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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
纪子筝迎着海风站在船边,海风将他的衣袂缓缓扬起,让他优雅挺拔的背影在不经意间便透出了些几分寂寥。
从船舱出来的司徒慕看见这一幕,皱了皱眉,还未等走近,纪子筝就背对着他开了口。
“跟出来找揍?”
清凉的海风将他冷冷淡淡的话语声吹散到司徒慕的耳中,司徒慕微微一怔,然后笑出了声。
他慢吞吞地晃悠到纪子筝身旁,笑着道:“火气别这么重嘛,对身体不好。”
纪子筝冷冷侧眸看他:“怎么?我走了之后你找不到人消遣了?”
听了这话,司徒慕笑得更灿烂了。
“别生气嘛,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纪子筝当然知道司徒慕刚才是故意的,要不然他早就将人扔下海喂鱼了。
“以后少跟我开这种玩笑。”他略带警告地盯了司徒慕一眼,然后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
司徒慕挑起一边嘴角笑了笑,斜着身子没正形地倚靠在船边的桅杆上,偏头打量着纪子筝。
“哎,我说。如今出了皇宫离开了郡京,日后天高海阔任君游,你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为何还是这么愁眉苦脸的?”
“我有么?”纪子筝神情淡淡地反问,他甚至没有看司徒慕一眼,不知为什么,他那双清亮的黑色眼眸,总能让人想起最浩瀚的海洋和天空,此时他正目光悠长而深远地静静看着远处的海面。
司徒慕似是料到了他的反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轻巧巧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听说你要去汴阳,看来,你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管郡京的那些事了?”
听了司徒慕的话,纪子筝平静的眸光微微一动,终于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说是呢?你希望我回去吗?”
四目相对,司徒慕有些疏懒地笑了起来:“是就是呗。我自幼受佛经熏陶,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我想当年他们选择将我送到寺庙去的深意也在于此吧。以往那些前尘旧事、恩怨情仇于我而言都是过眼云烟,我早就已经看淡了。倒是你……不,应该说你们。”
司徒慕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与我这种游手好闲的人不同,有些事情并不是离开了皇宫就能够摆脱得了的,你们身处局中,这些道理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才是。不过……”
他话说到一半,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有些奇特的微笑,突然止住了话音。
纪子筝淡淡看向他,追问道:“不过什么?”
司徒慕微笑着摇头:“没什么。”
纪子筝微微蹙了眉,有些不满:“有话直说。”
司徒慕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琥珀似的眸子深深望进纪子筝的眼底。
“不过,我想知道的是,你隐忍了这么久,布局谋划了那么多,如今眼看着胜局在望,你却突然收手带着寿儿私奔出宫,究竟是为什么?”
纪子筝不语,只静静看着司徒慕,一双状如桃花的漂亮眼眸漆黑如夜。
司徒慕状似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其实仔细想想,燕帝在宫中给晋国太子践行的那一晚对寿儿下药的事情,祁墨此前应该并不知情。他一而再再而三向燕帝求娶寿儿,看来也是真心的……”
听司徒慕提起那晚,纪子筝的眼神瞬间冷凝如冰,眼中刮起了皑皑风雪。
司徒慕却对纪子筝冰冷的眼神仿佛视若无睹,脸上全无半点惧色,继续悠悠说道:“照这样看来,那天晚上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最差的结果就是寿儿被迫嫁去晋国。依着寿儿的性子,刚开始的时候也许会害怕,会整日整夜哭着找你。不过话又说回来,日久见人心嘛,时间长了,她慢慢也就会接受了祁墨,把你给忘了……”
在那一瞬间,纪子筝原本平静的眼底刮起了狂风暴雪,眸光一下子变得森然凛冽,他捏紧的拳头上青筋突突直跳,冷冷地看着司徒慕。
司徒慕似乎这时候才发现纪子筝难看至极的脸色,忙往后退了一小步。
“嗬!你干嘛用这么吓人的表情看着我?我只是假设一下而已,是你自己让我说的!”
纪子筝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勾起唇角,虽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你继续。”
司徒慕今儿的胆子比天还大,竟然还真的继续往下说了!
他幽幽叹口气,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我也知道燕帝这事办得不地道,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再生气,至于一怒之下带着小公主私奔?”
纪子筝对上司徒慕的视线,却不接他的话茬,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你觉得不至于?”
司徒慕笑了笑,道:“当晚你将人带出皇宫之后,直接赶到码头乘船离京,连船只都早早备好了,依我看来,你想要带寿儿远走高飞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晚的事情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我说得没错吧?”
纪子筝薄唇紧抿,脸上浮现起一种千里冰雪的冷意。
司徒慕看着纪子筝的眼睛,此时他的神情看上去竟有几分锐利,跟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大不一样。
“如今骁勇侯老了,梁太后一叶障目,梁家子嗣一代又不如一代,梁家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燕帝已经开始在拔除梁家盘亘在朝中的根基,可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想要彻底扳倒梁家,你才是最重要的一步棋。”
“可是你担心一旦你的身世公诸天下,到时候,寿儿知晓了一切真相便会与你生出间隙。”
“一边是身上背负着的血海深仇,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你拿不定主意,直到燕帝主动打破了你和他之间的微妙平衡。你冲冠一怒为红颜,带着寿儿离开郡京,合情合理。”
“从此以后,身边不会再有认识你们的人,她的身世也就可以一直隐瞒下去,是不是?”
“闭嘴。”纪子筝的嗓音异常平静,可是语声里却隐隐透着暴怒的征兆。
司徒慕没有识相地闭嘴,反而故意专挑着纪子筝不爱听的话说。
“以前在皇宫里的时候,寿儿虽然过得孤单,可不管怎么说,她的爹娘尚且在世,许多人明里暗里护着她。往好里想,以后说不准她还能同亲生爹娘相认,一家子和乐融融。”
他说着,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唉,这下子可好,离开了郡京,她如今可是真正的孤零零一个人了。”
纪子筝像是被谁捅了一刀,冰冷的面具裂了一丝微小的缝隙,眼中浮现出几近妖异的怒色,目光冷冷望着司徒慕。
司徒慕噙着满不在乎地笑,继续说道:“寿儿从小在皇宫里呆着,没人教她怎么样与人相处,所以才变得认生胆怯。如今离了皇宫,不管去到哪里,对她而言都是全然陌生的,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人能依赖、能亲近……”
“闭嘴!”
“反正她的心智就跟小孩子一样懵懵懂懂,就像现在这样,一辈子只亲近你一个人,那就最好了是吧?”
“我让你闭嘴——!!”
这些隐秘的、不能为人所知的心事就像是心上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而司徒慕的话是一把淬了毒的利剑,一刀一刀剜在他的伤口上,纪子筝终于脸色大变,几乎歇斯底里,眼里再无法掩饰的蒙上了猩红的伤痛之色。
不知何时,蔚蓝的天空布满了阴沉沉的乌云,天边一片风雨欲来的暗沉,此时就连周遭吹来的海风都变得寒意凛冽。
纪子筝攥紧了拳头,深深吸了口气,他迎着司徒慕的目光,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司徒慕,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徒慕望进纪子筝深不见底的眼里,淡淡道:“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想一想,究竟把寿儿像一只娇贵的金丝雀一样困住的,是皇宫那个牢笼,还是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