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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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吞姬和其他进入决赛的妖怪在不久后便平安抵达了西国的王城，这一路上她也算听了许多关于这位犬大将的事迹，这些妖怪看上去对斗牙王充满了憧憬，将他的实力吹得天花乱坠，听到最后，酒吞姬只觉自己的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犬大将的次子似乎快要出生了吧？”忽然，有一只妖怪八卦道。

“次子啊……”接话的妖怪语气有些微妙。

“是犬大将和人类所生的孩子吧？”

酒吞姬昏昏沉沉的意识在这一刻全然苏醒，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犬大将的次子竟然是一个半妖？

“以犬大将这样的身份，妻子是什么样的身份都无所谓吧？毕竟是他的话，一定可以护妻儿一生无忧，这不就是强者的权利吗？”

这位妖怪的话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大家继续开展了下一个话题，可酒吞姬却微微蹙起了眉，竟然是一只和人类搅在一起的妖怪吗？

很快，酒吞姬便和其余的妖怪们抵达了王城，当他们踩上王城的土地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西国的王城建造的并没有她想象中这样奢华，只能用普通来形容，但却充满了历史的气息。在前往正殿的途中，酒吞姬能从身侧看到护城河。很快，他们就被带到了设宴的地点，也就是正殿的顶层。顶层并无墙壁的包围，只有一圈护栏再加上天花板，所以视野十分开阔。

侍者领着众人坐在了相应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酒吞姬的错觉，侍者似乎特意将她的位置安排在了主座下的第一位，也就是斗牙王侧边的第一个位置。

当城中的侍女为众人添好酒，斗牙王终于赶到。酒吞姬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位西国的王者——银发，金眸，脸颊旁带着几道紫色的面纹，眼神清澈，一身气势惊人。

之后，酒吞姬便随着众人一起对他行了礼，接着在斗牙王的示意下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她盯着自己的酒杯有些出神，当王者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规则由她来定，而不需要勉强自己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

斗牙王设宴的目的非常明显，那就是将有能力的妖怪招入自己的麾下，他也并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意图，看得出来，来参加武斗大会的人也都是存了投奔他的意思的，只可惜酒吞姬并无此意，所以她在整个晚宴中都保持着沉默的姿态，斗牙王自然能察觉到她的态度，这位西国的王者并没有将她的拒意放在心上，也没有刻意让她表过态，甚至没有将话题往她的身上扯过，反倒是十分纵容的让她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安静的当一个局外人。

当乐者在中央奏响了乐曲时，整个大厅的气氛已经活跃了起来，酒吞姬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妖怪，大部分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了，而她杯中的酒还没有喝过一口。

“如果你喝不惯酒，可以尝尝我们这里的云茶。”犬大将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酒吞姬向他看去，发现斗牙王正微笑着看着她，只见他挥了挥手，便有一位侍女跪行着来到了酒吞姬的身边，并为她添了一杯茶。

“承蒙您的关照。”酒吞姬道谢后便喝了一口杯中的茶，“非常美味，味道浓烈，和我以往喝过的茶味道都不一样。”

斗牙王朗声大笑道：“毕竟这是我们西国的特产，能得到你的夸奖，我也十分荣幸。”他别有深意的说了一句。

酒吞姬平静的看着他，总觉得这位斗牙王似乎发现了什么。

“但是，你不尝尝我们这里的酒倒是十分的可惜，毕竟它和这里的茶可是其他地方都喝不到的味道。”斗牙王诚心向酒吞姬推荐道。

酒吞姬淡淡的笑了起来，“感谢您的推荐，只不过因为过往的一些经历，让我再也不想品尝酒这种东西的滋味，抱歉，拂了您的好意。只不过我这样的人，还是不要饮酒为好，否则，原本就靠不住的我，会陷入更加糟糕的状态。”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又一次回忆起了最不愿想起的那段记忆。

斗牙王摇了摇头，“你不应该这样形容自己，关于你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我的部下都在说，这一届武斗大会的冠军只怕非你莫属，难得有打进决赛的妖怪至今还让人看不出来深浅，你就是这样的存在。拥有这样实力的妖怪，不应当这样定位自己，你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不就是因为你经历过许多但仍旧没有被过往所困的原因吗？”

酒吞姬思忖片刻，最终还是端起了矮几上的酒杯，“您说的没错，既然我已经从过去走了出来，那么没理由还继续这样战战兢兢，我相信我已经可以做到如何控制自己了，那么就更没必要拘泥在这种东西上了。”

两人隔空举起了各自的酒杯，视线在空中交汇，两位不同时空的王者，在这一刻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在气氛被舞者推入高.潮的时候，酒吞姬借故溜了出来，但她十分首礼，只是在正殿前方的庭院中散步，路过的侍者也都没有打扰她。院子并不算大，装饰物也不多，只是种了几棵品种不明的数在角落里，地面上被扑上了碎石，酒吞姬踩着碎石走到了正殿的边上，从这里向下看就能看到护城河。酒吞姬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她的脚尖已经悬空，只要再往前走一点，她就可以直接跳下去了。

一阵柔和的风穿过了酒吞姬，将她吹着向后退了一步，远离了庭院的边缘，紧接着，一道温和却略显冷淡的声音在她的身侧响了起来，“不要再往前走了。”

酒吞姬下意识的转身看去，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色和服披着宽松外袍的妖怪闲适的靠坐在她身边的树干上。这只妖怪有着一头粉色的头发，他的右眼被头发盖了起来，只余一只淡绿色的眼睛注视着酒吞姬。

酒吞姬怔怔的看着他，她知道他是谁。

像是察觉到了她视线中的复杂情感，粉发妖怪有些迟疑的说：“你认识我？”

酒吞姬缓缓的摇了摇头，她微微垂下了视线。刚才的风，一定是一目连所为，大概是怕她从这里掉下去。

“你是犬大将的部下吗？”酒吞姬好奇的问道。

一目连干脆的答道：“不是。”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生硬，他补充了一句，“斗牙王于我有恩，所以每年武斗大会宴请选手的时候，我都会用风守护着王城，让它的天气能在这十天中始终晴朗。”

“所以，刚才将我吹回来的风，是你做的吧？”酒吞姬问道，在一目连刚要为自己方才失礼的行为而道歉时，酒吞姬却轻声道：“谢谢你了，不过不用担心，我并没有要跳下去的意思，只是觉得从水中看月亮很美，所以才想要往前走一些。”

一目连听了她的解释后没有作声，只是下意识的向下方的护城河里看了过去，果然，就像她所说，月亮在水中的倒影会随着水面上的波纹而轻轻颤抖，看上去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为什么会在宴会中途出来？”一目连难得多说了一句，他对于酒吞姬多少也有些好奇。

“因为那是招募下属的晚宴，而我无心加入斗牙王的阵营，再呆下去似乎不太好呢，所以就溜出来了。”酒吞姬如实答道，“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斗牙王是一位相当优秀的领导者呢，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想象中的斗牙王是什么样的？”一目连反问了一句。

酒吞姬皱眉想了想，“不太好形容，但起码不会是现在这样。说起来很惭愧，因为在来时的路上听说过他和人类的女子育有一子，所以对他稍微有些偏见，不过在见面过后，这种偏见已经完全被打碎了。”

“你讨厌人类。”一目连肯定的说道，风吹过他的脸颊，将他藏在头发下的右眼暴露了出来，那里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

酒吞姬平淡的说：“说不上讨厌，但也不算喜欢。”在她看来，一目连应当比她更痛恨人类，但他并没有。

“你应该是认识我的。”一目连忽然出声说道。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直觉，”一目连说，“而我的直觉很少出错。”

酒吞姬笑了笑，却没有出声。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听关于我的故事。”

“乐意至极。”

“我曾经是风，伤害过许多人类，吹毁他们的房屋对我来说稀疏平常，但是有一天，有人类在遇到危险时突然大喊我的名字，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竟然被他们当成了神明来信仰，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拥有了灵智。我因为他们成为了神明。”他说话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谈着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酒吞姬甚至听不出他话语中的语气，“他们供奉着我，为我建造了神社，我之所以成神就是通过了他们的信仰之力，我按照他们期望的一样，一直守护着他们，但或许是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他们渐渐将我遗忘。神明赖以生存的东西正是人类的信仰之力，一旦信仰之力消失，神明也就自此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但所幸，仍旧有人记得我，说来奇怪，我帮助过那么多人类，唯独那一家的人类始终记得我，他们的先祖甚至还将信仰我作为家规，我就这样依靠着那一家人的信仰作为神明活了下来。”

“可你现在是一只妖怪。”酒吞姬指出了事实。

一目连点了点头，并没有反驳她的话，“但是和你所想不同，我之所以成为妖怪，并非是那一家人类放弃了我，而是妖怪来袭。那群妖怪将我最后的信徒所斩杀，而我又因为信仰之力太少无法拯救他们，所以我成为了妖怪。”

酒吞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目连却在这时用他清澈的绿眸凝视着她，“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些话，并非是想要改变你什么，而是我认为，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经历，或许在你的经历里人类充当着恶人的角色，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类是多种多样的，就像妖怪一样。他们因为生命过于短暂所以无法像我们一样磨练心智，所以心性不定，可就是这样的人类，给予了我喜怒哀乐，给予了我生存的价值，所以我还是会守护着他们。身为一个王者，最忌讳的便是目光狭隘，希望你能认清这一切，不要输给心中的执念。”

酒吞姬知道，他和斗牙王一定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但她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她所在意的，只是——

“……在人类遗忘你的时候，你没有怨恨过他们吗？”

一目连像是陷入了回忆，最后，他低声道：“不会。如果没有他们，我始终都是没有神志的风，他们给予了我许多，我不会再所求更多的东西。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酒吞姬有些出神，这两个世界之中，似乎只有一目连是没有任何变化的一只妖怪。在另一个世界，他也是这样，永远包容着那群自私而又善变的人类，明明已经身为妖怪，却在她下令屠城时以自身的力量挡在了那个城镇的人类身前。一只妖怪的力量是那样的渺小，他自然没有在酒吞姬的手下撑上多久，直到死前，他还不忘用最后的力量在城镇上设下了坚固的结界，为那群人争取逃跑的机会。

“他们逃掉了，没有人回来帮你。”酒吞姬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一目连。

但这只大妖怪却平和的接受了这个他似乎早已料到的结局，在生命的最后，他的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后悔，依旧那样纯澈，他用坚定的语气告诉了酒吞姬他唯一的答案——

“只要他们需要我，我就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