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几个从秘道上去之前,已有第一批听见铃音的罗刹教弟子去抵挡了那位用刀的闯入者。
他应该是来得相当匆忙急切,发丝上尽是沙尘,一身黑衣也因此而显得灰扑扑的。可沙尘遮得住他的衣衫与面容,却是遮不住他手中那柄黑刀刺出时发出的寒芒。
叶展颜从秘道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他一刀横向罗刹守卫的画面。
那是一把从刀身到刀柄俱是漆黑的刀。
只消一眼,叶展颜便可断定,用这柄刀的人一定是个绝世的刀客。
塞外本就卧虎藏龙,有这样一个刀客本没什么大不了,但这样的刀客忽然杀上罗刹教便不太寻常了。
显然晏护法也是这么想的,见到这一刀之后她几乎是立刻敛了神色,大步走上前去挡在了那个守卫面前,沉声道:“敢问阁下闯我罗刹教所为何事?”
黑衣刀客终于抬起了眼睛,定定地看向晏护法,开口时语调很平,仿佛在这打倒了如此多罗刹教弟子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他说:“来找人。”
晏护法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而后轻笑一声,道:“真是奇了,今日竟有这么多人前来找人。”
听到她这一句,这黑衣刀客平静无波的眸子总算显出了些许惊讶之色。
“我来找一个姓叶的姑娘。”他这么说。
这下晏护法和玉天宝几乎是同时回过了头看向叶展颜,叶展颜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惊讶极了。
待她从人群中探出身体走过去时,那名刀客却是一怔。
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应当做不了假,叶展颜觉得他想找的应该的确是自己没错了,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他许久,也无法从记忆中找出丝毫关于这个人的印象来。
就在她想开口问他是谁的时候,他忽然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模样,开口道:“阿扎怕你们会出事,求我来看看。”
这个理由倒勉强能说得通,但叶展颜还是奇怪,“你认识我?”
刀客动作一顿,又抬眼看了她许久,最后收起刀来低声说了一句,“我认识你爹。”
“我爹?”
“你没事便好。”他似乎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说完这一句就直接转身准备离开了。
也是直至此刻叶展颜才注意到,他的一只脚竟是跛的。
她想她知道他是谁了!
“傅叔叔!”她追了上去。
那人停住脚步,却没回头也没应这一声,等她追上来后,才轻声道:“玉罗刹既然不在,这里剩下的人估计也不能奈你何,我走了。”
“傅叔叔等等!”怕他走太快,叶展颜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着急道,“我爹这些年来一直很挂念你。”
“是吗?”他垂下了眼,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久远的往事一样抿了抿唇,良久才再度看向她,“我也很挂念他。”
叶展颜看着他这张苍白的脸上露出的笑意,一时呆住,好一会儿后才回神来继续道:“他经常与我提起你……”
“我过得很好。”他说,“你都长这么大了,想来他也过得很好。”
大家都过得很好,所以再见不再见并不重要。
他将自己的衣袖从叶展颜手中抽出,末了拍了拍她的掌心,望着她低声道:“我走了。”
叶展颜还想再说什么,可他已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去了。
看着这道漆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黄沙之中,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是也没再试图追上去。
“原来他就是傅红雪。”站在她身后的晏护法忽然出声,“传闻他不知所踪已有十几年,原来竟就藏在沙漠之中。”
不光是她惊讶,叶展颜其实也是一样。
虽然这几年她已经很少再听叶开提起这个人了,但儿时的记忆还在,有那么一段时间,叶开是很想找到傅红雪的,奈何就是遍寻不着。
叶展颜好奇,就去问丁灵琳傅红雪究竟是谁。
丁灵琳告诉她,那是你爹最重要的朋友。
当初她还不懂,既是最好的朋友,为何会这么干脆利落地不知所踪了,去向甚至连她爹都不告诉。
可今日见到提着刀为她孤身闯到罗刹教来的傅红雪后,叶展颜又觉得,丁灵琳是真的没有骗她。
阿扎只知道她姓叶,来大漠找人,并不知道她就是叶开的女儿,傅红雪听他描述,至多也是猜测而不能确定,他甚至也同他们一样不知道玉罗刹不在的消息,但他还是来了。
只因得知也许是故人之女去了这样危险的地方。
她想那句“我也很挂念他”,应当也是真心的。
“哎,是误会就好,我上去把机关给开了。”玉天宝摸摸鼻子如此说道。
叶展颜回头看见他那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笑了笑,又转向晏护法认真道:“既是为找我而来,我便代傅叔叔向护法赔个不是。”
晏护法可比一般的罗刹教弟子知道轻重多了,知她不是个可以轻易得罪的主,而且方才傅红雪走之前那句话其实很有道理,玉罗刹不在,整个罗刹教还真没有人能奈她和西门吹雪何,所以听她如此一说,立刻顺着下了台阶,摆手道:“他也未杀我教众,无妨。”
叶展颜仔细一看,倒在地上的罗刹教弟子果然都只是昏了过去而已,并无性命之忧,当即松了一口气。
若是傅红雪伤了人,哪怕晏护法愿意卖叶开的面子不去计较,她也要欠罗刹教一个大人情。
“误会既已说清,也该说说叶姑娘为何要来求见教主了,少主说叶姑娘是来此处找人,若我之前不曾猜错,叶姑娘想找的应该就是燕南天了?”晏护法看着她,忽然又开口道,“不过这件事嘛,我们大约帮不上什么忙。”
叶展颜先前着急知晓中原武林究竟出了什么事,还真没向她坦承自己此行的本意,此刻被晏护法直接点穿,也是万般感慨,她怔了怔后才回道:“……我的确是想来问一下玉教主可有燕南天的消息,关外尽是罗刹教势力范围,若是连罗刹教都没有消息——”
晏护法嗤笑一声,像是极同情似的看着她:“那你可真是找错了地方,燕南天就是我们教主杀的。”
她话音刚落,叶展颜已出手扼上了她那截雪白的脖子!
“你再说一遍?!”
“我说,燕南天便是我们教主杀的。”晏护法似是吃定了她不会真的动手一般,面上一丝惧色都没有,声音更是拔高了不少。
越是这样,叶展颜就越慌,“……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晏护法趁她怔神的功夫脱开了身,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直接贴上了一道冰凉的剑锋!
是西门吹雪。
就算罗刹教远在关外,晏护法也已听闻这少年十六岁的年纪便战平移花宫主的事,此刻被他的剑指着脖子,不可谓不紧张。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的声音简直同他的剑一样冷!
晏护法毫不犹豫道:“当然!”
剑锋依然贴着她的脖颈没有动,而面前怒气冲天的叶展颜也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能掏出小李飞刀来一样。
那些跟着她一道出来的罗刹教众见到这幅场景,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他们的护法会折在这两人手上。
情势紧张得一触即发之际,上楼去开机关的玉天宝忽然顺着楼梯跑了下来,也是傻了眼:“发、发生什么了?”
叶展颜对他虽无太大好感,但到底并不讨厌,见他要冲过来,下意识偏头冲他喊道:“站着!”
兴许是她之前的态度都太温柔,此刻被这么一吼,玉天宝简直又惊又怕,立刻不敢动了,但嘴巴却没能闭上,茫然地开口问她:“到底怎么了……”
“叶姑娘就算杀了我,燕南天也是不可能活过来的。”晏护法冷静道,“何况少主真心当两位是朋友,两位真要与罗刹教动手?”
她知道以叶展颜的判断力不会做如此不智之事,这会儿不过是听到了不想相信的消息而太激动了而已,可燕南天死了这件事是玉罗刹亲口说的,由不得她不信。
两人对峙了很久,最终还是叶展颜败下了阵来放下了手。
她一停手,西门吹雪也迅速收了剑朝她走了过去,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
他不发一言地试图给她一些安慰,结果她却掰开了他的手指,扭过脸往外走了去。
“哎你去哪!”玉天宝着急地喊道。
她速度不快,西门吹雪几乎是立刻追了上去,却在想开口时发现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说的话。
有罗刹教弟子想要追上去,不过被晏护法制止了。
“这两个人惹不起。”
“可他们方才——”
“他们方才若是真的动手,你以为我还会活着吗?”她淡淡地说,仿佛刚历经生死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叶展颜沉默着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自己去的究竟是个什么方向,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只是一味地走着。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从太原出发的时候,曾经有个丐帮弟子多嘴劝过她一句,让她别抱太大希望,消息虽然从大漠传来不假,可也许等她去到了大漠,燕南天早就已经离开大漠了呢?
这一路上她都在期盼那小乞丐的乌鸦嘴不要成真,可此时此刻她却忍不住想,若真如他所说,燕南天早就走了就好了。
她连他真的辜负了自己同别人去过一辈子的可能性都想过无数次,唯独不曾想过他可能已不在世上这件事。
他是“神剑”啊,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啊,他怎么可能会死了呢?
“叶展颜!”
身后传来的声音很熟悉,她知道是西门吹雪。
可她不知道为何他竟好像愤怒极了?
她回过头去,尚未来得及张口,就被他整个抱住往地上趴了下来。
有劲风从耳畔刮过,呼呼的声响一直不曾停歇。
而抵着巨石抱着她的少年再开口时仿佛比之前更愤怒,他说:“你是听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