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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能走正道……我又何必……去走邪道?到现在为止,我走的一步步……都是他们逼我的……”裘不足任由云舒意探入自己的识海,坦然地将自己满目疮痍的记忆呈现给他看。
他唇角微勾,仿佛一抹嘲讽:“云峰主,见了这些你可还觉得是我的罪过?真正该死的人是谁?”
“是你。”云舒意懒得听他的自我剖白,打断道,“既然那些百姓的魂魄已被你炼化,这只猫也无法解救,那也不必留着你的性命了,倒不如给它一个痛快。”
闻言,流觞抚摸着七尾猫的手一顿,眼里有些无能为力沉痛。
裘不足作恶多端,他们是断然不能放虎归山的,况且,不能解除妖兽魂契,这只猫即使今天侥幸存活下来,他日再有危险时还是会被裘不足抛出来抵命。
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七尾猫抬起头,蹭了蹭流觞的手心,又轻轻舔了舔他的手指,高傲的金色眼睛里露出些矜持的温柔。
它转过脑袋,猛地咬向自己一条尾巴,几乎将那条尾巴咬断。它低低地嗷呜了一声,舔了舔血淋淋的嘴,抬起头哀哀地望向流觞,像是想告诉他什么。
流觞:“你是说……叫我们杀了你?”
七尾猫微微点头,又舔了舔流觞的手心,舔得他心里发酸。
“……或许我是有罪,但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天道不公,人道不仁,难道都只是我一人之罪?”裘不足胸口的伤渐渐好转,面色却愈加灰败,他自嘲一笑道,“……我也是可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们这样生来便高人一等的天之骄子哪里懂得?”
“罢了,我也早就活够了,死得也不亏,有那么多垫背的……你动手吧。”
云舒意本不欲理他,但见其至死不知悔改的模样,又忍不住多说几句。
“我并非不把你的遭遇放在眼里,只是它们不能成为你肆意伤害无辜的借口,你或许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惨,却不想世间又有几人能够一生顺遂?”
云舒意双目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淡淡地道:“你以为世间就你一人父母早亡?你以为就你一人年幼流离?你以为就你一人曾遭受迫害?……世间的不幸数不胜数,你绝非最凄惨的那个。”
听到这里,伯劳也忍不住插嘴道:“就是,我是贫寒人家的孩子,被你这样的邪道修士灭了全家,自小就被拐卖,过的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后来还遇到了这婆娘,你有我惨吗?你看我,不还是长成了个正直的好人?”
“遇到你,老娘才是倒了八辈子楣!”飞燕重重呸了声,也转眼向裘不足道,“还有的人被生生打断了手脚,怎么没见他们也去打断别人的手脚?”
裘不足目光放空了一瞬,仿佛有些不能相信,怎么突然多了那么多可怜人。
半晌,方才醒过神来,强辩道:“那是他们无能!手脚都断了就是个废物,还谈什么复仇?”
云舒意望着他,心中毫不怜悯。
云舒意看到了裘不足被乞丐们揪着头发按到脏水里;看到了裘不足被吐口水,被抢夺食物;看到了得知其神魂不全后,同门嘲笑他,折磨他,将他一人困在妖兽出没的深林整整三天两夜;曾经阿谀奉承的师弟故意给他难堪,在掌门面前假意夸奖他,让他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害他差点丧命……
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幕,云舒意心中不起半点波澜,无论遭遇天灾或是*,有些选择始终还是握在自己手里。
“三百年前,我凌云峰有一位先辈,名唤凌洛。”云舒意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道,“凌洛是千年难遇的不世之材,十六岁便扬名天下,与当时修真界第一高手不相上下,其过人天资绝不是你这般庸才能比的。”
“其时,凌云峰受到其余几大宗门质疑,遭万人声讨,誓要凌云峰给说法……对方人多势众,唯一忌惮的便是凌洛这第一天才。凌洛虽盛名在外,却并非凌云峰当家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或是凭借自身过人修为,杀鸡儆猴,将几个带头闹事的杀了,其他人总会有所忌惮。”
“然而,当日凌洛并未伤一人性命,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裁,堵住了悠悠众口。”
云舒意说得简略含糊,有些细节也未必符合事实,甚至他心底觉得那凌洛有些愚蠢,但这个极端的例子显然震住了裘不足。
离夜奄奄一息地靠近裘不足,眼帘轻颤,似乎就要无力阖上。
“离夜……”裘不足哑声唤他,眼神却望着虚空,仿佛才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我好像……把你也害了,你后悔了吗?”
“不,我从未后悔……”离夜缓缓地摇头,声音破碎不成句,“我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可曾,可曾有一瞬……”
“没有。”裘不足打断了他,定定地望着他,“离夜,我从未爱过你。”
离夜眼里的光黯了些,却还是艰难地挤出个笑容,他很少笑,笑得很难看。
“谢谢。”阖上眼前,离夜说道。
冷面男子死后变回原形,巨大的身躯卧在地上,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飞天犼身上仿佛永恒不熄的火焰,却是熄灭了。
裘不足伸出手,仔细理了理它的鬃毛,想起第一次见到离夜时的情景,当时它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金红色的眼睛灼灼耀目,目光却极沉极冷,仿若来自远古的神兽。
当时他就想,要是他能有这么头威风凛凛的魔兽该多好啊,不是其它的,就是这一头。
“可是我……”裘不足喃喃自语道,“好像后悔了。”
话音一落,他闭上眼,一掌击向自己天灵盖,无力地倒在飞天犼的巨大的头颅上,潦草地结束了这一生。
见裘不足死了,流觞松了口气,还没松完又蓦地提起,连忙看向身侧。
七尾黑猫舔着受伤的尾巴,察觉到流觞的目光后,娇滴滴地“喵~”了一声。
云舒意道:“裘不足是自杀的,所以对它没有影响。”
流觞这口气总算彻底松了下来,摸了摸黑猫的脑袋,他望向离夜的尸体,心情有些复杂。
爱是什么?
执迷不悟,至死靡它。
至此,此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伯劳和飞燕自告奋勇地把裘不足的尸体带走,他犯下这么大的事,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流觞和七尾猫依依惜别,云舒意看不下去了,将他一把扛到肩上就走。
流觞本来想把它带走的,但云舒意坚决反对,用的还是那个理由——一峰不容二兽。
流觞想说,他可以把猫带回魔界养着啊,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稍稍忤逆下师尊都不愿意。
“小黑!后会有期!”流觞趴在云舒意肩膀上,向着后面的七尾妖猫挥手告别,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认命地被云舒意扛走,心中暗自找着理由——总要和几位师兄弟们告别了再回去吧。
“小黑?”云舒意脚步滞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抬步,“它是黑色的就叫小黑,那它若是白色的,你是不是就会叫它小白?”
流觞道:“是啊。”
云舒意加快了脚步,若不是怕一松手这人就走了,还真有些想把他从肩上甩下来。
等两人回到弈城时,祝长欢和叶长青两人已经游遍全城,吃遍了所有当地的著名小食,当然也花了不少钱,也不知一向精打细算的叶长青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
而孔长生却没有跟他们一道游玩,而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洛长宁,像个沉鱼落雁的黄花大闺女,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被强盗掳走。
“长生,快做饭!长欢,准备热水!长青,铺床!”他们进客栈时已是黄昏,云舒意一进门就开始使唤人,又跟没骨头似的趴坐在桌边,再次变得娇气起来,“长悠,来捶捶背,今天累死为师……”
“师尊您有哪天不累的?您就躺一天都嫌累!”叶长青不客气地道,却还是听话地去铺床了。
孔长生和祝长欢也打水的打水,做饭的做饭,洛长宁躺在屋檐上发呆,流觞一边专心致志地云舒意捶背揉肩,一边琢磨着怎么开口道别。
流觞也有些奇怪,明明他在云回峰才待了几个月,怎么就那么舍不得离开呢?不想回魔界,甚至也不再那么执着于到处看热闹,若不是有正事,他简直想在云回峰安家。
“师尊……”想着想着出了神,流觞一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不想这么快回去,我会舍不得你们的。”
“你要去哪儿?”
刚铺好了床,又拿了抹布打扫的叶长青听见他的自言自语,不禁疑惑问道。
“嗯?”流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想法说了出来,想着既然已经开口,不如就干脆说了,“我有要事在身,需回家一趟……师、师尊?”
不知不觉间,云舒意竟真的已经睡着了,看来他说的“累坏了”倒也非虚言。
此时,他一头墨发又变成了如雪白发,一直垂到脚踝,比平日里还要长些。而在那深雪般的发间,露出了一对尖尖的……耳朵?!
不止如此,云舒意的手也变成了兽类的爪子,整个人倏然间从一身仙气泠然变得……有些妖。
不不不,这显然就是妖。
流觞蓦地睁大眼,心中惊疑不定,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移动身形试图挡住叶长青的目光。
“长悠,怎么了?”叶长青却快步走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云舒意此时的模样,神情明显有些震惊。
流觞:看到了他看到了!怎么办怎么办?杀人灭口……自然是不行的,不然请求或者威胁他保密?……对了,对了,长青师兄是凡人,可以直接洗掉他这段记忆就行,反正就这么一眼而已,洗掉了记忆也不会有什么破绽。
嗯,就这么做!流觞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