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外的这片沙漠又被当地人称为“白骨海”,意指这里极易迷失且容易被脱水而死的燥热与荒凉,每年想要躲避仇家,或者不知天高地厚的冒险者不听当地人的劝告,匆匆而入,通常都没有再走出的一天,就此被黄沙掩埋,化为白骨。
即便是叶展颜与西门吹雪这样的高手,也不敢贸然进入这样的恶魔之地,因此行至此地后,他们决定在入口处的小镇上请个向导,以免迷失。
这小镇立于沙漠边,自然显得破败古旧。但虽破败,却因是离魔教最近的小镇,竟也赌坊酒楼、勾栏瓦肆一应俱全。
叶展颜牵着马走在前面,看着这一路上的行人面色多带愁苦,可酒楼里却一派欢声笑语忍不住低声嘲讽道:“这副景象,倒是见识了。”
西门吹雪接口:“他们做的都是魔教生意,这世上没有人终日活在死亡的阴影里,还能开怀大笑的。”
叶展颜闻言忽地想到了什么,笑了声,她转而看向西门吹雪,皂纱下的眼睛微微眯起:“但我却觉得,有一个人大约是不会惧怕死亡的。”
西门吹雪安静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她说完。
叶展颜抿唇道:“那名十六岁就敢挑战天下第一剑,甚至敢孤身入绣玉谷移花宫的剑客,恐怕早已将生死抛之在外了吧。”
叶展颜觉得自己这句夸奖夸得非常有水准,既不卑不亢没失了身份又将他夸得十分到位。
可西门吹雪听完,竟然摇了摇头,对她道:“正因为想生,所以我才能用出那一剑。”
叶展颜闻言一怔,她尚未完全理解西门吹雪的这句话,前方的赌坊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她定睛一看,竟是一名锦衣华贵的公子哥,拿着一枚玉佩,正大声嚷嚷着。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正嬉皮笑脸点头哈腰的人,抓着他的衣服哀求道:“公子大驾光临,是小的招待不周,还望公子见谅!至于那几个有眼不识泰山的玩意儿,但凭公子处置!”
锦衣公子冷哼一声,趾高气扬道:“处置他们?本公子还怕脏了手呢。”
“是,是,不敢劳烦公子。”那人闻言,立刻如此点头应道,“让小的来就好了,小的保证,一定处置得叫公子满意!”
锦衣公子总算神色稍缓,而后挑眉继续道:“那本公子现在要赌钱,你给是不给?”
“当然!当然!”
“这个人——”她眯着眼看了会儿,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来,“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他那一身精美华贵的衣裳同这个破败的小镇格格不入,更不要说行为举止里的骄奢之气藏都藏不住,分明功夫差得就是个草包,却还能让这赌坊的人如此低声下气地讨好,一个“不”字都不敢说,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玉天宝。”西门吹雪低声说。
叶展颜维持着面上的笑意点了点头,而后又偏头去问西门吹雪:“一起去看看?”
西门吹雪不可置否地跟了上去。
他们走到赌坊门口时,玉天宝也总算被赌坊老板撸顺了脾气愿意重新赏脸进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在嚷着诸如让本公子玩得尽兴重重有赏的话。
至于跟在后面的叶展颜和西门吹雪,则是在入了门才被人迎上来,“两位看着面生,不知想玩些什么?”
叶展颜觉得他这话说得有趣,先是大声提醒了赌坊里的人来了陌生人,但又谨遵江湖规矩并未多话多问,态度也放得算是恭敬,果真是有经验得很。
“随便玩两把。”她压低了嗓音如此说道。
许是西门吹雪看上去气势骇人,那人只问了这么一句就没再多嘴,领着他们一路进去了。
这赌坊从外头看着并不起眼,但里面却是人声鼎沸、别有洞天。
叶展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中央那张桌边的玉天宝,那里围着的人也最多,赌法也是最简单的那种,赌大小。
以他二人的身手,听声辨位的功夫自然都不会差,尤其是叶展颜,学的是小李飞刀,从小练的就是手活上的精细,若要玩骰子,还不是想要什么数就能摇出什么数。
但玉天宝就不行了,功夫差得被人坑了都不知道,一轮下来,已输去好几千两。
不过等那骰子再一次轮到他手里时,他又踌躇满志了起来,抡着手臂晃得恨不得要将自己整个飞出去。
叶展颜勾了勾唇角,凝神静气地听着骰子碰撞转动的声音,在玉天宝停下摇动又即将移开手的那一瞬间,迅速地往他肘关节处敲了一下。
这动作被掩盖在她宽大的衣袖下面,幅度又小得几近于无,除却被敲了的玉天宝本人外根本无人能注意得到。
玉天宝被敲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只见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一个穿红衣的姑娘。
她虽戴着帷帽用皂纱遮住了脸,但开口时的声音却是极动听的。
她说:“公子这一把,运气真是不错。”
玉天宝闻言,狐疑地转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前刚摇出来的骰子,赫然便是三个六,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
难怪一桌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错!不错!”他兴奋得就差手舞足蹈了。
一把可以是运气,但连着好几把都是这个结果便无法不叫人生疑了,偏偏以玉天宝的身份,这赌坊的人还根本不敢对他如何,生怕一个不敬便惹恼了西方魔教那位杀神教主,只能任他在叶展颜的帮忙下大赢了一笔。
待他玩够了打算走的时候,老板都快哭出来了,还得强装笑容对他道欢迎公子下回再来。
玉天宝虽是个草包,却还没傻到真以为这钱是靠自己运气赢来的,虽然叶展颜每回动手时选的位置都不一样,但他的确感受到了每回要移开手时,都有人在一旁碰他的手臂,有时轻有时重,有时是手肘,有时是手腕。
他觉得好玩极了,到后面更是越赌越大,好好过足了一把赢钱的瘾。
等出了赌坊,他当即嚷着要请叶展颜吃饭。
叶展颜原本存的就是与这位魔教少主打好关系再进沙漠去的心思,自然从善如流地应下了,跟着他进了赌坊边上热闹十分的酒楼。
罗刹教的名声太大,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他来到这个小镇的消息已经传遍,这间酒楼自然丝毫不敢怠慢。
莫看这小镇破败不堪还地处沙漠入口,酒楼内所上的菜肴,竟也可用山珍海味来形容。
叶展颜想起西门吹雪那句他们做的都是魔教的生意,一时又有些感慨,略偏了些头去看身旁的他,只见他紧抿着唇皱紧了眉,似是十分不悦的模样。
她想起从前陆小凤曾玩笑般嫌弃过的西门吹雪出门在外时的习惯,犹豫了一下,抬手喊来小二给他要了一盅清水。
玉天宝还觉得奇怪:“要清水做什么?”
叶展颜笑了笑,柔声道:“舍弟惯来如此,还请公子见谅。”
西门吹雪其实很想告诉她这个玉天宝可能根本帮不上她的忙,因为玉罗刹本就是存了将他养废心思的,但看她难得这么兴奋,又忍不住想道这样总比一来就直接得罪这位“魔教少主”要来得好。
玉天宝平日里被捧惯了,第一次见到西门吹雪这样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的人,其实心里颇有些不爽,连带着看西门吹雪的眼神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叶展颜看在眼里,既是无语又是好笑。
饭吃到一半时,她也顺利地引出了他们“姐弟”二人来此处找人的事,言辞间充满了对沙漠、对罗刹教的恐惧和担忧。
玉天宝不愧是个草包少主,听她一提,当即拍着胸膛表示他们若是进了沙漠,罗刹教绝不会为难于他们。
叶展颜原本还以为要花费一些口舌或者掉几滴眼泪装装可怜来诓得他相信自己,哪里想到竟会如此简单,直接愣住了。
她这反应更是让玉天宝沾沾自喜起来,用一种“你一定没想到吧”的口气对他俩道:“告诉你们一件事,我爹就是罗刹教教主。”
叶展颜:“……”
她还记得她爹以前说过,真正要论武功高低,当今中原武林,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玉罗刹,哪怕是他和萧王孙联手,可能也只能与玉罗刹战个平手而已,当然,哪怕是玉罗刹,要杀叶开或萧王孙,也是很难的,所以大家隔关相望谁都不招惹谁才是最好。
而这些年西方魔教在关外的势力发展得如此壮大,也正印证了叶开的说法。
长久以来叶展颜一直觉得像玉罗刹这样的人物,就算教出了一个草包儿子,大概也只是和玉罗刹相比显得草包而已,哪知这玉天宝根本比草包还更草包,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不过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毕竟玉罗刹生的若是个再精明不过的儿子,她也不敢如此用这么轻率的把戏去接近他。
“所以你们要找人的话,放心找就是!”玉天宝如此保证道。
叶展颜还能说什么,只能装作无比惊喜的样子对他千恩万谢,捧得他整个人都飘飘然了才停下。
吃过这顿饭后,他就被一队从沙漠里出来寻他的人马寻了回去。
她猜想那队人马应当是玉罗刹的亲信,否则不至于对玉天宝如此恭敬的情况下,还能让玉天宝一见到人便二话不说耷拉着脑袋跟着他们回去了。
不过他倒是讲义气得很,走之前还又冲着叶展颜保证了一遍,叫他们放心进沙漠去寻人。
他离开后,叶展颜才对西门吹雪感叹道:“我真想不到玉罗刹的儿子竟是这般模样,原先我还以为是传言夸张了。”
西门吹雪听到她如此感慨,张了张口,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不过他惯来如此沉默,这一路上多数情况下也是她说他听,所以叶展颜也没有多想,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说了下去,问他道:“咱们先去请向导和买骆驼如何?”
这回他倒是开口了:“好。”
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这一瞬间,叶展颜觉得自己好像看见西门吹雪微微勾动了一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