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着那账薄急追,眼睛立直了只顾着看前头,没提防就一下子撞到了陶大夫,把个花白胡子的老翁撞得一跤跌到了地上,“哎呦喂,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被你这小子折腾散。”
“哎呀,大夫,真是对不住啊。”听见脚下喊,钱多吃了一惊,顾不得账薄,忙火急火燎地又去扶他起来,“我说,老大夫您好歹也是大夫,怎么这么不经撞的,我就轻轻碰了下您怎么就摔了。”
“你这小子,竟然还敢恶人先告状!”陶大夫花白胡子翘起来,瞪着眼,正要骂他,手下却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奇怪时,拿将起来,却是记了账目的书薄。随便翻了几页,“这可就是你小子要找的账薄?”
“哎,就是它!您老怎么把它坐到底下去了!”钱多抱怨一句,就要把它拿过来,“我看看,别坐烂了。”
“你这个没大没小的!”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的骂他一句,手上依旧一本正经翻着账薄没还给他,钱多急了,那可是他们铺子里头的私密,怎么能让外人看了去呢?
忙伸手要过去夺,却被翻到一页上后忽然脸沉下来的老大夫推到一边,“去去去,老夫有要事要问公子,你小子一边玩泥巴去。”
嘿,这老头儿,看不出来手劲儿倒挺大的么!被推得后退好些步的钱多惊诧不已,却见那老大夫已经拿着账薄站了起来,走到钱玉身边,沉声道,“公子啊,您是怎么和石遽那一家子有牵扯的?”
石遽,那是谁?听着倒是耳熟。
钱玉不明所以,也不想理他,只不耐烦敷衍他说,“你这老榔头,乱说些什么,快些拿着诊金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本少爷要关铺子了。”
说着,就要赶人,“钱多,快带人送陶大夫回医舍!”
“好嘞!”钱多答应着捋一捋袖子上前,架住陶大夫的一只胳臂,拖着往后拽,一面抱怨说,“你这老头儿,每次都要咱们少爷以这样的法子送你走,你说说你又不是尊大佛,怎么就这么难请走呢。”
“你这混小子快放开我!”陶大夫急忙喊着,回过头又向钱玉道,“公子啊,您可惹祸上身了啊,这石遽他,他可是个反贼!公子您,您怎么能给反贼供粮呢!”
“你说什么!”在场的人听说,一震,不约而同看向老大夫,钱玉也沉下脸来,冷声道。“你这老榔头可不要胡说八道!”
“老朽怎么会骗公子呢!”陶大夫急了,忙甩开钱多,后者已经被吓得有些懵了,手上失了气力,他只轻轻一挣,就甩开了他的钳制,走到钱玉跟前,严肃说道,“公子,老朽所说句句属实,老朽看您账薄上,赊了这姓石的一家不少粮食,公子您想想,普通人家如何可能会要这么多粮食,若是老朽猜的没错,这姓石的一家定就是凉州牧石遽的家人,躲在此处,集得军粮送与石遽那反贼的了,那石遽叛敌通国,半年前背齐投往敌国后梁去了,不想朝廷通缉那石遽妻属这般时候,她们竟然躲到这青阳县城来了,不但躲开了官军的排查,竟然还敢在我主眼皮子底下四处购粮,可真是无法无天!”
老大夫气得浑身发抖,钱玉却只轻轻皱了皱眉,青阳县城北邻柔然,又是齐国北界最繁华的一个县城,五胡与汉人混杂而居,商铺四立,人口繁多,就是这样的城池才好藏人,她当初过来这里,除了看中这城池繁华,不拘商贾,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好藏身的。
依这老头儿所说,若是那姓石的一家真的被朝廷通缉许久,那朝廷的人岂不是都是傻瓜么,全齐国就那么几块城池可藏人,一块一块排查不就好了,这么久还没找着人,还让他的家眷躲在这里替他暗中募集军粮,明显是朝廷不想找,亦或是说,这石遽在朝廷里安排得有人,躲过了查找。
齐国内乱交迭,外患频生,钱玉自认自个儿一个小商人管不着这些事,也没心思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便冷道,“我以后,不再向那石家供粮就是,你这老榔头,以后也莫要来烦扰我,这些事,你统统说与那清河王听去吧,他不是管着这青阳县方圆一百五十里的太守么。快走快走,我要关铺子了!”
“哎,公子,您别推老朽啊,那清河王齐涣小儿年纪虽与您相仿,却是个只顾游乐的糊涂主儿,这青阳县城眼下虽安定,不日也得毁在那齐涣小儿手里,公子啊,这大齐天下,还得,公子……”
钱玉不等他说完,已经提着他衣领子把人丢了出去,狠狠把木门一拉,隔绝了声儿,才冷着脸擦了擦手,转身对屋内还回不过神来的下人吩咐说,“那个装疯卖傻的陶大夫,以后若是谁再敢请过来,我就乱棍把谁打死,你们几个,听见了么!”
“听见了!”下人们齐声喊着,那请陶大夫过来的小丫头已经被吓得哭了出来,“少爷,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好了好了,长点心就好。”钱玉不耐烦的摆手,又问钱多,“收拾好了么?”
钱多提心吊胆地看着她,哭丧脸回着话,“收拾好了,少爷。”
“收拾好了就回去吧。”看了眼窗格外的天色,钱玉冷脸瞥他一眼,见惊得他两股战战,自己倒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看在你跟着我那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只罚你一年月银,今晚上不准吃饭,领二十鞭子,给我跪正堂去!”
“知道了。”钱多鳖着嘴怏怏道。
钱玉则颇有些开心地笑了笑,她平常自个儿闯祸了被她爹这么罚,今儿个终于让她找着机会罚一下别人了,这罚人的滋味还不错,让她阴翳的心情也好上不少。
看着一边沉默静坐的木雪,桃花眼淡淡弯起来,“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钱珠,你着两个丫头扶着少奶奶上轿。”
***
回到家中时,东边的月亮已经浅浅挂树梢了,木雪崴到了脚,行动不便,晚膳便由钱珠端进房里用了些许,洗漱也由丫头们侍候着洗完了,她正拖着锦被准备吹了床边的红烛歇息,门却“吱呀”一声响了。
她一惊,忙拿被子遮住身子,抬头看时,却是钱玉端着个木盆从外头挤了进来。
她只穿了件葱白内衫,没束玉冠,青丝自然地垂散在两肩及背后,待她走近时,还能看见发丝上凝着的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无疑是方洗浴过便过来了的。
“这么晚了,你不去睡么?”木雪皱眉,看着烧了大半的红烛,“已经月到中天了。”
钱玉小心翼翼地搬着装满热水的木盆,慢慢走到床跟前,一脚踢开她床边的鞋袜,把木盆搁在床踏板上,才舒了口气,抹抹头上的汗,“你脚不是拐了?那陶老头说得看脚的法子也不知灵不灵,反正明儿也不开铺子,我给你看看,有什么要紧。”
“熬上一晚上没大碍的。”看她粗鲁地把自己鞋袜踢开的动作,木雪不禁叹气,“你也不禁急于一时,有什么事,明儿做不得。”
她还以为钱玉问了大夫正骨的法子是玩笑话呢,谁知道她今晚上真的来了。
“我东西都搬过来了,你总不能让我又搬回去吧。”钱玉不干了,委屈道,“这正骨的草药可是我自个儿跑半里地到药铺去买的呢。”
怨不得看她脸上还带着深深的红晕,这不过四月的天,青阳县城又在北边儿,沐浴也不该在晚上寒气重的时候,想是跑得满头大汗,嫌弃身子不舒服,不得已而为之。
想着,木雪心软了些,看着她红扑扑精致的脸,“你不会遣个家丁过去买么。”
“其他人我不放心,万一买正骨的药买成了治腹泻的怎么办。”钱玉摆手,“那群子老眼昏花的庸医,一到晚上眼神就不利索,那群心眼实在的家丁又大多不识字,不如我自个儿亲眼看着那大夫抓药为好,免得到时候你脚伤没好,添了新病还麻烦我。”
说着,她挽起袖子,打了个呵欠,给了她个眼刀,“别磨蹭,给你看完了脚,咱们都能早些睡下。”
木雪也不好再推辞,掀开被子磨磨蹭蹭地坐在床沿边上,她蹲在木盆边,方要过去拉她的脚,木雪心思一动,忙又退回了床里边。
手捉了个空,尴尬地搁在半空里,钱玉脸一黑,“你又怎么了?”
木雪嗫嚅着,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可红烛照耀下,披散着青丝的钱玉没了白日里那股冷峻威杀之气,只穿了一件内衫的肩膀格外瘦弱,怎么看,分明就是个长相异常精致美貌的十几岁小女孩儿。
“咳……你只穿了这么些,夜里冻风寒了怎么办,夜也深了,不然,不然,你先回去睡下,有什么事,明儿做也是不急的。”绞尽脑汁,木雪才想出了个理由,“兴许,兴许我这脚,明儿就不疼了,就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