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这块玉牌的主人是一年后的事了。
这一年之中练霓裳根据他的指点尝试着改动了一下自己练了很多年的反天山剑法,的确成效斐然。
她原以为天池附近只有她和那个姓荆的剑客在,岂料有天夜里练剑回来时,居然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一个人放进了池水之中,登时顿住脚步。
荆无命身上有不着痕迹的杀气溢出,叫练霓裳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问出了口:“他受了伤?”
等了好久都不见他回答,练霓裳也觉得无趣,就要转身往自己的那个山洞走去。
而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荆无命大概是确认了她没有恶意,总算不再总对她严阵以待了,但每当她打算靠近天池时,他还是会站起来向她表达无言的拒绝。
事实上他不知道练霓裳若是动起手来他一定不是对手,所幸练霓裳也不喜欢强人所难,他不乐意有人靠近她就不靠近好了,反正他并不知道她住的山洞还有另一条路可以通往天池。
天池里的确躺着一个人,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
练霓裳觉得神奇,这人分明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稍有不慎便会死去,根本不值得荆无命花费这么多工夫来用天池水替他维持着那一口气。
而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个年轻人的口中和手里放着的都是当世最珍贵的药材,这些药材哪怕是在天山上也是最难找的,随便哪一样放到江湖中都是能叫人抢破头的存在。
这个荆无命真是……
兴许被他这种一定要救活那个人的执着给感染了,练霓裳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趁荆无命夜间不注意的时候,替这个年轻人好好疏通了一下经脉。
这样重的伤非一二十年不能治好,幸好天山罕有人至,否则就算有天池这样汇集天地灵气的地方,得不到静养,这年轻人也一样活不了。
玉罗刹处理完了罗刹教中的事再上天山来时见到的便是她夜探天池的场景。
他想她其实大可不必这般小心翼翼,毕竟荆无命的功夫可比不上她,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她不是因为荆无命才小心翼翼的,她是为了不伤到天池里躺着的人。
“你怎么回事?大半夜不休息跑过来偷偷给人疗伤?”
练霓裳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是他,眼睛都睁大了,又惊又疑:“你怎么来了?”
“当然处理完家中的事了。”他蹲下.身来借着月光看了她身前昏迷不醒的人一眼,噢了一声,“原来是他啊。”
“你又认识?”练霓裳心道不会是罗刹教的仇人吧。
“我认识他,他不一定认识我。”玉罗刹看到她的动作,搭上这人的手腕,皱了皱眉,“都药石无医了,别白费内力了。”
练霓裳何尝不知道这个人已经药石无医,但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停。
幸好玉罗刹也就是这么一说,没有真正要阻止她的意思,甚至坐在那看着她的时候还勾起唇角笑了笑,笑过之后又摇摇头。
待她把人重新放回天池之中之后,他才重新开口道:“你为什么会想救他?”
练霓裳站起身来往自己住的那个洞穴走,回答时声音回荡在里头久久不绝。
她说:“我尝过被人放弃的滋味,看见那个剑客到这地步都不愿意放弃那个年轻人的生命,有点心软而已。”
“你这何止是有点。”玉罗刹一针见血道,“你帮他疏通一次经脉,都等于白练十日的功夫了。”
她没说话,在石床边坐下后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枕边翻出他留下的玉牌递过去,“你的东西。”
“我留在这的意思就是送给你。”他没有接,又朝她走了两步,打量了一番这石洞内的布置。
“我要这个做什么?”她觉得好笑,“虽然我也叫玉罗刹,但我对你的罗刹教可没兴趣。”
“我呢?”他忽然凑过来,鼻子都要碰上她的鼻子了。
“什么?”练霓裳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缩,但后面就是石壁,退无可退,只得迎上他的目光,“你什么?”
玉罗刹嗤了一声,没回答,而是像当初那样拿下了她的头巾,但这次却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
左右天山之上也没什么人,她不用那般在意被人看见自己的满头白发,包着头只是习惯而已,所以这回反应倒也并不太大,只顺了顺被他那一下弄乱的发丝,而后还是不由分说地把那块玉牌还给了他。
“你不打算再下山了吗?”他忽然问。
练霓裳摇摇头,道:“不知道,但现在的确没什么下山的想法。”
方才他问她为什么要救那个年轻人时她说的是实话。
被放弃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那个人很幸运,还有荆无命这样不辞辛苦地为他奔波救他,同她当年被千夫所指时完全不一样。
时间过去这么久,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可是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居然没来由地还是有些羡慕。
“你呢,不会又要在这呆大半年吧?”她回过神来,忽然想起这件至关重要的事,干脆问出了口。
说是这么说,但练霓裳其实还是勉强可以确定他应该没这么闲的,毕竟他身上还带着伤呢,想来罗刹教的事解决得也称不上顺利。
果然,他沉默片刻后就回道:“不会。”
“嗯。”她看着他不同于走之前那样嬉皮笑脸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又问了句,“你的伤还好么?”
玉罗刹闻言,当即笑开:“我没事。”
这喜怒无常的模样的确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她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不过后半夜准备休息的时候她又犯了难,从前那大半年他都是直接倚在洞口睡觉的,但现在他受了伤,又恰逢冬天,还睡在那里怕是要伤上加伤。
但若是让他到里头来睡,练霓裳又觉得不太合适。
玉罗刹像是看穿了她在纠结什么似的,直接帮她做了决定:“我去外面睡。”
练霓裳:“……算了,太冷了,你别出去了。”
“你不介意的话,我是无所谓的。”他耸了耸肩。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收回了,练霓裳分了一块虎皮毯子给他后就钻到石床上的另一条内闭上了眼睛。
不是她没有警惕性,而是她太清楚玉罗刹的武功有多可怕了,如果这人真要对自己做什么,别说睡在这洞内或者洞口了,哪怕把他赶出去他也一样有本事再进来。
既然如此,她警惕不警惕还有什么意义吗?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个人在这里的关系,这一晚她睡得尤其不好,还梦见了自己许久不曾梦见的那个人。
但奇怪的是,时隔这么久再在梦中见到那个今生再不会与她相见的人,她发现自己竟比当初期待的平静更平静,心中半点波澜都没有。
后来半梦半醒之前她听到身旁有另外的动静,那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彻底忽略不了,她刷的一下睁开了眼。
“醒了?”声音近在咫尺,竟是直接贴着她耳边的。
练霓裳很久没被人靠得这般近了,只觉浑身都不对劲,当下连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都没有顾,下意识就要挣脱他下去。
可惜不管是功夫还是力气她都不及他,挣了几下反倒是把自己身上盖着的虎皮毯子给挣掉了。
她也是这才发现,玉罗刹只是躺在她边上而已,他二人身上还是各盖着各的,但纵是如此,也足够她皱眉了,“你怎么上来了?”
“你半夜梦魇,我想叫醒你,结果刚一伸手就被你拉上来了。”他说得一本正经。
练霓裳信他才有鬼,但下一刻居然听到他又问了一遍:“所以说一航到底是谁?”
清晨的山洞里安静得能听到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练霓裳深吸了一口气,答案也和一年前那样没有分毫变化。
“一个不重要的人。”
但她心里知道,其实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起码现在她听到这个名字是真的没有半点在意了,也再不想追溯什么过去,平静得一丝波澜都没有。
玉罗刹好整以暇地倚在那看着她下去梳头,看着那些雪白的发丝从她手指间穿过,忽然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头发变成这样和那个人有关?”
她动作一顿,却也没否认。
虽然短暂地耽搁了一下,但不一会儿后她还是梳好了头,等到了习惯性用头巾把头整个包起来的时候才想起来那块头巾好像还在他那里。
“放哪了?”她问。
“什么?”他假作不知。
“我的头巾。”她也不同他绕弯子。
玉罗刹盯着她看了会儿,没有动,“这样挺好的,何必一定要遮起来?你以前说怕吓到人,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哦,勉强算上另一边的荆无命和路小佳吧,你谁都吓不到啊。”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习惯了遮住整张脸后,不戴上头巾她总觉得空落落的不对劲,就在她想着不然就重新做一条算了反正她还有好几件在天山这样的地方根本用不上的衣服的时候,她听到玉罗刹再度开口道:“何况这么美的脸,遮起来岂不可惜。”
练霓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男人说起称赞人的谎话来果然都是一样的,哪怕武功再高也是。
“行了,不还就不还吧。”反正正如他所说,这一带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在,她的担心根本派不上用场。
之后她就出洞去练剑了,山巅风大,没了头巾的遮挡刮在面上到底不太舒服,一套剑法练毕,她白皙的脸庞已经被吹红了大半。
玉罗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不过却没像以前那样上来指点她的剑招。
练霓裳想到他受了伤,也没提再打一次试试的事,收了剑提气掠到他边上,诚恳地对他说了一声谢。
“可能还是比不过你,不过也算是有改进了。”她说。
“能改过来是你自己的本事。”他并不邀这个功,反而又夸了她一句。
这一趟他只呆了不到十日就走了,临走之前也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请她喝酒,只轻声问,等我下回再来时你还会不会在这里?
练霓裳点头说会,但是你为什么要再来?
他想了想,问:“你知道那时我为何要去云南找你么?”
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她也回答得没有半分疑虑:“因为你想看看是谁在冒名顶替?”
“是。”他笑了出来,转过身大步往山下走去,而他的后半句话也因此差些就消散在风中没能送到她耳边。
他说的是,那你又知不知道我这次为何还要来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当然是喜欢你啦【。
(。・∀・)ノ剩下的就比较水到渠成了,毕竟教主只要说出了口就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因为是番外,我也不能写太长的关系所以这中间的感情变化可能显得不是太明显……但你们知道我一直很喜欢这种意犹未尽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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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个燕南天的就没啦,我写了好几遍怀悦追花无缺,都觉得很不对劲……
毕竟实际上只是几句话的事,在燕南天的番外里基本上都提到了_(:3」∠)_不写了,完结了,正式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