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邕城向来天灾严重,赈灾粮之事早有先例,我建议大家大可以按照以往惯例执行。”话音未落,郝少雄就发话了。说完冷眼扫了四周一遍,笑眯眯的表情不带一丝温度:“诸位觉得如何?”
座下诸位面面相觑,有投机者赶紧应和。
许哲不急不慢:“却不知道这以前的惯例是什么样的?”
“也没什么稀罕的,县衙仓库年久失修,粮食运到邕城后,便由各镇找人当场接收,清点结束后直接拖入各镇发放,也省的县衙的衙役辛苦值班了。”说白了就是粮食不经县令手里过。
瞬间想通了这个关节,许哲一片火气:“粮食入库乃是国策,如何可以如此行径。按照大明律法,所有粮食无论用途到各地后都由当地官员统一接收,清点入库,签字画押后再交由运送人员带回。”
“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县衙仓库已经很多年没有休整过,到处漏洞,四面通风,放在仓库粮食少了谁能负责。而且赈灾粮食本身就是用之于民,本应该给我等百姓的,这样做只是省去一道繁琐工序,快一步交给我等百姓而已。”
许哲还没有上火,郝少雄声音就已经高起来了:“大人如此在乎粮食入库究竟是为些什么,实在是容不得我等思考了。”
“你。。。”
“两位两位稍安勿躁,”看着形势不对,孙茂中赶紧打圆场:“大家都是一家人,为了我邕城境内数千百姓罢了。许县令也是好心毕竟我们的做法是有些不妥当,不过郝县丞也是急于百姓,不忍心看见百姓多挨饿而已。”
看着许哲和郝少雄都开始平心静气,孙茂中继续劝说:“按照道理粮食的确需要入库,不过县衙仓库年久失修也是不变的事实。要不我看这样,今年的粮食我们还按照惯例,等到以后县衙仓库修好了我们就按着规矩入库,如何?”
许哲冷哼一声:“既然诸位都是这个想法,今年毕竟情况特殊我也就不多加追究了。只是以后仓库维修好了必须按着章程做事,如果到时候诸位还借故推脱那么我必定禀报上峰。”
“哼。”郝少雄倒是没有吭声,只是转过头后脑对着许哲。许哲也不在意,赈灾粮一事就此结束。
孙茂中看着许哲两人的你来我往,也想像着其余同僚一样当鹌鹑。不过眼下还有事情未定,也只能皱着眼皮子发问:“夏收已经结束,秋种想来在月内也可以收尾。收过粮税后没几个月就入冬了,在这段时间里面我们是不是把今年的劳役先做掉?”
“诸位怎么说,不是也准备按照惯例吧?”似乎还意未平,许哲说起话来总是有些愤愤不平。
“按惯例怎么了,这几年大家全部开山,一应供给自己承担,不用县里出一分一厘。如此体谅之事,大人应该喜闻乐见才对啊。”似乎今天和许哲卯上了,才刚一开口,郝少雄就给顶了回来。
“郝县丞如此体谅,将自家石头山免费给予县城开采。我自然应该体谅喜闻乐见。要知道这每年开采的石头运到外头,说不得也能换全县百姓一顿大肉了。”郝少雄不肯软化,许哲也毫不退缩,直接讽刺回去。
要知道每年一次的劳役按照道理是由县城负责安排,提供伙食和器具,各镇按照人头比例出人,一起执行,这也是每个县每年的大事。邕城贫瘠,之前几年上报的劳役都是开山凿石。郝少雄借着一己私利,将凿石地点安排在自家石头山,相当于全县劳力免费给他家凿石。作为回报,郝家则一己承担所有劳役百姓的口粮。
即便这样,郝家为了这个也是赚的盆满钵满。许哲刚才这句话,就是想让郝少雄将凿石所得的石头交由县里处置。那岂不是县里出人去郝家凿石,所得石头还全部带走,郝家除了损失石头,什么也没有得到,这不得不说是条狠计。
“反正凿石凿石,都是为了咱们邕城,也没说这凿下的石头大家不能‘捡’回家啊。”看着坐下诸位互相打的眼色,许哲又敲敲的自言自语了一番。这说的就是普通的开山凿石,是指在山势紧要之处打通关节,防止石头影响过往安全,或者开凿道路,增加大家行走的便利。那种地方的石头自然都是无主之物,只是青苔满身,也没有几个价值。
郝家假借劳役便利为自家凿石本身就上不得台面,许哲这番话完全是冲着郝家无法为此辩驳才说的。他能想到其余人自然也能想到,因此除了郝少雄一行人面色发青其余人都是面有喜色。那郝家的石头山可是他家发家的根本,里面的石头更是千岩万壑,巧夺天工,即便不作为假山景观,也可以采集边角料铺路售卖,真是难得的挣钱路子。
郝少雄看着周围一群人意动的神情,不由心里发慌。他可是知道这群人的,没事的时候一个个装着老实样子,要是真的有好处简直比狼的狠:“那凿石也不是得每年都做。这几年我们一直上报这个,今年再报我担心上面的人都会怀疑了。而且也不怕大家笑话,我家那石头山本身就不丰盛,最近一年石头生意也不好做,我还准备关山先歇一段时间。”
这话说的郝少雄心都在滴血,想想每年开采的利润,那都是一笔笔的进帐啊。不过如果不反对,那损失的更大。真要像这县令说的石头收归公用,那损失可不是一点半点。自家事情自家知,石头山那里向自己说的那么不堪,有两代开山的基础在,每年的石头根本不缺销路。
郝阳早已手按在刀柄上,大有一句不合立即开打的节奏。众人看着这家人的一软一硬,也不禁歇了念头。为了一句没根没头的话得罪本县最大的富豪本身就甚为不智,更何况想到昨晚那满满的礼物,算啦~
见到大家歇了念头,许哲嘴角暗暗勾起,路已经铺好,就看怎么走下去了:“那不开山我们今年做什么呢?”
这倒是真的把大家问住了,之前大家不想太多无非是默认开山凿石的事情,现在这个事情做不了,那要做些什么倒是真的挺为难的。如果说大明朝的劳役,无非就是开山凿石,遇水搭桥,铺路修建零零碎碎的事情,这一下子换了倒是挺抓脑袋的。
“不然我们修路好了。”角落冒出一个声音。
众人回头,就见着平时几乎看不见人影的县内主簿孙德远冒的声,似乎是被大家吓到,他又往椅内缩了缩:“小生曾经翻阅县志,上有记载乾元元年的劳役就是修路。”
“你倒是说得轻巧,还修路,那泥土砂石,伙食器具,都怎么办,哪里买?”本身就很烦躁,看着孙德远还来添乱,郝少雄当即喷了出来。
孙德远见状立刻缩了进去:“小生就是说说,不当数的,不当数的。”
“我看孙主簿的建议很好嘛,”孙德远缩回去了,许哲却冒出头了:“修路怎么不好了,不管做些什么,不都是要器具伙食,人力资源么。”
“哟,瞧大人说的,”郝少雄称霸邕城多年,很少有人直接硬顶上的,当即开口:“那大人这人力资源,器具伙食准备谁来出呢,怎么,大人也想效仿前任,自掏腰包不成?”
许哲冷哼一声:“怎么不按照惯例来呢,之前几年劳役有谁家出伙食,那就顺延谁家呗。”这是在讽刺之前郝家自掏伙食供劳役所需的事情了。
郝少雄也知道许哲的意思,也不生气:“我们这不是要按着律法走么。大明律:所有劳役期间所需事务一切由当地官员负责承担,摊派。之前我们不按照大明律走,实在是不对,这次看着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及时纠正了。”
“你,”明知道郝少雄在讽刺,许哲火气又上来了。眼看着两人又要顶牛,孙茂中赶紧出来调停:
“对对对,大家说的都有道理。那个我先表个太,如果真的修路,那么各村人员和器具我来想办法。”
看着许哲两人转过头来,孙茂中立刻细化:“我好歹也是邕城民典,对于邕城各乡各里的情况大致都还了解。大人放心,绝对不会有漏人少人的现象。”
“至于器具嘛,修路用到的无非是些锄头钉耙的,乡户人家凑凑总是有的,到时候让他们自带就行。只要收拾好自家器具,不丢失遗漏,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许哲嘴角含笑:“孙民典为民之心,本官了解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就冲着你今天的慷慨应诺,本官就为这邕城县千余百姓道声谢谢。”
孙茂中急忙站起,连连挥手表示不用。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半天,气氛松了许多。只是郝少雄坐在椅子上,看着许哲和孙茂中的一来一往,表示不屑:“做这些事务,一句谢谢就能抵消了,这官当得还真是好啊。”
仿佛背后长了耳朵,许哲当即呛了回去:“怎么,有些人连谢谢都够不上呢。”
郝少雄生气的一把站起来:“怎地,若是我承担所有人伙食,那这泥土砂石,大人是想与我一样,承担下来吗?”
“有何不可。”话音未落,许哲就接口:“只要你郝县丞延续惯例,本官出这泥土砂石的银钱又如何。”
“大人还真是最近发了家啊,我们走!”郝少雄一挥袖子,郝家相关人等即刻起身,也不致歉,跟着郝少雄就除了大门。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