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势既然已经开始就绝不会这样没头没尾自己结束,被改良过的瘟疫术也不会满足于死那一两个矮人——很快,更多的感染者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之所以说莫名其妙,是因为他们中很多人根本没有接触过感染源——比如那个被放在帐篷里睡了一天的小男孩,他的父母坐在外面烤火,八卦着远处的圣白骑士,然后一进帐篷,发现一直一个人安安全全睡大觉的儿子已经面目全非——
这种离奇的感染让人毫无头绪。
恐慌开始在人群中弥漫,未知可能比法术本身更可怕。所有尸体和感染者都被迅速集中到一片空地,但是这个瘟疫术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异——它不再快速致命,只有最开始被发现的两个矮人死得迅捷而安详,其他的感染者们饱受痛苦,要塞的医务官却束手无策。
“把圣殿的祭司找来,医务官在这里有什么用,瘟疫术又不是真的瘟疫!”巡视归来的圣白骑士怒斥要塞卫兵。
他们人手严重不足,圣白骑士以往对抗的坏法师最多盘踞一座法师塔,而敢对银心要塞下手,这带来的许多琐碎事务让他们的经验也于事无补,所以要塞卫兵才是眼下的主力部队。
凯文跟着梅维斯,幸灾乐祸地趴在他耳边说:“恭喜你,你不是本年度最蠢蠢货提名者了,这座要塞的卫兵比你蠢。”
“那些只是普通城市卫兵,能打得过市井无赖就够了,他们当然不懂得如何对抗亡灵法术。”梅维斯冷着脸,任由神官嘲讽,现在他学会了如何应对凯文随性发挥的讽刺,只要不反驳,过一会神官自己就会觉得无聊了。
一个高阶法术如果那么容易解开,那人人都是传奇*师,而且法师和骑士战士之类的武者不同,传奇级别的武者和普通武士正面单挑,结果不会有任何意外,绝对的力量碾压,而法师不然,因为法术是一种智慧的结晶,甚至有的真理派学者认为法术是一种艺术,它的生效原理不仅仅是力量的强大与否,还有精妙的设计与运用,所以一个传奇级别的*师,破除不了一名普通法师的新型独创法术也不算稀罕事。
因此埃特伽耶根本没想着怎么解除那法术,如果那么容易解除,雅蓝就不会蹲在笼子里演戏了,许多亡灵法术被认定为不道德,因为那些法术的效果不仅仅是可怕,更加是不可逆转、不可清除的,雅蓝在笼子住得安稳,就说明受害者已经无法挽回,连光明大祭司都救不了了,那除非埃特伽耶变成光明神才有可能救他们一命。
如此一来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在这个施法者伤害更多人前阻止他。
没有接触,所以关于这法术的传播途径他们想得简单了,不只是法术生效后自信传播,那个施法者必然没有离开,而是藏在暗处,还在偷偷释放法术,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好端端没碰过感染源的人也会生病了。
给一个黑暗系*师、亡灵系高阶法师当了二十年学生的最大好处就是,他虽然不能亲自施展那些法术,但他却懂得原理,埃特伽耶毫不自吹地认为,他可以算是一名高深的法理学者。
如果仔细感受,还能察觉到空气中魔力因子的不规律波动,隐藏得再精妙,终归不是术士那种血脉施法者,而且术士也学不了亡灵法术,他们的血脉天赋会干扰魔法效果的——埃特伽耶虽然不是法师,却有着奥术施法者的通病——看不起靠血脉吃饭的术士。
“东北!东北边的营地发现感染者——”
卫兵忽然大喊着跑来,这些要塞卫兵面对感染者时战战兢兢,而且圣白骑士禁止他们擅自触摸感染者,在埃特伽耶眼里,那就是凑数用的炮灰铁罐头,从卫兵发现感染者并大喊大叫,到圣白骑士赶到大概只需要几分钟——
那施法者一定会在这几分钟内迅速离开现场!
埃特伽耶蹲在远处,离得太近反而会失去对大局的掌控,所以他藏到了一棵树上,只穿着贴身的轻便衣物,反正影月神殿的黑暗骑士一般都穷得做不起盔甲附魔,那些肩甲胸甲纯属装饰,或者属于心理安慰,真正的防御还要靠骑士的斗气……和*。
他轻巧地藏在树叶堆里,绝对安静无声,甚至呼吸轻得连面前的叶片都吹不动。
感谢黑法师恐怖的实验室,埃特伽耶十几岁就在大神官海连纳的实验室做助手,那时候海连纳的两名法师学徒早已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了影月神殿受人尊敬的高阶神官,所以轮到乳臭未干的小骑士在实验室充当苦力,因为他不是法师,所以施法或者记录法术效果这一类的文雅差事都轮不到他,他真的是纯苦力,只负责处理材料,搬运东西,和帮黑法师处置失败产品……必要的时候,他可以举着实验用的材料,不呼吸不睁眼,随着海连纳施法的站位进行绝对无声的精准跟随移动,好让持续施法的法师能够随手拿到需要的东西——踩错一步,或者发出点什么声音,绝对会被那正在进行的可怕法术卷进去,为了不变成一堆新鲜的亡灵施法材料,埃特伽耶从未出过半点纰漏。
——所以他可以这样安静地盯梢,就算不吃不喝不休息也能支撑一个礼拜然后还能继续挥剑打斗。
他的耐力和定力比自带恢复能力的圣骑士还可怕。
营地里一片骚乱,现在已经不会有谁再好奇地挤过去围观了,大家一听说又感染了,绝对立刻撒腿就跑,一手夹着行李,一手夹着孩子或者老婆,跑得比后面有个喷火恶龙追还要快。
兵荒马乱一片狼藉。
骑士不需要展示他的耐力了——一个身影迅速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人的确跟着人头攒动的旅人们四下逃开,但两手空空,脚步未见慌张,甚至从容有序,居然还会挑剔地让开地上的泥坑和火堆——慌不择路的普通人哪有这个精力?
在嘈杂中,没人注意到这个披着斗篷的影子悄悄远离了人群,赶在圣白骑士到达之前,已经跑到了没什么人的灌木丛里。
埃特伽耶紧紧地跟着人影,一开始还是悄悄尾随,但差不多跑出营地后他就开始正大光明地追了——因为他发现那个人影已经知道他跟着身后。
“你居然真的敢追过来!”
人影站住了,埃特伽耶叹了口气——
女人,又是女人!
不对不对,不是女人,是女死人,一字之差差出太多。
不死生物复活之后,虽然一切记忆和能力如常,甚至还会得到强化,但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他们是行走的尸体,死了就是死了,最明显的是声带会萎缩,使得他们说话的时候一听就知道那东西挂了。
可以理解为,面带死相,口吐死腔。
终归是让人不舒服的声音,普通人可能光是听一个不死生物说话就能吓得跳起来——这当然吓不住埃特伽耶,所以埃特伽耶一弯腰就来了一个宫廷贵族初见仕女时习惯的礼仪——出于嘲讽目的,谁都知道不死者的肉身很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它们生前的躯体如果保存完好,当然会使用自己的尸体,但不排除一些个别人死得过于抽象,只能灵魂转移到别的尸体上,尸体对他们来说差不多等于衣服,总得穿一件,不要让灵魂裸奔。
那是一位美女,或者说这具尸体生前是一位美女。
斗篷下面露出一张甜美的鹅蛋脸,弯眉红唇,还有甜蜜的酒窝,要是眼睛能像活人一样有瞳孔虹膜,估计就会看起来像个画了黑暗风格烟熏妆的叛逆少女。
“啊!英俊的骑士先生。”女性不死者露出微笑,顺着埃特伽耶的动作,做了个贵族小姐礼仪。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要在舞会上大展舞技的绅士和淑女。
埃特伽耶说:“死人就要有死人的样子,满地乱跑施法下诅咒什么的,会让灵魂不安的。”
“好可惜,我是个不死者呀!”
刹那间,埃特伽耶忽然快似一道疾风,不死者的双眼都没能追上他的踪影,空气当中有什么无形无声的东西划过,而埃特伽耶敏锐地避开了那莫名的危险,腾空跃起,反手一道斗气打在不死者站立的地方,地面被附带黑暗力量的斗气击中,没有什么轰然炸开的声响,而是如同被腐蚀一样,悄悄陷落,不死者以同样敏捷的速度飘然退开,两人重新落地站成面对面的姿态。
“女士。”埃特伽耶挽了两个剑花,用剑尖指着那个不死者,“不要试图对我使用巫妖诅咒,你虽然打扮得像个普通女妖,但你还骗不了我。”
披着女性皮囊的巫妖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不知道死人到底还会不会惊讶,或者只是为了更好地交流,做给埃特伽耶看的。
“果然是影月神殿出身的黑暗骑士。”巫妖赞许地感叹。
死亡女妖和巫妖可是两种东西,前者属于被司月大神官海连纳拿来当合唱团女高音的玩具,后者,可以指挥亡灵大军。如果埃特伽耶这都分不清,他早都死了无数遍,死成一个浓缩鬼魂了。
“没有人说巫妖不能是女的,绅士礼仪在死亡面前分文不值。”埃特伽耶咧嘴笑了笑,“你说,你是先给我讲讲你的悲惨遭遇呢,还是我直接拆了你?哦对不起,我刚说完你不是女妖,女妖才是普遍经历悲惨的可怜女人,巫妖还真不一定,或许你愿意给我讲讲你为非作歹的心得?”
巫妖似乎真的开始紧张了,她立刻说道:“你在伯格曼公爵夫人的法师塔里独自击杀了一个领主级别的恶魔,我承认,你的实力在我之上。”巫妖露出颇为委屈的表情——由于尸体保养得极好,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和情人哭诉委屈的小公主,“别打打杀杀,我刚刚只是试试你的本领,我只是听过你的威名,又没机会亲眼见见,可别生我气,我这身体用得顺手极了。”
——实际上,如果面对黑暗骑士,巫妖一旦战败根本没有灵魂逃脱换个尸体卷土重来的机会,根本不是损失一具惯用尸体那么简单,黑暗之力可以直接撕碎他们的灵魂,哪怕在不毁灭巫妖命匣的前提下,也可以将他们彻底消灭,比被圣骑士用圣光净化还要痛苦和彻底,所以埃特伽耶给巫妖造成的震慑是实打实的。
巫妖继续说:“我们知道您的身份,鼎鼎大名的司月大神官唯一的……‘骑士’学徒。”
埃特伽耶皱起了眉,巫妖看起来又开启了知心小姐姐模式。
“学徒?仆人?还是奴隶?”巫妖循循善诱,“同学都是神殿的高阶神官了,你却孤零零被扫地出门,感觉多么伤心呀,你兢兢业业服侍了大神官二十年,忠诚,勇敢,都是谎言呀,结果是一点情面都没讲,说放逐就放逐。”
“……看起来你知道得还挺多的。”埃特伽耶扬了扬眉,示意她继续。
“这又不是秘密,司月大神官,黑暗力量的巅峰,我们这些不死者可都眼巴巴看着他呢,影月神殿霸道地把控着死亡的奥秘,一点都不肯让其他人分享,我们这些家伙在他眼里就是烂泥巴,还不如墙角的灰。”巫妖说着,咯咯咯笑起来,“你呢?难道你喜欢被人用完就扔的感觉?扫地出门滋味如何?”
埃特伽耶沉默了一小会,说:“相当不好。”
“所以,你不觉得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吗?”巫妖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