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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喃喃自语时,更为贪切地望着钱玉,见她眉眼□□,真真与记忆里陛下有三四分相似时,霎时心里老泪纵横。
陛下啊,您在天有灵,小殿下他平安长成了。
见得那两名将士对他恭谨有加,钱玉心里清楚这位江大人地位定然不低,忙上前打躬,“大人,草民钱玉,有要事想烦与统领大人,还望大人行个囫囵,让草民与统领大人见上一面。”
低头等了许久不闻那江大人出声,钱玉心中奇怪,略抬抬眼皮,偷偷一望,却见那大人出神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奇怪,斗着胆,又唤了一声,“大人?”
“啊……小公子要寻陈将军是么。”被她一句话惊醒,江大人爽朗笑了笑,望着她,干笑了两声,眼神复杂,“陈将军方才去校场了,小公子若不嫌弃,请与臣……与老夫一同去军营等候片刻,不知小公子意下如何。”
原来那统领将军姓陈。钱玉暗自记下,又听这位江大人说要亲自领着自己去军营,忙谢道,“多谢大人,草民不胜感激。”
“不必。”江大人挥手,慈爱地望了她一眼,“小公子请随老夫过来。”
说完,转身对守门的将士道,“把门打开。”
“是。”两名将士听说,忙让开身,开了军营门,让两人进了去。
军营里头每个帐篷边上都立了两位守门的将士,穿着一身重铠,神情肃穆,手拿长戈护在左右。
钱玉随着那江大人进去,一面走一边留心观察,见军营整穆,并无一人随意乱走,不远处传来的马嘶刀枪剑戟声夹杂着男子震天的呐喊声却愈来愈清晰,暗自钦佩不已。
这青阳守军,治理严谨不知高出青桐多少倍。略一想,又弄不大明白,这支军队,只在军营四顾便知该是强悍披靡的,怎的还打不过柔然人,让他们肆意□□齐国疆域呢?莫不然,真是一只纸糊的老虎,中看不中用?
疑惑时,那领着她的江大人开了口,“小公子听听,这校场上的声势如何?”
钱玉犹豫道,“声震于天,势如雄狮怒吼,无人可敌,只……前些日子听说与柔然交战,不知为何却败了。”
“呵,好一个无人可敌!”江大人拂袖,冷笑道,“平白让出齐疆,使百姓流离失所,聚集青阳城外为乱,真倒是无人可敌,不与那柔然人为敌,自然无人可敌!”
钱玉听他话里怒气溢于言表,忙低头,“是草民不该妄论军政,请大人恕罪。”
“不,你说得很好,切中要害。”抑住怒气,江大人欣赏地看了眼她,把她领到一个装饰了旌旄的帐篷前,道,“陈将军去校场,午时一刻才回来,小公子不妨在老夫这里休憩片刻,用些茶水膳食,等得将军回来再谈其他,不知小公子意下如何?”
她倒不介意等上一等,可她们从石虎那边逃出来,钱珠和几个护院还不知生死呢,且说如今近午时,木雪她们在外头却也是滴水未进,立夏已过了,天是愈来愈热,蚊虫也多得很,她在外头若是被躁出病来可怎么好?
想着,她忙摇头,神色颇有几分焦急,“不瞒大人,草民实是有要紧事要寻将军大人,且,草民的内人还在军营外的旷野等着草民,草民…草民不能轻待。”
“哦?你娶妻了?是哪家的士族小姐?品貌如何?家世如何?你几时成得亲?”
这位大人可真是奇怪,怎的她娶妻他倒是比她爹还要热心?
钱玉颇为疑惑地望着眼前的江大人。年过半百,鬓角发白,虽穿着锁肩铠甲,却一副书生之气,让他整个人显得儒雅又慈祥。当然,他此刻盘问她娶亲的神情,算不上慈祥就是了。
看她神色莫名,江大人轻咳一声,掩饰说道,“咳…老夫看小公子品貌俱佳,若是娶不到贤妻,那可真是……真是……”
“多谢大人抬爱。”钱玉抿唇,不欲与他详说自己娶妻始末,只抬头着急道,“草民着实有要紧事,不知大人能否替将军大人……”
“这件事我却是不能。”江大人连连摇手,摸着花白胡须,叹息道,“不瞒小公子,老夫虽蒙朝廷青睐,在这军营里任个统领指挥使,却是个文官,这大事儿,还是得请陈将军定夺。”
说着,他冷笑一声,“这陈家军,果然不愧其名,确是他陈季延一人的军队!”
看来这位江大人与那统领将军之间,多有龃龉,再求这位大人,恐怕也是无用的了,还是得亲眼见到那陈将军才是。
主意打定,钱玉对着这位江大人好言好语说了许多话,看他脸上怒气不再,才小心翼翼与他说,“大人,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小公子但说无妨。”江大人被她一通好话说得眉开眼笑的。
钱玉与故去齐帝长得有几分相似,在他眼里,被钱玉夸赞,无稽于陛下亲自称广他,心里头乐得就是如今钱玉让他和陈季延那个老匹夫去沙场上决一死战,他也不会有所推辞。
“草民想请大人领草民去校场。”钱玉作揖道,“草民所求之事,实是刻不容缓,草民等不得将军从校场回来了。”
校场那种刀剑无眼的地方,若贸贸然进了去,被哪个不长眼的将士刺中了怎么好?再者,那陈季延可是六亲不认的黑脸将军,就使小殿下是他亲外甥,就凭擅闯校场这一条罪,恐怕也免不得吃一些杀威棒。
江大人忧心地就要劝她,嘴唇方动了动,看见钱玉美貌修齐眉眼间冷峻神色,不意便想起某年不顾众大臣反对,非要固执亲征柔然的燕显宗。
这小殿下不愧是陛下的骨血,发了倔,连模样儿都像极了陛下。
知道是劝无可劝,江大人太息一声,“小殿…咳,小公子随老夫过来,那校场比不得别的处所,若从他处擅入,恐有性命之忧。”
没听清他对自己的称谓,一心沉浸在自己能进校场的钱玉忙感激道,“多谢大人。”
***
校场喊杀声震天,身着银白与铜青盔甲的将士来回摇着旌旗和着鸣鸣战鼓在校场边排阵,靴子带起的沙石飞飞扬扬,一时间校场仿佛被乌云遮住一般,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情状。
点将台上,统领将军陈季延在自己副统领的陪同下,神色冷峻地坐在书案旁,观望着校场上将士们的操练。
军旗在风中飘飘扬扬,天上不可及的云朵似的,让他看着锦丝绘成的“齐”字,情不自禁便陷入一阵恍惚中。
他七岁时,正是大他八岁的亲姊入宫选作美人的时候,因为貌美出众,格外得显宗宠爱,不久便封为昭仪,后来又封贵妃。
皇恩浩荡下,不仅他姊姊备受恩荣,连带母家子弟都分外受显宗器重。
陈家子弟俱封爵袭官不说,他十七岁便被显宗拜为副都统领兼二等骠骑将军,在显宗授意下,又自成立一支陈家军,名为保卫国疆,实是显宗为抵御自己弟弟篡权的私军。
可人算不如天算,显宗胆战心惊地提防了他亲弟弟十几年,没成想最后却败在自己亲侄儿的手上。
他这支军队,到底还是没派上用场。新任的齐帝也好如今摄政的齐洛也罢,都把他当做眼中钉,却因他陈家功勋赫赫,作为齐京一大士族拔不得,只能外调,却又不许他随意出兵,还要着一个文使来看守着他,着实是让人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没处发。
前些日子柔然人侵犯疆域,朝廷却下旨让他按兵不动。想想他治军已有三十余年,历经战事不下数千,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让那群柔然长毛人往自个儿头上踩?
那齐洛,恐怕真是越老越糊涂,就是与他亲哥哥有海一样的深仇,也不能拿自家的基业败啊。看来,还是钱世忠那老滑头拎得清楚,这天下,还是得换前朝陛下的子嗣来坐,才能暂得一些安稳。
正出神想着,忽然传令兵“咚咚咚”急匆匆地走上点将台,跪下禀报道,“将军,外头江大人带了一位年轻公子进校场来了。”
“什么?!那个老匹夫,也太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这排兵,岂是闹着玩的么!”闻言,陈季延眼里喷出火来,狠狠一拍椅子扶手,怒道,“着几个人把他抓起来丢回外头军帐里,一个只会耍笔杆子的老匹夫,我看他是骨头痒了,想吃军棍了!”
传令官还没及回话,点将台阶梯边就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老夫倒要看看,谁敢抓老夫!”
这江左,倚老卖老的本事,倒是见长。闻言,陈季延冷笑一声,视线投向点将台木梯处,心里三丈高的怒气火焰在看清那老匹夫身边年轻貌美的公子时,霎时息了干净。
自齐高/祖起,齐家子弟尽数貌美绝伦,尤是未弱冠之时,唇红齿白,明眸生睐,让许多女子都自叹弗如,钱玉虽也沿承了她的祖父辈父亲辈那般的美貌,她的样貌,最多承袭的,还是她的娘亲,也就是他的亲姊姊如妃。
他是他的亲娘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