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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老族长的说法,这里的县丞于自己的前辈来说,应该是有知遇之恩的人。
毕竟他还给了前辈一个贡举的身份,让他不至于一穷二白到要自己一层一层往上考。
光冲这一点来说,她回乡了也得去拜访一二。
老族长听闻宋桃第一个要去拜见的居然是县丞大人,激动得整个人都在哆嗦,当即号召全村人掏出自己的压箱底棺材本,给宋桃凑见面礼。
宋桃被老族长死死拖在村口,看着一车一车堆到自己面前的土鸡蛋,系着红绸洗刷干净的土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来的野蘑菇笋子干等等一系列土产,顿时被劳动人民质朴的热情感动得无以复加。
然后冷静的拒绝了他们。
这些东西放到她那个年代,人还能当是个稀罕物,高高兴兴收下。
现在,在这个时空,大家最不缺的是什么啊。
最不缺的就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土特产啊!
人县丞大人家里,就是想找一枚饲料鸡生的蛋都是难事儿,怎么会看得上这些东西。
“不必这么麻烦,族长的心意阿桃会带到的,这些东西就收回去吧。”
人群失望之余,多多少少都松了一口气。
为了给状元爷撑面子,族长这是下了死命令,每家每户掏的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宋桃要真收了全送出去,整个村子只怕都要开始挖野菜喝稀粥了。
但如果不收的话,又好像是看不上自己这点穷心意?
宋桃恰到好处的给了一个台阶。
“县丞大人是父母官,咱们这儿情况如何,大人清楚得很,若是为了给他送礼而让大人治下穷困潦倒民不聊生,这才是真的让大人难办,族长也不想让大人如此为难吧。”
老族长醍醐灌顶,连胜称是。
群众纷纷松了口气,大力夸赞到底状元郎是读书人,脑袋瓜子就是转得快,然后一个两个收了自家吃食,麻溜的回家放好。
宋桃爬进车中,看看孟陵买的古玩字画,又摸摸桌上名家手笔的绘山水瓷杯套装,很是犹豫,自己到底该送哪样东西。
一直在车中闭目养神的孟陵睁开眼睛,扫了一眼犹豫不决的宋桃。
“你箱中有从京中带过来的诗集,随便送一本,官阶不必太高。”
宋桃下意识的瞄了一眼箱子。
“那可都是真迹。”
自己一路走,一路都在抄抄抄,现在几大箱子的书基本上也都抄得差不多了,但真迹依然是宝贝。
尤其是京中高官出的集子,底下多少人想求一本都求不到,更何况她拿到的全是亲笔签名的绝版,用在县丞身上未免太过浪费。
更何况她也得先去看一看这个县到底有多大,然后才能决定是不是直接就在县里安家,还是再往上走一走,去到州府再说。
村中严重贫困的情况已经大幅度削减了宋桃对于这个时空的民众生活质量的信心,万事果然还是要自己亲眼看一看才行。
孟陵微微笑了笑,递给宋桃一个玉石屏风。
“这个也很合适,仿的是薛从安家中的摆设,你送的时候不必直说出处。”
宋桃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孟陵的意思。
“回头我买个锦盒给它装起来。”
扯虎皮做大旗嘛,既然现在自己还是一介白衣,但至少也要给县丞一点信心,自己在京城里也没有白混,否则人家怎么会有信心来给自己行方便嘛。
曹小少爷难得沉默寡言,一直坐在车夫位置上闷闷不乐。
宋桃也没去管他。
总是要适应的。
有了先前老族长闹出来的阵势作为铺垫,宋桃对于县丞的热情总算有了免疫力,对于县丞的极力想要摆出官腔但总忍不住想要讨好的模样,并没有表示出有多大的惊讶。
而当县丞听闻宋桃曾今与当朝左相把酒言欢,出入内室,并同席吃饭之后,再看看宋桃随意给自己的锦匣里装着的白玉屏风,只恨不得摆个香案给它供起来。
开玩笑啊,能随意出入当朝宰甫私宅的人,送出的东西能是凡品么?
说不好就是人家左相大人随手送的啊!
自己这穷乡僻壤里的芝麻官儿,屋里能摆一件左相用过的物件,那得是多大的荣耀,简直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好不好!
于是,当宋桃提出想去县学里看一看时,县丞非但没有二话,反而是欢欣鼓舞,只恨不得宋桃可以直接就在县学里住下,马上上岗,当个先生,把县学里的学生一个两个都培养成国家栋梁,考出个十个八个的状元郎来。
宋桃对此不置可否。
培训班这种事情,一开始绝不可能开在小地方。
本来人就少,闲钱也不多,对于能够考出去从此一飞冲天的期待反而没有那么强烈,县学里十个中间有八个很有可能是冲着那点儿吃饭补助去的,熬过几年,考不中大不了回家种地,也不算是没有退路。
但也不可能开在特别繁华的州府,比如说京城这种政治中心,多少大儒名师集中在那儿,随便一个身份都能把自己砸死,根本没人会信自己鼓吹的那一套考试技巧论。
反而是又有些钱,但又不会特别繁华的中间地段,读书人的眼界够了,但当地的师资还没跟上,想要成名,却又苦于没有好的资源,这些地方,一开一个准。
宋桃没指望能在县城里混出什么名堂,尤其是马车绕城走了一圈之后,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地方还是太小。
孟陵察言观色,越发开心。
他就怕宋桃毫无野心,带累他回不了京城。
只要宋桃想要往上爬,终极目标只有京城这一个地方。
“怎么,先生还不满意?”
宋桃正在考虑怎么样才能通过县丞,搭上上一层的地方官的关系,没怎么理会想要搭话的孟陵。
办学校这种事情,虽说这个时代不需要什么工商行政许可证,但总也要让官府默认,才不会有人横加阻拦。
否则你辛辛苦苦把东西都置办齐了,猛的官府说一声你这儿非法办学,连成本都得搭进去,还没得官司可以打。
孟陵轻轻笑了笑。
“地方官与京城的联系从来都很紧密,从哪个考官手底下中的举,什么年份中的举,师从何人,受谁赏识,都是结党的手段,我记得你手里抄了一份登科录,不妨对上一对,也好投其所好。”
宋桃茅塞顿开。
状元亲临县学,还有县丞大人亲自作陪,整个县学感觉都要沸腾了一般,人人都在往前挤,也亏得县学里人不算多,才没造成踩踏事故。
县丞趁热打铁,暗示学里先生,死活让宋桃给学生们上一堂课,好穿搭一下京城里的最新思想,让学生们远在天边也能同沐皇恩。
宋桃最怕的是没钱,最不怕的是动嘴皮子,当即毫不犹豫,连稿子都没用,卷起袖子登高而呼,中心思想是为国效力出人头地,未必只有考科举为官这一条路,条条大路通京城,只要能为国家培养人才,人人都是国家的英雄,一定会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听得县学里的先生面如土色,学生热血沸腾,县丞则一脸蒙逼。
他记得前些年自己见到宋桃时,这孩子明明还走的是儒雅学者谦谦君子的路线,怎么考了个状元去京城转了一圈回来,整个人画风就都不对了?
难道说最近京城里流行的都是这种能说会道的人才?
难怪自己这几年怎么都没法升迁,原来是没有紧跟朝廷风向啊。
“宋小兄,万事读书为上品,为何你却说科考无用?若真无用,朝廷怎会年年开科取士?”
终于有先生忍不住,开始反驳。
宋桃等的就是这种自己沉不住气跳出来唱反调的人。
“先生以为,朝廷为何开科取士?”
胡子花白的老儒一口叫出标准答案。
“自然是选拔可用之才,为国效力。”
宋桃点点头,接着下套。
“先生觉得,自己可是在为国效力?”
老儒毫不犹豫,重重点头。
宋桃挺直腰板,开始收网。
“先生可去考了科举?”
老儒面色讪然。
他倒是去考了,只不过连京城的边儿都没摸到,自然也捞不到官,只能沦落到县学里来。
当然,这种尴尬的问题,宋桃也没打算让人回答。
毕竟也得给人留点面子不是?
“难道先生觉得,现在您自己不是在为国效力么?”
这个问题倒是好答,老儒重拾信心,答得倍儿干脆。
“老夫来县学,自然是想要为国效力的。”
宋桃一拍桌子。
“先生深明大义,晚生佩服,职业不分贵贱,只看是否有用,国家开科取士,本质是为选拔人才,但若所有的工作都让朝廷来完成,岂非我们无能,大家读书,目的都只有一个,那么,为何我们不能跳出圈子,用另外的方式来为国分忧呢。”
老儒被宋桃几个问题问得非常有代入感,自动发问。
“小兄有何高见?”
宋桃露出砍山斧,笑得志得意满。
“国家开办县学州学,就是为科举减轻压力,我们人微言轻,无法为科举分忧,那为何我们不能为州学分忧,减轻州学选拔压力呢?”
老儒终于被彻底带拐思维。
“也有几分道理,可到底该如何做?”
宋桃拍板定论。
“于州学之外,补充学校,所教者,为州学所遗漏之内容,此为查漏补缺,但这种事情......”
宋桃走下高台,拉住老儒之手,目光诚恳而又明亮。
“我们需要像您这样,长期工作在基层,有大量丰富经验的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