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从商业街出来以后,又拐进了一条美食街,沿途边走边吃。
待她终于走到公交车站时,夜幕已经来临,四处升起了霓虹灯光。
看着剩下半包的糖炒栗子,咬过两口的切糕,卤煮火烧,还有喝到半杯的豆汁儿……
苏凝惋惜地叹了口气,不能再吃了,还要很久的公交车要坐。
收起食物,她开始寻找站牌,和来时不同,她这次要等的是6路——
由六里桥开往龙颐公园,途径十三站到达金江酒店,也就是她目前所居住的地方。
其实这个距离,她打车或者乘坐14路,都会更快一些,但苏凝却一定要坐6路。
因为这条线路绕远,会经过公安局,并在家属院站停车。
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虽然现在——她老爹才刚混上警察,单位里还不给分房,单身汉一条,还没遇见她老妈,当然,她也还没出生,那所以等再过几年,如果她还活着,就能见到婴儿时期的自己了吗?
唉,好深的逻辑。
八点四十三分,6路末班车抵达,车上乘客不多,算上苏凝和售票员也不过才七人。
苏凝喜欢往后坐,但末排已有一对小情侣,正在卿卿我我,再隔两排右侧,靠窗有一位校服少年,带着耳机看向窗外,侧脸让她想起了苏继泽。
再往前是位中年妇女抱着两三岁的孩子,坐在老弱病残孕的专座上,车厢内灯光昏暗,孩子似乎已经熟睡。
苏凝习惯性地往后,坐到与少年相对的过道另一边,也是近窗位上。
隐约听见末排的小情侣抱怨了一下。
车子一站驶过一站,偶尔有人上下车,苏凝并未留意,她的注意力全在窗外——
这是她曾经最熟悉的路段,此刻看来却满眼陌生,几乎已经找不见她能辨认出的建筑了,大街小巷的变化,真叫一个翻天覆地。
于是,当公安局的大门突然出现在她视界中时,苏凝是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直接被震惊住——
这大门小了不止一倍,主楼矮了不止两倍,连门口的路灯都暗了许多,勉强能看清门匾上的字。
车辆在此站不停,苏凝只得将大门一瞥而过,又往前行了少许,她望眼欲穿的公安大院,终于到了……
这里倒没有太大的违和感,整体和童年时期的记忆相去不远,只是单元楼看起来更崭新一些,虽然小区后来还是有了很大变化,但它此时的模样,苏凝脑海里却是有些印象的。
比如拐角处的幼儿园,院里的秋千,和滑梯……
“今天又加班啦?”安静的车厢内,响起了年轻女售票员欢愉的声音,语气一扫之前的疲惫和懈怠。
苏凝好奇地回眸,只见车厢中侧,一年轻男子背对着她坐着,刚说话的女售票员就站在他身边,极为体贴地问道:“这么晚一定还没吃饭吧?”
“还没。”男子淡笑着回了一句,找出零钱递给售票员。
但售票员并不着急收钱,哒哒哒地跑回了她的座位,从包里翻出一团油纸包着的东西,再跑回男子身边,带了点娇羞地递给他:“我给你留了窝窝,稍微有点儿凉了,你别嫌弃。”
虽然看不看男子的表情,但就他一直保持着递钱的动作,苏凝便隐隐有感,这姑娘的一腔爱恋,多半是要给错人了。
果然,男子稍愣了一下,又从兜里摸出一块零钱,加上车费,一起递给售票员,并从她手上拿走了油纸团,回道:“谢谢了啊。”
苏凝已经不忍心去看姑娘的脸了。
只听得她尴尬地回道:“不客气。”
车厢内再度陷入了静默,还剩一站路便抵达金江酒店,苏凝低头看了眼表,九点整半。
她起身,背上包往车门处挪,准备下车。
“哇——”一声孩童的啼哭,瞬间惊扰了车厢内的乘客。
苏凝循声望去,只见老弱病残孕的专座上,原本熟睡的孩童已在妇人的怀中挣扎了起来,不停地哭喊:“妈妈——”
“妈妈——”
苏凝心一惊,两三岁的孩童,他妈妈的年纪,恐不该是妇人这般大小吧?
“别哭了啊,宝贝。”妇人伸手去捂孩子的嘴,并扬声说道:“咱们一会儿就到家了,到家就能见到妈妈了,乖听话啊。”
苏凝上前半步:“这位大姐……”
“这位大姐……”
有人与苏凝异口同声,但她却并未回头,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妇人:“先给孩子擦擦泪吧。”
妇人警惕地抬眸,看了苏凝和她身后的男子一眼,她本是一手抱着孩子腰,一手捂着孩子嘴,自然无法接过手帕。
于是她松开锢在孩子腰间的手,用袖子给孩子擦了擦泪,然而却根本止不住,他已小脸憋得通红,呜咽声愈发微弱。
“大姐,你再捂孩子就要断气了!”男子终于忍不住斥了一句。
苏凝微皱着眉收回手帕,反手从包里摸出剩下半包的栗子,弯腰凑近孩子跟前,笑容亲切地问道:“阿姨的糖炒栗子没有吃完,剩下的送给你好不好?”
孩子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泪湿的睫毛颤了颤,渐渐止了哭泣。
妇人的手似乎松了松,但并未完全放开孩子的嘴,看着苏凝等人,略微犹豫了片刻,才匆匆地接过板栗袋,塞进孩子手里,连声谢也未说,只紧紧地看护着孩子。
板栗孩子当然不会剥,只能拿在手里玩。
“阿姨帮你剥。”苏凝直接蹲身,伸手去袋子里拿栗子。
“不用了,我们到站了。”这时公交车突然停住,妇人便抱着孩子匆忙起身,往车门口走。
苏凝瞥了眼站牌——金江酒店。跟着也下车。
但金江酒店还在马路对面,苏凝却选择了相反的方向,追随妇人而去。
却不想,她抬步的瞬间,身后也响起一道脚步落地的声音。
苏凝疑惑地回首,看向从车门里出来的男人——
刹那间,如遭雷劈。
她老爹,苏承故。
她老爹哪一站上的车来着?对,是从公安局家属院。
她老爹目前住在哪来着?这她还真不知道,爷爷奶奶去的早,她爹跟孤儿差不多,没成家之前,就是一浪子。
浪子老爹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越过,尾随前面下车的妇人去了。
眼看他们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巷道里,苏凝连忙追了上去。
却不料,又一人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叶询揪住她后衣领,止住她脚步:“不看看这都几点了,你还准备往哪儿去!”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慌乱。
苏凝动作灵敏地在他手下绕了两圈,挣开身便立刻跳远,匆忙地瞥了一眼昏暗的巷道,已经空无一人。
心下一慌,苏凝也顾不得再跟叶询解释,拔腿就往巷道里跑。
她若没有记错的话——
她老爹人生中第一次升职,就是因为,侦破了一起贩卖人口的案件。
然而代价却是,老爹被犯罪团伙中的打手们打伤了腿,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
巷道深处便是一大片出租房院,居住在此的大多都是些外来人口,但又不乏一些地头蛇,仗着有些人脉和势力,操控着一些地痞无赖,以此为据点从事非法活动。
苏凝从事记者一职,对此地不算陌生。
很清楚这里一旦闯进去,所要面对的,将不再是单纯的嫌犯,更是嫌犯背后的势力。
苏凝半秒都不敢耽搁,一口气冲出了昏暗的巷道,再抬眼便是一左一右两条岔口。
没时间犹豫,她往最窄的一条狭路里跑,有犬吠声传来,苏凝加快了脚步。
前面却是个死胡同,苏凝僵着脸愣住。
“又来了个不怕死的~”讥嘲的笑声,从她身后传来。
苏凝慌忙回首,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能看清是三个身形彪悍的男人,正手持铁棍,朝她走来。
“还是个小娘们儿呐,兄弟们今个儿可真是有福了。”为首的男人猥琐地笑了笑,朝苏凝的脚步越来越快。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苏凝惊慌地往后退,直至隐没进了黑暗里,背贴着墙滑到在地。
“哈哈哈哈。”男人见她这副样子,顿时笑得更开心,哄骗她道:“别害怕啊小妹妹,哥哥们只是想跟你玩玩而已。”
十几步路,三人很快便走到她跟前,朝她弯下.身来。
苏凝双手背后,强迫自己冷静。
她早已在墙角处摸了两把泥沙,只要瞅准时机,将泥沙挥洒到其中两名男人的脸上,她便有机会,摆脱剩下一名男人的包围,逃出生天。
“来吧妹妹,让哥哥们好好疼你。”
好几只咸猪手朝她伸了过来,苏凝心知,不能再能等了,选中左边和中间的两个男人,出手。
却不料——
“嗷——”左边男人怪叫了一声,吃痛地捂着后脑勺,身形摇晃地踉跄了数步,正巧躲过苏凝手里的泥沙,顾不得管她,先拎起棍子对付打他的人:“又是你这臭小子!”
与此同时,另一声怪叫来自中间的男人,泥沙入眼疼得他嗷嗷直叫,铁棍脱手,慌忙去揉眼睛。
唯有右侧男人幸免于难,反应过来后,抄起铁棍便要去对付新来的小子。
苏凝动作也不慢,泥沙出手时便已跃起身,顺手捡走了中间男人掉地的武器,又趁右侧男人不备之时,给了他腰背一击,阻止了他前去帮战。
这就是小瞧女人的下场。
苏凝刚嘚瑟完,便发现大事不妙——刚才赶来救她的人正是她老爹苏承故,但已经伤痕累累,明显是经过一轮恶战了。
尤其,是他的右腿,果然已经曲折,无法灵活移动。
对手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便棍棍朝向他的伤腿。
“铛——”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夜幕里格外刺耳。
苏凝用铁棍替她老爹挡下一击之后,整条手臂都在发麻,另外两个男人也已经恢复过来,正要加入战局。
这时候恋战就等于找死,对方随时都会有人增援。
苏凝匆忙换了只手,又挡过一击,扭头朝苏承故喊道:“快走!”
苏承故当然不会扔下她走,聚集起全身力气,最后一击,生生将对手们逼退了一步,拉起苏凝的手便开始往外跑。
对方紧随其后,根本甩不开。
又遇岔口,苏承故推开苏凝:“分头跑!”
但他自己却未动,想着一会儿那些人追来了他还可以拦一栏。
苏凝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不由分说地上前搀扶住他,强势地拖着他跑。
边跑边问道:“前面往哪拐?我不认识路!”
可怜此时的叶询——还在村子里绕来绕去,被一大群壮汉们追打着。
也正因此,苏凝和苏承故才得以平安地跑了出去。
至于叶少爷嘛——
这种事对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