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琅第二日迷迷瞪瞪在青镂玉枕上睁开眼时,正遇着一个人拿着他自己的一缕柔顺的黑发百般在他鼻下拨弄,弄的他整个人都痒痒的,即使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已经伸出了一只爪子,啪的一声拍到了对方脸上。
随即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待贾琅终于奋力把眼睛瞪大时,便看到水溶那种俊美且近在咫尺的脸:“小懒虫,已经日上三竿了,你起是不起?”
贾琏由侧躺着的姿势改为平摊着晒肚皮,默默把红绫被扯到了下巴来回答这个问题。
不起不起,坚决不起!尤其是在泡完温泉后,整个人都像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一点都不想从床上离开!
水溶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亲昵地凑过去用指腹揉弄他白皙的颈部,像是给猫顺毛似的,把小贾琅顺的眯了眼,喉咙里发出浅浅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可是,今日原本打算带你去附近的青城山上走走的,你若是不起,我们如何去?”
贾琅闻听爬山更是软成了一滩水,死活抱住被褥不松手:“你看,不是我不想去,是这床不愿意让我走!”
水溶伸手挠挠下巴:“也罢。”
见他终于放弃了,贾琅瞬间又把头埋入了杯子中,准备继续与周公约会。可谁知下一秒身体便蓦然腾空,水溶直接拦腰把他整个人捞了起来:“你若是不起,我抱着你去,也是一样的。”
【快看快看,公主抱啊公主抱!最近看的那些凡人的话本儿里,这几乎是必不可少的场面了,每每看之便觉心旌摇曳不能自拔,真真是……】
【公主抱?可你昨日不是还在嚷嚷着那个什么东吗?】
【老君,昨日是壁咚,与今日完全不同的!】
【话本讨论请转左边女仙讨论组,老君,你莫被嫦娥带偏了!】
贾琅:……
一日不见,还是这么热闹啊。
他昨日从入了这庄子起,便再未看到什么弹幕。想也知道是水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给解决了,还觉得有些寂寞。
结果昨晚上便觉得此主意甚妙,不然他醉酒后的傻态岂不全部直播了?
水溶说到做到,果然一路抱着他去了马车,连衣服也没让他换。直到安稳地把人放在坐垫上了,才将马车中放着的外出的衣裳替他换了,对有气无力一脸不甘愿的小贾琅道:“青城山山腰上有座碧云寺,那儿的素斋做的极好。”说到这儿蓦地停顿了下,半晌才笑道,“尤其是一道白玉竹荪,更是拿手菜。”
贾琅的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他慢慢儿坐直身来,眼底迸发出了满满的热情,瞬间拉住了水溶的手泪眼朦胧道:“知音!”
此心何人能知?无需言语,汝便懂之!
碧云寺的住持慈心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白眉白须,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他却是认识水溶的,当下合掌行了礼,叫了声贵人。
他随即把目光投向了水溶身边站着的、还不及他腰高的贾琅,登时便是一愣,不由得开口道:“这位小施主与我佛大有机缘,若是有意——”
“莫要想了,”水溶广袖一挥,将人揽至自己身边,“他是我的人。”
慈心大师眼中的光亮顿时黯了下去,又看了贾琅几眼,连叹了几声可惜。
【有甚可惜的?再说一遍,他可是我道家的媳妇儿!】
【不过一届凡人,想与我们抢人,只怕段数还低了些。】
【佛家那群秃头的——】
【嘘,如来那边网络虽未完全连上,但万一有信号了呢?还是小心些为好。】
贾琅不管他们如何,满心只想着吃素斋吃竹笋。好在,慈心大师也没有让他们拜一拜佛的打算,直接就把人领进了较为清静的后院儿,找了间干净的房间,支了张八仙桌便吩咐人做菜去了。
这一道端上来的,便是贾琅一直心心念念的白玉竹荪。几片完整的在粗瓷盘子里装着的竹荪白嫩嫩软绵绵,可那香气却丝毫不减,简直是毁灭性的闯入鼻间,让贾琅的心都开始不争气地疯狂跳动起来。
水溶看着他的样子摇头,伸手拿筷子先将一片竹荪夹到了他张开的嘴中。
在放到嘴里的那一刻,贾琅觉得自己简直要泪奔。
这样浓香的滋味、绵软却又不乏柔韧的口感,在舌尖一点点绽放开来的鲜香……
他默默把碧云寺列为了每月必来的地方之一。
【诸位仙友,这人间素斋果然美味至此吗?】
【我仙界也不乏奇花异果,王母的蟠桃、陛下的灵酒皆是美味珍馐。只是这小琅如此表情……】
【老君,你已辟谷。你还记得么?】
碧云寺的素斋果然不同寻常,除却只一口便征服贾琅胃的白玉竹荪外,金针菇拌粉丝、拔丝芋头、喜饼等也都做的颇得其中真味,竟比那些寻常的荤菜更多了几分爽脆口感,让人回味无穷。
饭后再配上一盅沏的酽酽的普洱茶,贾琅小包子果断仰倒在了椅子里,舒服的直哼哼。
水溶伸手探了一探,随即挑眉:“今日不怕自己胖了?”
【这手都放进衣服里去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可是为何本座有些兴奋呢?】
【……老君,你暴露了。】
【……不,他被嫦娥传染了。】
贾琅豪迈地挥手:“不怕,男子汉大丈夫,长的壮实一点也没什么的!”
水溶揉着手下孩童愈发圆滚滚的小肚子,嘴角就挂上了意味深长的笑:“阿柒,你可知道,那胖与壮实,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啊。”
贾琅当然知道。
但是……
他默默扫了眼眼前的菜。
果然还是过了今日,再提减肥的事儿吧。
两人之后几天便暂时住在了碧云寺,一日三餐都在这里解决,直把小贾琅的脸蛋又喂圆了一圈,愈发软绵绵好捏了,这才被水溶带着回了山下的温泉庄子。之后又泡了几天的温泉,把小脸泡的白里透红粉嫩嫩香馥馥,这才交回了张氏手中。
张氏看见自家小儿子的第一眼,觉得眼前这根本就是一个白玉团子。圆滚滚的,在地上一推就可以走的那种。
于是她虽然心中不太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北静王世子,的确是会照顾人。
这一年照旧是宫中女官采选,元春已学了三年多的规矩,进退有礼书香满腹,准备进入那离天恩最近的地方,去为家族撑些门面了。若能博得天大的富贵,那自然是极好的,整个家族皆可因此受些庇佑;可若是博不得,她也只能在那宫中被人遗忘,成为家谱上一个落满灰尘的、不会被翻开的名字。
这世上的女儿家,大抵都是悲哀的。从出生到死去,她们会在什么样的地方会做什么样的事,从来也不是她们自己操纵的了的。只能含羞带怯满怀期待地从家门口坐上红轿,待着那素未谋面的夫君将自己接入一个不知会怎样的地方中去。她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得忍受枕边人三房四妾拂花弄柳,得学着忍气吞声勾心斗角……
这不是她们愿意的,却是她们改变不了的。
元春离开家时的前一宿,在自己从小长到大的香闺里默默睡了最后一晚。第二日早起来时,若无其事去给老太太请了最后一次安。
“老祖宗,孙女就此远去了,莫牵挂。”
座上的王夫人早已拿帕子掩了嘴,只是那呜咽之声却是堵也堵不住,眉目间满是萧索,眼角都有了细纹。连带着宝玉也站在一旁放声大哭,使劲地拽住了元春的衣服,死活不肯让她走。
“大姐姐,大姐姐,不走不行吗?”他哭的眼睛都肿成了桃子,“这不是你家吗,为什么要走呢?”
这话让元春的心一下子酸涩起来,她努力笑了笑,又伸手抚了抚宝玉的头。
“弟弟,姐姐再见你,还不知是何年何日——你可得好好听话,乖乖的!你若是乖乖的,我自会回来!”
宝玉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本紧紧抓着她衣袖的手也放开了,只是仍抽搭个没完。
张氏携着贾琏、贾琅并迎春坐在一旁,口上虽不说,眼睛却也有些涩涩的。
不管元春再怎么不懂事,她都是家人。
家人这两个字,往往比其它字来的更有力一些。
元春一一请了安,随后便转身去了。她已脱去了家中常穿的千金小姐的打扮,换做了朴素无华的料子,头上插着朴素无华的珠花,携了抱琴,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门。只在身后留下一个纤长的、逆着阳光的影子。
走出之后,这世间,便再无贾元春此人。
前方,要么鲜花锦簇,要么,便是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