
真可惜,刚才没和郑伏虎一起痛斥二位星君,哪怕于事无补,帮他出出气也好啊。
更可惜的是,刚才郑伏虎问他喜不喜欢的时候,他居然面带微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一点也不喜欢。
明明就有啊……
“小白,白屋途?睁开眼啊!说话啊!”
白屋途躺在冰凉的地上被人抱了起来,明知故问地一通瞎摇乱晃,但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放他安安静静地去转世不好吗?没见过这样还能救得过来的,算了吧。
“吱——”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这时候谁会来呢?难道得知他殉职的消息,组织连殡仪车都派来了?
“哎呦呦呦呦!这是个狼啊!”来的是个体壮胆小的中年男子,蹑手蹑脚穿过周围妖兽的尸体走了进来,声音吓得直打颤,不住地拍着胸口,“哎呦呦呦呦,这也是头狼啊!”
“站住!”郑伏虎一声厉喝,“何方小妖?再往前走一步,下场便和它们一样。”
“我是良民!”中年男子急忙从身上掏出证件和每年的体检证明,“上仙,你看清楚了,我是良民!千万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郑伏虎双目赤红,沉声低喝:“出去。”
中年男子:“领导别急,我是奉了一位仙君之命,特地来救这位小兄弟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顶着郑伏虎杀人的眼神端上了一个乌木锦盒:“鄙姓闵,家在长白山,遵纪守法世代种参,这是家藏年头最长的一只千年参精,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补神充元起死回生。苍天有眼,恩泽有报,天可怜见,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赶了七日七夜的路,幸好……哎?还有一口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