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城又有了大新闻。
出门月余回来的邕城县令许大人,在回来的三天后的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那是伸手不见五指啊。几十条高高壮壮,手臂比牛还粗,肩膀比山还宽的汉子,一溜的黑色劲装,手握兵器,蹬着暖和舒适的厚底棉鞋,静悄悄偷偷摸摸的进了县衙后间。
你问我怎么知道,我那二大爷的三儿子最近好上的俏寡妇家的小儿子的好哥们就在县衙里面做事,那是亲眼见着几十条汉子进的县衙后间。那眼睛,稍微那么一瞪,别说人,鬼都快吓死了。
对对,说都是许大人家里找来的帮手,帮着许大人贩卖我们邕城的物资的。这三岔河不是快清通了么,许大人可不得去分一杯羹,好歹这三岔河清通也有他的一份啊。到时候只要顺水扁舟到雍州,自然有大把的人拿着大把的银子来买货。
你说过船费,哎哟你怎么这么分不清呢。过船费那事公家的,一年的三瓜两枣还要那么多人分,能有多少。只有那货运买卖挣得才是自己腰里的。等到三岔河清通,老子也弄辆小船,不要多,放个小炉子,烧几尾鱼虾螺丝的买卖,反正水货都是现捞的不费钱,挣着一个是一个。
你还别说,要说这货运买卖的大头,肯定是我们县城的那位了。对,没错,就是咱们的第一大富豪。好家伙,霸气,光是采砂船就买了两艘,这可不便宜,得近百两银子了。这以后一旦三岔河清通,那银子还不得哗哗的往家里划啊。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你们这是偏到哪里去了。什么自家人,许大人的背景你们这群没见识的是不知道,我可是晓得清清的。许大人自己还是穷嘎达山窝窝里跑出来的,那叫一个穷啊,一年都不定能吃上一回肉呢,家里菜都得自己种,来的时候连条船都包不起,他家哪里来这么多好手啊,你们这是瞎扯什么呢。
嘿,你们也不用缠着我,我还真知道这群人的来历。那今天的茶钱怎么算,好嘞,得你这句话我就行了。下面请听我慢慢道来。
许大人考上举人但是家里没银子无法使钱做官,但是他那同窗有啊。他有个同窗,家里那是江南的那个,要知道江南的那个可不是咱们这里的那个可以比的,人家是真的有那个那个,你懂的。许大人当了官可不得回报人家么,这三岔河一清通大笔的货运买卖不用人说大家都知道,可不就是许大人的‘回报’了么。那几十个汉子就是人同窗家里派来的,目的就是趁着许大人还做咱们这邕城县令,先狠狠地占住地盘。
我跟你们说,咱们这邕城的天以后说不得就得变喽。你们还在想着做小买卖,到时候看看人家愿不愿意给你们小买卖的机会再说吧。
我可是听说了,这几十条汉子进了县衙的第二天就消失了。咱们邕城就这么点地方,还能去哪里,我估摸着那石头山可不是个现成的去处么。嘿,好家伙,这三岔河还没有清好呢,自家人就先干起来了,读书种子心思就是多。
县城里面的风风雨雨许哲当做没听见,每天依旧是朝九晚五的上班下班,丝毫不受影响。就算周围的墙头草多了几株,也当做不知道的装傻充愣,颇有些‘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感觉,倒是弄得墙头草心中忐忑,也不知许哲接没接他们的投名状,一时间人心惶惶。
同样人心惶惶的还有郝家。郝少雄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着觉了,郝少英也不敢在家里玩‘瘦马’,一家的精英男人都四散出去,各显神通的做事情。郝少雄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天天在家里磨地皮。
“我倒是老师傅撑杆子,阴沟里翻了船。原来以为只是外面来的小兔崽子,没想到居然是披着兔崽子皮的过江龙,嘿,好家伙,一不留神就被缠上了。看样子甩块肉还跑不了,这过江龙是想着一口吞下,连根拔起啊。”
“我之前就说让你小心,小心,再小心,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才发现,晚啦。”郝少英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现在怎么办,阿策可是说了,山里门口这几天看着好几波打探的人。不像以前偷偷摸摸,现在人已经是光明正大的打探了。按着他们的速度,最多一个月,就得摸到咱们家门口,到时候一不留神被连根拔起,那郝家在邕城几十年的家业就玩完啦。”
“他敢,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过土旮旯里面出来的穷举人,仗着不知道哪里摸来的十几个汉子,就敢在我头上撒野。真惹急了我直接掀盘子,谁都没的吃。”郝少雄一拍桌子,手上的文玩核桃被震得叮当响:“郝阳回来了没?”
正问着,门外就应了声:“进大门了,正往这边走着呢。”话音没落,郝阳就带着一股热气走了进来。□□月份的晚上虽然已经不是太热,但是在外面奔波一天身上总是带着闷热的气息的。要是平时,郝少英可不得心疼一下,不过现在非常时期,自然顾不得许多。看见郝阳就直接发问:“他怎么说?”
他问的是郝阳今天千万县衙的收获。自古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之前大家以为新任县令是个怂包,就准备一年十几两银子打发了事,就算出事也是个极好的‘背锅侠’。现在县令大人露出自己的獠牙,狠狠的威慑了周围,自然这身价也得跟着长了。郝阳就算作为代表前去谈判的。
郝阳端起自家父亲身边的茶杯就是‘咕嘟嘟’一口,又灭了郝少雄身边的大茶碗,才算缓过气来:“变了,变了。”
“人都说小人得志便猖狂,我看着这位许大人比小人都小人。你道他怎么说,不仅要我一条采砂船,还要我石头山每年七层的收益,纯的。就这样,那模样也让我看着想打他,小人得志,也不怕撑死。”
“三个月前刚来邕城的时候连屁都不敢放大声,劳役的时候让他负责粮食就负责粮食,吃个哑巴亏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现在手里头有了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还想着一口吞了咱们郝家。也不看看就他那十几号人,就算全往水里填了,又能有多大点事情。”
“一点地步都没有?”到了这个份上,郝少雄反而不着急了。坐在椅子上摸着空空的大茶碗,眼色郁郁。
“没地步了。”这话郝阳说的很郑重:“他好像认准了不准备撒手了,大伯你看着这小子打的什么心思?”
“他打的什么心思我不知道,”郝少雄短短的舒了一口气:“我关心的是那十几条汉子的来路。世家投资我知道,但是这许哲到这里连根都没扎稳,人家当然不会现在派人过来,真的事情办好了,这情分也就了了,杀鸡取卵。”
郝少雄摩挲这大茶碗四周粗粝的质感,边想边说:“别人不清楚,噶三在死人堆里打滚了一辈子这双眼睛算是练出来了,都是一群的丘八,而且是丘八里面的好手。拆开了也许没什么,合在一起那就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在之前我就有疑问了,你说我们在邕城也几十年了,每年的四季果蔬,一年两次的冰敬冬袄,节假庆封,都联系不上张大义。他许哲才来多久,三岔河上面的水汽还没有洗干净呢,就能扒上张大义,还捞着人家不要的几艘破船。”
“按说这张大义河北大族出身,身价不菲,向来是看不上我们这里的三瓜两枣,一副不与人结交的模样,我们也理解。怎么到了许哲这里,两个人才认识多久,就连船都卖上了。要说运气,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你是担心这许哲和张大义勾结?”郝少英缓过神来。
“勾结,哼,我们在三岔河上面的事情,虽然做的隐秘,但是有心人如果想追查,还是可以发现些蛛丝马迹的。我担心的是这张大义以前不掺和是看不上我们这蝇头小利,但是被许哲这么一挑拨,可不得想着把我们连根拔起。到时候他张大义在三岔河上收双份,许哲也能在邕城里称王称霸,真是一举两得,双赢。”
这话一出,会客厅里面一片沉默。三岔河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虽说是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却是整个郝家来财的大头,也是郝家一个外姓家族几十年时间就能成为邕城第一大家的根本之源。说到这个,也要说说郝家的起源了。
郝家在前朝就一直做着水上的买卖,天下太平的时候是漕帮,运货发货拉纤挣苦力钱;等到天下大乱,那就是水上的霸王,杀人越货黑吃黑玩的是相当的溜,后面先帝起义又换了一身皮,统统编入阵营,成了护国功臣。
先帝爷解散水兵,郝家无处可去,自然又干上了老本行。但是大明朝也就这几条路子,值钱的运河已经被人占了,无论白道黑道,明的暗的,郝家都弄不过,只能到这穷乡僻壤来了。明面上,郝家还是邕城第一大家族,算是成功洗白。至于暗地里的活计,大家其实都知道。为了以防万一,郝家还自己建了好几个团体,乱糟糟打成一片,因为有经验也不会探到官府的底,该交的一样不少,弄得官府也不想管他们,活的还算滋润。
“把那些人叫上来,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一个也跑不了。哼,吃了我郝家这么多肉,也该吐点血了。”
“要是告诉那些人,我们至少也得少块肉,他们眼红这块可是很久了。”郝少英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关系家族根基的大事。
“少块肉就少块肉,至少比被挖了根好。”关键时候,郝少雄还是拿的了主意的。对着郝阳一挥手:“你今晚别睡了,亲自下去跑一圈,把该喊的都喊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