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山。
玉罗刹摘了面具一派自得地坐在天池边叶开给荆无命立的石碑旁,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等着妻子练功结束。
练霓裳对这迟来的亲家间的正式见面十分看重,前几日又得知叶开还邀请了几年前在解决魔教围攻张丹枫一事中居功至伟的帝王谷主一道上天山来,想着既然内功同出一源,还能帮忙替亲家的这位好友好好调理一番,所以这几日练功练得很勤。
比起她的郑重其事,玉罗刹可以说是像在闹着玩,还问她:“照你看来,若叶开和萧王孙联手,能否敌得过我?”
练霓裳:“……”
并不是来打架的你搞搞清楚?
事实上两人的性格和为人处世都可以说是大相径庭,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丝毫改变,所以练霓裳也早已没了同他辩的心思,他要胡扯就任他胡扯,她不理就是了。
不过玉罗刹这个人也不是那种不理他他就能安分闭嘴的人,她越是不加理会,这人还越是说得兴高采烈。偶尔练霓裳也会觉得他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哪里有半点令中原武林闻风丧胆的罗刹教教主风采。
但这样的想法往往也只能持续一瞬,因为时至今日她仍然打不过他。
就如他们相遇的时候一样。
那会儿她刚从天池附近醒来不久,正处于对自己踏破时空的新奇感之中,倒是总算不再死守在天山之上不下去了。
也就是下去之后她才知道,她不仅仅是踏破了时空回到了多年以前这么简单。
这个江湖和她曾听师父提起过的几乎是完全不一样,天山派虽然依旧是名门正宗,却也并不能越过武当、少林去,更不用说江湖上还有诸如移花宫、恶人谷、罗刹教这样她从前闻所未闻的门派。
唯一没变化的就是江湖上最有名气的人依然是张丹枫这一点。
左右她闲来无事,也对这个陌生的江湖好奇得很,干脆就从天山赶去拜见了他一番,毕竟不管怎么算,张丹枫都应该算是她的祖师爷。
那时她还不知道罗刹教的教主也叫玉罗刹,又已不想再用练霓裳这个曾令她快乐又令她伤心的名字,一路南下干脆都是用玉罗刹来自称。
等她知道名号相撞的误会时,江湖上已经有了罗刹教教主是个女人这样的传言。
不过幸好信的人并不十分多。
张丹枫不认识她,但认识她用的剑法,更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用的剑法和天山剑法的差别,但令她惊讶的是,他竟从没问她是从何处习得的。
她是在离开张丹枫隐居地之时遇上的玉罗刹,彼时这人还没有后来养成的戴面具习惯,但恶劣的性格已然养成,三句不离“你真不是来自罗刹教”?
练霓裳烦不胜烦,同他打了一场,原本想着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揍一顿就回天山去,结果竟在他手下支撑了百十来招就气力不济输了个彻底。
“天山剑法?”他收起脸上的戏谑神色皱了皱眉,“你是天山派的人?”
“不是。”她没想到自己会败给他,心中自然又万般不服,“而且我用的也不是天山剑法。”
天山剑法和反天山剑法看上去相像,实际上是很不一样的,但很少能有不用剑的人能分出其中区别,眼前这人虽然武功高强得令人匪夷所思,但到底年轻,也不如张丹枫那样熟识天山剑法,自然没有一下分辨出来。
可练霓裳没想到,她说完这句话后,他就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霎时勾唇一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和霍天都用的不太一样呢。”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时练霓裳神色一顿,但没开口。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听说了那个可笑的传言之后对罗刹教教主感兴趣而找来的无聊人而已。
这样的无聊人她打发了不少,里面也不乏高手,但那些所谓的高手同他相比就显得十分可笑了,因为几乎没有一个能在她手下撑过十招的。
那些人她打发得轻松,而他就不一样了,她没有赶他走的本事,便只能任由他跟着自己上路。
而她满头白发的事也是在他们往天山去的那一路上被他发现的。
原先她为了少一些麻烦总将头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偶有好奇她为何要这么做而想去摘她头巾的人也都被她打得满地找牙了。
但他不一样,他真的动起手来,只有她满地找牙的份。
也不是没好奇过他的身份,但不用想就知道哪怕她问了他估计都不会说实话,所以干脆像最开始那样不理会他。
反正不理会他他才来劲。
练霓裳自认这些年来早已将心境修得足够圆满平和了,但面对这个武功比她高的人喋喋不休时还是无可避免地会生出许多无奈的怒气来。
能怎么办呢?打不过也说不过,只能闭眼不看不听了。
在不知道被他烦了多少次之后,他们总算交手了第二回。
这一回她用上了全力,但在他手下仍像只被猫逗弄的老鼠。
两人在天山山脚下打了一日一夜,到后来的时候,练霓裳十分惊奇地发现自己反天山剑法里的两招竟在不知不觉之中偏了几寸。
而这人一边挡她剑锋一边嗤笑着道:“你这剑法是比霍天都要有意思,但只用来克天山剑法岂不浪费?”
练霓裳大为震惊,她学剑这么多年,对这剑法的掌握早已臻入化境,还从未细想过要去改动它,这人才见过她出手几回,居然就能这么一眼找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你为什么帮我?”她收了剑,皱着眉问。
他摸摸鼻子,忽然凑近过来,语气戏谑:“可能是因为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我不是罗刹教教主。”她想提醒他是真的找错了对象。
而他听后居然大笑了三声,笑过之后又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我相信你不是。”
她想说那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但尚未来得及开口,头上因方才的打斗而有些松动的布巾就被他一把扯下。
长发倒是好好地束着并未受到影响,但垂下来的那些白发也足够叫他愣在当场停住动作了。
练霓裳有点生气,皱着眉抢回他手里的头巾,一言不发地重新包好。
“怎么会这样?”她听到他问。
“走火入魔而已。”她言简意赅地糊弄过去,“怕吓到人。”
满头白发,容颜却还这般年轻的确是极吓人的,纵是他在大漠见过不知多少奇人异事也难免愣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已搭上了她的腕,而后又在她想要挣脱之前立刻松开了。
“你的经脉没问题。”他说。
练霓裳有些尴尬地缩回手,撇开脸道:“很久以前的事了,自然已无问题。”
他笑了笑,状似无意开口道:“那就好。”
之后两人一起上了天山。
或者说是她要上天山,而他坚持要跟着。
她是在天池附近醒来的,这次回来自然也先往那边过去了,但令她惊讶的是,原本罕有人至的天池居然多了一个沉默的黑衣人在旁守着。
“咦——”跟在她身后的玉罗刹在见到这人的时候惊讶了片刻,“他怎么也在天山?”
练霓裳皱了皱眉,顿住脚步没再过去,狐疑地问:“你认识他?”
“他叫荆无命。”他说,“是个剑客。”
这名字练霓裳从前也没听说过,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径直往记忆中那个洞穴走去,一边走一边问他究竟何时才离开。
他脸皮可厚着呢,她没说请他进去也能毫不犹豫地跟进那个洞穴,还只当没听到一样赞了一句:“这地方不错。”
练霓裳:“……”
这地方当然不错,汇集天地灵气不说,还隐蔽得很,更妙的是行至尽头恰好就是天池的另一端,是她当初无意之中发现的,在里面住了很久。
后来踏破时空,虽然地方还在,但那些熟悉的起居用品却是全没了,还得重头来过。
练霓裳原本打算等这个人打消对自己的兴趣之后再折腾这些的,可他日复一日地用各种话逗她,就是不见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唯一值得开心的大概就是那些话里不再暗藏机锋,应付起来方便不少,时间久了,她甚至还能够驳上那么一两句来。
后来的某一天她看见他站在山巅处取下了一只白羽雕脚上绑着的纸条,而后迎着风在那不知站了多久,末了大概是发觉了她的目光,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简直莫名其妙,练霓裳想。
他没说要走,但傍晚的时候却忽然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坛酒来请她喝酒。
不是什么好酒,只是练霓裳也没拒绝。
这一日恰好是十六,两人就着天山之上格外明亮的月光分掉了那一小坛酒。他难得沉默,反倒叫她有些不太习惯。
快喝完的时候她听到他忽然出声问了一句,“一航是谁?”
那一刹练霓裳可以说是浑身都僵硬了,她已经有很久没想起过这个名字了,也不记得自己有和他聊过那些事,顿了很久才低声回答:“一个不重要的人。”
“是吗?”他笑了笑,一副不信的模样,但没有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我家中出了点事。”
“噢。”她觉得他们俩算不上熟,所以连什么事都没有问,只点了点头,“你终于要回去了吗?”
“是啊。”他总算恢复了先前那种嬉皮笑脸故弄玄虚的模样,盯了她很久,继而地问出了那个叫他十分在意的问题,“你就从没好奇过我是谁吗?”
练霓裳喝完最后一口酒,颇不在意地把石碗扔到一边,抬手擦了擦唇边酒渍,“我哪怕问你你也不见得会说实话。”
“怎么会,你要是问,我一定告诉你。”他说。
她还是不以为意,但想到他有多话唠还是问了:“所以你到底是谁?”
“我叫玉罗刹。”
“……”
逗她呢!
不知道是不是这顿酒的关系,这一夜她难得睡得很沉,醒来时天已大亮,那个请她喝酒的人也没有如往日一般在洞口边徘徊。
她想到他说过有事要回去,没有如何多想就起来准备去练功了,然而一翻身却被一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东西给硌到了。
那是一块玉。
一块玉牌。
一块雕工精细,玉质温润的玉牌。
它的正面刻着栩栩如生的青面獠牙,而反面则只有两个字——
罗刹。
作者有话要说:练霓裳:????这个神经病就是罗刹教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