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火山岛。
当年厉抗天带着乔北溟远遁于此,为确保无人来打扰乔北溟养伤和练功,选的这座岛也算是颇费心思,岛周尽是暗礁,连过路渔船都不会停留,僻静不已。
因此他们一路寻来亦花费了不少功夫,若不是叶展颜算比较有海上的经验,极有可能就迷失在东海中了。
在中原武林叱咤风云的萧王孙在这方面也不得不倚仗她,等他们四人总算找到火山岛时,他还感慨:“这厉抗天想叫张前辈来,怕也是担忧几十年过去,乔北溟依然打不过张前辈,所以才想出这种损招。”
“是啊。”叶展颜眯着眼睛抬头去瞧天上的太阳,抬起手聊胜于无地给自己的脸遮挡了一下。
盛夏已至,从海上来的风吹到人身上时都好像没了该有的那份湿意,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涩。
行了半个月的水路,再踏上地面时,他们反倒都有些不太习惯了。
他们这一行虽然并不高调,但也谈不上隐秘,叶展颜相信以厉抗天对乔北溟的忠心程度,魔教那边应当是早就得到了消息火速递了回来。
所以在踏上这个看上去荒无人烟的火山岛时,她还有些疑惑。
“难道他们一点布置都没有?厉抗天不至于这么蠢没把我们要过来的消息传回来吧?”她不解。
萧王孙摇了摇头,道:“他肯定是传了的,但以乔北溟的性格,肯定不屑于做什么布置。”
这位眼里只有张丹枫的武学宗师,恐怕根本不曾把他们几个放在眼里,所以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毫无动作,只等他们送上门来。
反正在他眼里,送上门来不就等于前来送死?
“……倒是和传闻中一样狂妄。”萧飞雨啧了一声。
“那是因为他有狂妄的资本。”萧王孙长叹一声,“走吧,总不好叫主人家等急了,好歹人家是前辈。”
他话音刚落,岛上立刻传来一道犹如洪钟的声音:“老夫可不是你们的前辈。”
四人俱是一惊,萧飞雨更是已摆出了应敌阵势。
萧王孙神色凝重地抬手制止她:“无妨,先往里走。”
乔北溟说了这么一句话后,的确没有再出声了,但他们也已彻底警惕了起来,每走一步都万般谨慎。
这座岛并不大,也就和叶家隐居的那座岛差不多,比起飞仙岛可以说是差远了,所以一路行至岛中央地带也没花上多久。
乔北溟却是一直都不曾现身,但萧王孙知道,他一定就在某处看着他们。
武学之路走到一定的阶段,对杀气和杀意的感知也会如同忽然被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清晰得如有近在眼前的实体。
纵使乔北溟并未刻意展露,他作为一代宗师,身上的气势也同这岛上的花草树木又天壤之别。
萧王孙自认不是他的对手,但也知道若是拼尽全力,哪怕是乔北溟,也不一定就能从自己手上全身而退,何况他还带着三个算是江湖之中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所以这一行,他实际上也并非如此担忧。
具体如何行事他已在上岛之前计划好,此时只消一个眼神,他们便点了头迅速分散了开来。
这个办法除了需要以帝王谷内功拖住乔北溟外,还需配上机关五行奇门遁甲之术,乔北溟不出现,正好给了他们行动的时机。
萧王孙在赌,他赌乔北溟就算发现了自己在布阵也不会出手干预。
这个人骄傲至此,说不定还会觉得任凭他们折腾完毕再动手杀他们更有趣些。
不过除了对他性格的推测之外,萧王孙最大的倚仗其实是帝王谷那和玄门正宗同出一门的内功,他知道乔北溟一定会好奇他的来历。
果然,在他们三人开始分头行事后,乔北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这小子,和天山派有什么关系?”
这还是萧王孙二十年来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小子,对他来说也算是新奇的体验了。
他抿了抿唇,朗声回道:“关系不大,不过家父当年倒是曾与天山派交好。”
这处山谷地势陡峭,他站在谷底说话,余音也是回荡不绝。
就在这回荡不绝的余音之中,萧王孙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份针对自己的杀意更浓了一些,下一刻,山巅之上竟飞下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
他的衣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但并不是人血,那一身装束几乎称得上落魄潦倒,可他的眼神却丝毫不像一个已经步入暮年的老人。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哪怕是帝王谷主也难得有所停顿。
但他还是主动开了口:“我猜前辈已知晚辈的来意,所以晚辈也不客套寒暄了。”
“我原想看在霍天都的面上多留你这条命一会儿,但你执意寻死,倒也怪不得我了。”乔北溟哈哈大笑几声,笑罢已出手直取萧王孙的面门!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练到萧王孙这个地步,自然不会连这样简单的一招都躲不过去,只见他黄衫纷飞,手中的腰带已飞出三丈之远。
在他凌空而起之时,最熟悉他布置的叶展颜也已从山壁之上飞身而下,借着这腰带的力一踏一颠,直接掠至乔北溟的身后。
她知道这点小动作根本不可能真的伤到乔北溟,所以脚腕被抓住时也并未露出任何惊慌神色,顺着他甩出的力道一个迎风回柳,又一次稳稳地落到了他面前。
“你这女娃的轻功倒有几分意思!”乔北溟大约是很久不曾遇到什么对手了,动起手来还颇为克制,像是生怕一下子将他们捏死了没人陪着玩。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便有了瞬间的凝固,原来萧王孙的衣带并非只用来给叶展颜借力的,从山壁之上扫过之时,正好完成了这个杀阵的最后一番布置!
眼前的人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他上半辈子最熟悉的,昆仑山的上山路。
他历经生死,参破了世间最艰深的那几门武学之一,心性之坚定绝非常人可比,可饶是如此,他的心中也是有遗憾的。
败给张丹枫,远走东海,孤老荒岛绝非他所望,这几十年来,他不仅想与张丹枫再较高下,也同样想回到故土去。
在来到火山岛之前,萧王孙对此仅仅是猜测,但在乔北溟停住动作的这一瞬间,他就知道,他猜对了。
人不会没有弱点,哪怕是乔北溟也不例外,纵使这弱点于他的功夫而言可能微不足道,但只要能稍微有所牵制,也是在为他们多添半分赢面。
这个杀阵是帝王谷诸多阵法之中最凶险的一种,只有历任帝王谷主有学的资格,但萧王孙并不是拘泥于祖宗教条的人,他知乔北溟难对付,所以自决定用上它的时候,他便将它原原本本地教给了叶展颜三人。
就连萧飞雨都惊讶极了,在她看来,她与叶展颜起码都是帝王谷弟子,哪怕学了也问题不大,但将此阵死门交给西门吹雪来守,也实在是有点夸张了吧?
虽然她没有将这些话诉之于口,但萧王孙又如何会不懂她呢。
“死门只能由西门庄主来守,因为你的剑才是这个杀阵里真正的‘杀’。”萧王孙说。
而西门吹雪虽然没有答话,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虽然对方只是个年仅十七的少年,但在那一瞬间,萧王孙竟莫名有了一种可以放心行事的轻松之感。
他想难怪他的老友对这少年追求叶展颜的事毫无意见,因为他配得上啊。
而此时,被困在阵中的乔北溟,也已凭借他过人的坚定心性稳住了心神,只听他怒喝一声,杀气直冲天际,之后竟直接拔起了身旁的一株古木,想用最直接也最艰难的办法来破阵。
萧王孙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衣带一甩,径直迎了上去!
在生门处的萧飞雨也已同时出了手,将自己的掌力直送乔北溟后肩。
但是她根基尚浅,不出手时还感受不到自己与他的差距,一出手便差点被他那阴寒的内劲震得手臂发麻。
“就凭你们这两个女娃娃还想伤我不成?!”
又是一声怒喝,山壁上的萧飞雨几乎要坚持不住,幸好叶展颜及时接上,踩着萧王孙的衣带再度来到乔北溟头上!
烈阳当空,海风肆虐。岛中央的这处狭窄山谷里,更是劲风不断,衣衫共纷飞,发丝齐乱舞。
三人合力之下,总算是能够勉强抵挡乔北溟那可怕的修罗阴煞功了,可是对于叶展颜和萧飞雨来说,这样阴寒的气息顺着手掌回传过来时,便是再痛苦不过的事了。
这还仅仅只是他的一小半功力而已,毕竟他主要在对付的还是萧王孙。
虽然看不见人影,但乔北溟还是能够从此番交手之中判断出来,与他动手的人里面,并没有那个初上岛来时就引起他注意的少年。
那少年的内功其实是他们四人中最弱的一个,比那个矮一些的女娃娃还差上一些,可他的身上有剑气!不曾拔剑就有的剑气!
他念着与张丹枫再斗一场已念了几十年,在他眼里,中原武林所有的剑客都不配给张丹枫提鞋,可是这少年不一样,他看上去连二十岁都没有。
二十岁的张丹枫当然也有剑气,可那也是他出剑后才会有的。
自离开中原后,乔北溟还是头一回惊讶至此,以至于哪怕已深陷杀阵,他也不敢忘记还有这样一个少年的存在。
杀阵杀阵,顾名思义,自是为杀而生。
要破阵,便要找到这个阵的生门死门,生门不难找,在萧飞雨出手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了,那么死门在哪里?
他明白了过来。
死门就在那个有剑气的少年处。
但是在这三人拼死缠住他,并变动杀阵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感受不到那股剑气。
它隐匿在阵中,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乔北溟双目怒睁,修罗阴煞功运至极限,衣袍鼓起,长发乱舞,活像一个真正从地狱走出的修罗。
山谷里的树木在这一瞬间尽数断裂,随着他的动作应风而倒,而藏在风声中的剑声亦是在此时出现的!
剑气破空而来,他却再度哈哈大笑了起来,长躯一震,将萧王孙打来的衣带用同样的方式挥了回去。
也是直到此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与这个修罗的差距,恐怕不比不习武的人与他们的要小。
可来都来了,战都战了,不管是谁都已没有回头的路!
西门吹雪的剑已经到了他的背心处。
就在那剑尖即将刺破他那件带着血的衣衫时,他却仿佛忽然看得见了一样回过了头,徒手捏住了西门吹雪的剑,另一手直取西门吹雪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