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哲的记忆里,最后一次上台,面对底下大规模的有识之士,似乎还是在毕业答辩的时候。不过那时候许哲工作都已经找好了,所谓的毕业答辩更多的只是一个过场。因此虽说台底下坐着一堆学富五车的教授先生,许哲也是淡定的很。
不像现在,看着台底下一堆或是不屑或是充满怒火的眼神,许哲没来由的就心里发虚了起来。似乎只要自己一个说的不好,下面愤怒的人群便会冲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老房也知道现在许哲在众多教案心中的位置,因此赶忙上来预了场子:“大家都是为了书院的前程,也许在某些地方有些冲突,不过我们的心是像着一起使劲的。之前大家都对延年有些误解,这不就特意把他喊过来,也是和我们大家说明一下,解释一下。”
说着又对着下面的几位教案直接点了名:“留苏,申儒你们也别瞪着眼睛,延年也不欠着你们,把脾气收收,这不是上来说明了么,便是囚犯也得有个申诉的机会嘛~”
他是书院的院长,又是书院直接的创始人,在座的教案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因此老房开口,大家即便有很多不满,也暂时强压了下去。老房看着气氛缓和了很多,又继续开口说道。
“书院一直以来的现状,便是我不说,大家心中都有数。三十年前我开创天湖书院,现在想想,当时的胆气真的很大,想法也过于天真。这几十年书院可以撑得下来,靠的也是诸位不懈的努力,在这里老房我谢谢大家了。”
说着重重的行了一个大礼,下面坐着的教案赶忙站起来,双手虚浮,连连表示不客气。老房缓缓站直了身子,继续说道:“即便大家都抱着一致的心意,当时书院经营,毕竟不是想当然。”
“别的不说,便是这几年来,书院愈发困窘,不用说束脩,便是在座诸位的硬性支出,都开始逐年减少了起来。譬如留苏你,那几十亩的花田现在还能剩下几亩,便是那硕果仅存的几亩花田,估摸着也开始继续缩减了吧。”
“还有申儒你,往年都能带着学子游历山水,以实际地理经验向学子传到授业解惑。现在这几年,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若不是书院改革,相信以后也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毕竟学院艰辛,想要支撑申儒你一年一到两次的游学实在的艰难的很啊~”
老房这番话说得,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前几年书院每况愈下,除了基本的开支,大部分教案所要求的支出都已经开始缩减,插花需要花田,点穴需要实际结合,没有这些辅助,空口白凭的教授,学子又能了解多少。
看着众人都陷入沉思,老房继续说道:“书院杂症,积年已久,若是真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毕竟作为一个书院院长,我没有办法保证大家持续性的支出,甚至还要大家逐于粪土,为了开支而想尽办法。”
“现在请延年到天湖书院,也是我的意思。毕竟按着我的手段,书院注定要愈发没落。倒不如趁着还有机会,破釜沉舟一下,说不得也能让书院摆脱困境。延年很好,这些天我也看在眼里,大家对他的苛责,议论,他都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我这人终究还是有自私,总是舍不得自己这区区搏名,呵~”
老房这段话,算是把锅都背到了自己身上。他是书院的院长,又是大明朝数得上的士大夫,他开了口,即便大家依旧有疑义,但是对于许哲的苛责,却会减轻很多。老房看着底下陷入沉思的诸位,勉强笑笑。
“今天我喊大家前来,说是让他解释,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无路可退,只能站出来给大家一个解释。现在我把话也说在这里,这天湖书院的改革,都是我一手促成。以后无论成败,终究算在我的头上。”
“给诸位带来的不便,老房我先在这里给大家说声抱歉了。只是个人事小,书院事大,老房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图,就想着能够把这天湖书院给立起来。诸位若是有不满不服,尽可以朝着我老房来。但是延年提出的改革措施,老房我却是双手双脚赞同的,绝对不会更改。”
“呵,感情就你房子谋一个人是为了书院鞠躬尽瘁,我们这些人就是书院的蛀虫,专门拖书院后腿的不是。”老房话还没有说完,人群中就有人叫喊了起来。这般说着,后面立刻有人接了下去。
“就是,我李德贵虽说诗词歌赋上比不上你们这群穷读书的,但是论起道义手段,绝对不逊你们这群人。这书院是你老房的不假,也是我看着发展起来的,左右我待了这么多年,也待腻味了,走便走吧。”
“哎呦,什么叫穷读书的,穷读书怎么了,力气没有你大,但是论起脑子,总比你这个掘金校尉来的爽快。我今天便递了辞呈,收拾包袱变回去了。刚好前段时间家里也来信希望我能回去照料着,到时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不愧为一件人生乐事。”
“同去,同去~”一时间群情响应,这几年书院艰辛,能够在此环境下依旧不离不弃的大多是真正的义气之士。本来想着书院艰难,自己自然要携手共进退,辅助一番,只是现在看着,自己似乎却成了书院的拖累。
若果说之前因着书院改革,对于许哲和书院心中还有几分怨念,但是老房刚刚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下来,大家却是心中都升起凄凄之感。罢罢罢,左右自己这门手艺也不是什么得力的,与其继续占着书院的资源,倒不如主动请辞,也为书院省了开销。
老房站在台子上,看着台下众人嘴里说着‘不稀罕’‘腻歪了’,话里话外却透露着不舍的决绝之意。天湖书院的创办,本身就是一众以梦想为支撑的读书人咬着牙立起来的,很多人为了天湖书院,早已牺牲良久。
说是回家隐居,游历四走,其实又能有几个还有家,还有游历的兴致。书院多年,早就耗尽了众人的心气,很多人已经完全把书院做为自己的养老归亡之地。现在离开,无异于割肉。
许哲在一边听的戚戚然的同时又有些热血沸腾,尤其是老房把所有事情一揽上身,让许哲颇有些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看着老房声音越说越搞,情绪也愈发高涨,赶忙上前搀扶了一把,安慰道:“也不至于。书院改革虽说也是无奈,但是在座的诸位都是我天湖书院的宝贝,即便砸锅卖铁,也绝不会舍弃的。”
如果是之前对于书院的这群教案还存在几分质疑,现在看着众人的行为,却是真正做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罢,前前后后不过百来人,真的论起来也都是真正的有为之士,稍稍扣减也能在其余地方补足了。
“在这里也先向着诸位告一声抱歉,许延年我毕竟年少气盛,做起事情来还是有些瞻前不顾后。前些日子忙着书院内部的一些杂事,倒是把诸位疏忽了。”
许哲先是向着台下诸位行了大礼,表示了道歉,又继续说道:“诸位心中有不畅,在下也能理解,毕竟也是我做事做的不完整,忘记把诸位的事情交代一下了。”
说完自己笑了几声,继续说道:“诸位都是学院的瑰宝,跟随天湖书院一路扶持到现在。如今天湖书院改革,正是大力用人的时机,便是诸位不说,我也是要一个个拜访,请求诸位看在房公的脸面上,继续帮助书院渡过这个坎子的。”
啊?
看着台下众人疑惑的表情,许哲摸摸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前些日子的改革,很多先生手里的课程上不完,也有些先生现在手下有学子减少,影响了诸位授课的兴致,诸位心中有疑惑也是正常的。这也是我前期安排的不合理。”三言两语,许哲干脆把锅往身上一背,减少大家的继续纠缠。
“但是这只是前期现象,诸位想想,按着我们现在改革的方向,过后几年天湖书院的学子必然会呈现爆发式的增长。学子多了,不管开设什么课程,需求的先生也必然会多了。而且后期我们的学子可不是专注于科举了。”
“按着我们的计划,外院学子将会百花齐放,所有学子按照自己的需求和兴趣进行学习,那么先生们自然也要与时俱进,按着学子的需求开启授课。到时候一切皆有规章,像是现在这样先生想到哪里说道哪里的,自然也就不行了。”
“现在计划还没有完全弄好,全部说出来也不大可能。”其实是原先的计划里,压根没有所有的教案都在的说法,一时半会的也编不顺畅。许哲干脆简单说了说:“我也就先在这里打个底子,诸位刚好也趁着现在学子少的时候休息休息,可别到了那时候想要休息反而没有机会了。”
看着台下的众人,许哲笑道:“刚刚诸位还一个个鞠躬尽瘁的架势,别现在看着要努力干活了,就不敢上了吧?”
一句话说的像是捅了马蜂窝,诸位众人也不管以后要自己做些什么,立刻就闹哄哄的开了口:“谁怕谁啊,论起吃苦,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家伙可以理解的。”
“就是,我就等着看了。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家伙能出什么难题给我们。”
至于之前说的辞呈回家,当然谁的默契的没有提起了。只是苦了许哲,今晚必将又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