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通个电话是情侣间再再正常不过的交往,但这次因为有了父母的叮嘱,许苡仁忍不住先在心里打起了腹稿,生怕没有完全传达精神,改天又被他父亲冷嘲热讽。不料才刚酝酿了一句“你好”,手机竟然就自己唱起歌来。
“哥——”李超越的语调迷糊得有些甜腻,声音低哑而性感,像是边伸懒腰边回的电话,“怎么啦?”
“……超越。”藏在心底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许苡仁连唯一的一句“你好”都用不上了。
他忽然开始恨自己吃什么饭、睡什么觉、为什么没早点打这通电话?休什么班、回什么家、为什么要浪费一天的假期?这一天过得何其寂寞空虚,一整日的庸庸碌碌都抵不过一句问候让他的心填得满满当当,始知“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一件和学历、教育、人品无关的事,而是一种人性的本能——何止是忘了娘?除了耳边说话之人,简直全世界都已不在他眼中。
“哥——”李超越更加曲溜拐弯儿地喊了一声。
若放在平时,这声喊完之后李超越肯定已经整个人巨大沉重而柔软无骨地盖在许苡仁身上撒泼打滚了,眼下虽然没人盖上来,但是许苡仁的生理反应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被这么一喊,立即苏醒。
许苡仁:“……嗯。”
“哥——”李超越又腻歪了一声,好像在床上翻了个身,像小猫呜咽道,“哥,我想你了,好想抱着你亲啊,你不在旁边我这一觉睡得一点意思也没有,我看我还是一个月到点就回家吧,你不在我要受不了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许苡仁想也不想,马上应道:“好。”
李超越:“哎,你想不想我?”
许苡仁轻声道:“当然想。”
李超越更轻地气声问:“想——我——什——么?”
许苡仁被他贼里贼气的声音逗笑了,道:“想抱抱你。”
“啊?就想抱抱吗?”李超越不甘又失望地哼了一声,“不想跟我那个那个吗?”
许苡仁:“……”
他低头看了看,稍微换了下坐姿减少两腿间的压力,深吸一口气,明知故问道:“哪个哪个?”
李超越娇嗔:“噫你好坏啦,你想让我给你哪个嘛?你说哪个就哪个!”
许苡仁低笑:“哪个都行。”
怎么打电话这么好玩的事儿他以前就没想起来干过呢?
李超越来了兴致,精神百倍道:“那就咱走之前那个!”
“……咳,”许苡仁轻咳一声,“那个不行,对你不好。”
李超越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声音气路都顺畅了许多,大呼:“哪里不好了啊!我现在放屁可响可响了呢!我都养好了!”
许苡仁真想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儿声啊,放屁响还是光荣的事儿吗?”
李超越郁郁道:“反正你就是光想着自己舒服了,不想对我负责任。”
许苡仁只恨一腔热血不能抽出来给他看,兀自摇头苦笑道:“绝无此事。那以后我只让你舒服,你看情况打赏我,行吗?”
“行,这可是你说的啊。”李超越毫不客气,“那我现在就要。”
许苡仁的笑容瞬间凝固:“……什么?”
李超越:“开视频啊,咱俩一起打。”
手机似乎陡然变成了洪水猛兽,许苡仁拿远了十几公分:“……”
听筒里传来李超越的声音:“你刚刚说的呀,你让我舒服,我现在又摸不着,就想看看你,看你我就舒服了呀。”
许苡仁:“……超越啊……”
“哎,算了……”李超越不怎么走心地淡淡叹了声气,好像对他的反应全无意外,“你看呐,你就是这样,说的比谁都好听,真到跟前了又开始讲道理。刚说‘哪个都行’,我说上床,你又说不好,再说‘让我舒服’,我一说要看一看你,又不行了。”
许苡仁:“……”
“讲道理我也会呀,都讲道理还说话干嘛呢?”李超越语气里带了一丝真假难辨的笑意,不像是真的开心,倒像是想润滑一下这生硬冰冷的几句话。他缓缓说道,“只要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各自想想按道理今天该干嘛,不就行了……大家都按道理办事,皆大欢喜呀。”
他说话依旧是轻声细语,声音依旧十分好听,语调也仍是轻松的。
可不知为什么,许苡仁却听出了几分没来得及藏好的伤心味道,那是一种求而不得,明明想拥抱得更紧,却担心因此把他吓得跑远,所以只能一再压抑自己,装作若无其事、悉听尊便的感觉。
在这其中,许苡仁自己则像是个一再给对方希望、开出空头支票、到了关键时刻却又退缩的伪君子,并且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将李超越的要求衬托得无比无礼,贬低得一文不值。
而李超越要想留在他身边就得盈亏自负,把这些苦水自己悄悄咽下。至于那些收到时欢天喜地、一转眼却说作废就作废的空头支票,也只好自己默默地折成一张张书签,夹在时光的书页里。
即便偶尔翻到看见了,也不能追责,最多说一句“你看,你以前还说过什么什么呢”——连抱怨都得小心翼翼,将语气拿捏得不轻不重,伪装得像是一句风轻云淡的调侃。
这样随心而至、随口开出的空头支票他还开了多少?其中又有多少是李超越想来找他兑现的时候,却只讨得几句不知痛痒的大道理的?
李超越说他“只顾自己舒服”,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他,原来这话不止是说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毕竟每次他开出这样的空头支票时总有一种自己爱得很周到很尽心的感觉,还一直以为自己像情圣一样无所不能付出呢。
许苡仁好一会儿没说话,李超越反而有些紧张,用哄小孩子的语气笑着跟他说道:“跟你开玩笑的啦,你困了吧?快十点了,是不是该睡觉了?”
——明明吃亏难堪的人是李超越,他却还要浑不在意般说一句“开玩笑的”、“没关系啊”。
许苡仁仍未说话,李超越更加紧张,自己帮他找着借口:“哥,你明天要上班了吧?你休息吧,我也该起床了。那就这样……”
“等等。”许苡仁打断他,问,“超越,你那边几点?”
“我看看,”啪地一声,李超越似乎打开了床头灯,看了看道,“五点半。”
许苡仁:“……五点半你就要起来了吗?”
“嗯,起来转转呗。”李超越故作轻松道,“我来的时候在飞机上也睡了,本来就不怎么困,我在梦里还想着你会给我打电话呢,后半夜一直没睡得太沉,起来活动活动也好。”
许苡仁心疼自责得无以复加——如果不是他父母提醒,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想起来主动打个电话,李超越会不会空等一场又一场?他父亲说他们俩最多坚持两年?那都是高估了他!
李超越试探地问:“哥,你困不困?你要是困就早点睡,不用陪我聊了。”
“不困。”许苡仁答得快,想说点什么新鲜的话题却不知从何开口,想了想道,“超越……你那……”
李超越:“嗯?”
许苡仁:“……你那屋里的电视放在哪?”
“电视?在我正对面啊,”李超越有些意外,紧张不安道,“怎么了?有什么新闻吗?咱那出什么大事了吗?”
“没有没有,我就问问……”许苡仁尴尬地说,“你那的……空调好用吗?”
李超越不明所以:“不知道啊,我没试。来的时候是开着的,我看这边不热,通风又好,环形海景的窗户铮亮铮亮的,一点雾霾都没有,不吹吹海风不是浪费了嘛,我就给关了……空调怎么了吗?”
“嗯……没事。”许苡仁沉吟片刻,“那,你刷牙了吗?”
李超越:“没有哇。哎呀,我这不是还没起床呢吗,等会儿起来肯定会刷的啦。”
“你那……”许苡仁咬了咬牙,还是没能问出来和他父亲一样关于牙刷上有多少根毛的问题,自以为较为正常地问,“你那边的牙刷长什么样?”
李超越更加一头雾水:“就是个牙刷的样儿啊,这边酒店不提供拖鞋和牙刷,我自己去便利店买的,一刀多,你看咱家那超市十来块钱的牙刷什么样这儿的就是什么样,人的牙都是一样的,这刷子能不一样吗?”
许苡仁怀疑他父亲在传授这一段的时候必定是忽略了什么极其关键的注意事项,否则他问出来怎么会显得这么愚蠢?
他闷闷地应道:“哦,这样。”
饶是李超越再聪明也一时猜不透他为何如此反常,顺着他的话问道:“要不,我给你带几支回去?”
许苡仁:“……好。”
李超越:“哥,你喜欢用什么颜色的牙刷?”
许苡仁是真不挑:“都行,你看着买吧。”
李超越嘿嘿一笑:“好,那牙膏还要吗?你看看咱家还缺什么?我一起都买回去。”
许苡仁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幅和李超越同行而归的人个个西装革履,只有李超越肩头扛着一麻袋牙刷、毛巾、拖把下飞机,走到海关处时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个拆开包装,以证明他不是想走私倒卖这些东西的场面。
许苡仁赶忙制止道:“不缺了,什么都不缺,缺也等你回来,咱俩一起去买。”
“嘿嘿,好嘞。”李超越像是个得到一颗小小糖果就心满意足的孩子,笑得由内而外地甜,“哥,我就喜欢听你说‘咱俩’,感觉离你特别近。”
许苡仁:“咱俩离得还不够近吗?要不是你出差,都天天睡在一起了。”
“躺是躺在一起了,但是说话用词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啊,”李超越道,“你平时老是说‘你’怎么怎么样,‘我’怎么怎么样,总觉得划分得特别清楚,但是我不想跟你划得那么清楚啊,我就想跟你不清不楚、黏黏糊糊的。”
许苡仁轻笑:“那就不清不楚,黏黏糊糊。”
李超越十分满意:“好!哥,你好不容易能早睡,早点休息吧,明天要好好工作哦!”
就要挂断了吗?许苡仁觉得意犹未尽,心中不舍。
李超越:“那就这样?”
“等等。”许苡仁的心跳逐渐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