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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翠莲紧紧握着大妞骨瘦如柴的手,大妞却站在原地不动。
“你干啥又不走了?”
“万一……万一要是错了……冒认官亲……连累你和老爷……”
汪翠莲愣住了,她没有想过那么多,一直以来大妞就像是家里的一件旧摆设,没什么大用,丢了可惜,说是干家务,一年到头临到冬天就病得起不来炕,整夜整夜的咳,有时还要她用偷攒的钱去抓副药回来替她续命,去年冬天她以为大妞真的要死了,暗自思量要不要订个薄皮棺材,没想到大妞竟活了过来。
那个死鬼厌恶大妞,总想把她赶出去,可赶出去就是让她死,家里养了个癞皮狗都不能这样,既然当初留下了她,就得让她活着。
她对大妞从没客气过,整天丑鬼,死鬼,痨病鬼的骂,心里烦还会打会踢,死鬼也拿她当出气筒。
收留大妞到现在的原因,死鬼到现在也不知道……“我有个姐姐,家里闹灾年景不好的时候卖了,她走的时候才十岁……娘骗我说是卖给人家做丫鬟,隔壁的婶子说卖给人做丫鬟得不了那么多钱,必是卖进窑子里了。后来有人在县城里见过她,已经花枝招展的满大街揽客了,那个时候她才十二啊,我从家里跑出去看她,她看见了我,塞给我一把糖,让我不要再去了。我恨我娘!我一路跑到守寡的姑婆家,姑婆听了我说的,说窑子犯了国法,带着我去找她,可里面的人说她因为偷钱偷吃的东西已经被打死了,他们不承认让她出来‘做事’,只说她是做丫鬟的,姑婆带我去乱葬岗子找她,她已经被野狗刨出来啃得不像样子了,姑婆替她换了衣裳……没让我看她,我只记得姑婆一边替她擦洗一边说造孽,让天降雷劈死那些造孽的人!劈死我娘!劈死姓汪的一族的畜牲!姑婆是被卖出去嫁死鬼的,她跟收养的儿子媳妇说要留下我做伴,她儿子原是不应的,可我姑婆说他们要是不应,就去衙门告他们忤逆,他们只好应了,要不然……我也是被卖的命!大妞,咱们为啥托生成女人啊?当初要是有谁拉我姐一把,我姐是不是也不能死?”
汪翠莲看着大妞的眼睛,“你要真是雷家的姑奶奶,你帮帮我,帮我铲了那个窑子,杀了那帮畜牲,就是报了我的恩了。你若不是,咱们俩个疯了的妇道人家,官府又能拿咱们如何?”
大妞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她忽然咳了起来,又咳又喘半天上不来气儿。
云雀手一抖,手里的茶碗掉到了桌上,她一直知道自己有两个散失了的姑姑,父亲当年发迹了,派人去寻过,派出去的人回来都说没找见,这个时候竟然有个大姑姑……出现了?
她看向云凤,见云凤也是一脸茫然……
“她真的吃了这许多的苦?”云雀问道,要是她没有穿越成二丫头雷云雀,而是传成了大姑姑甚至小姑姑呢?身在乱世,父母皆亡,伯母如虎狼,她又能比她们好到哪儿去?
忍冬点了点头,“来报信儿的锦衣卫是这么说的。”
“此人是真是假?”云凤问道。
“夫人说当初侯爷说过,大姑奶奶走的时候侯爷不让走,在她手背上咬了个牙印,这跟那人说的对上了,这事儿旁人不知道。那人还说了老爷的胎记,除了家里人外人都不晓得,夫人说十有*是真的,不过还要写信问过侯爷,倒是那一家人,认出了大姑奶奶,说大姑奶奶虽老了瘦了模样还没变。”
云凤冷笑,“呵,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咱们若是认了大姑姑,也就认了他们一家子,冒认官亲被赶出京死人命,咱们家满破拿几十两的银子做烧埋钱,看在他们家死了人的份上不告他们,若是真伯祖母被赶走,他们又一口咬定是小虎把她给气死的,父亲要挨申斥,小虎别说是陪读了,侯世子都得撸了,一辈子背个大不孝的罪名。”
“大姑姑的事若是真的,他们家哪里是咱们家的亲人!分明是仇人!”
“这世道就是如此,祖父母死了,那一家子是收养孤儿,至于产业……咱们家祖辈就是穷人,除了破家还有啥?大姑姑被嫁做童养媳也是他们‘积德’,大姑姑后面被磋磨是那家人的事,他们早逃荒走了,并不知情,连父亲都可以说是他自己跑走的,谁又能说什么?就算是他们有遗弃之罪,伯母别说弃侄子就算是杀了侄子,按律也是减等之罪。”云凤冷冷地说道。
“依着大姐的意思,咱们……不管大姑姑了?”
“还不知是不是呢,就算是……也是个要死的人了,总不至于为了她害了小虎。”云凤神情冷淡地说道。
云雀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嘴唇颤抖的看着姐姐,她从不觉得姐姐是个无情的人,现在又觉得姐姐很陌生。
云凤瞧着她,想到上辈子姐妹俩个也是这样吵架对恃,是因为什么来着?对了,为妹妹和滕鲲鹏的丑事,那个时候她母仪天下,妹妹也已经是王妃之尊,为了妹妹和滕鲲鹏的事,她没少受人挤兑,她说要妹妹除掉滕鲲鹏,下次再找面首最好找个不起眼些的,不要闹那么大,妹妹也是这样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冷酷无情的怪物一样。就是那次大吵,他们姐妹彻底断了联系……
妹妹干嘛总是与那些不相干的人动真情真怒,上辈子为滕鲲鹏还好,女人总是为了情软弱,不顾一切,这次那女人又怎么了?她十有*是那家人找来的托儿!就算是的话,最多偷偷把她安置起来,给她衣食,让她能安稳上路,难不成要堂堂侯府认了那样一个女人是自家的姑奶奶?更何况认了她,小虎就要受牵连!侯府就要受牵连!
妹妹这般感情用事,做了皇后怕是要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最后还要累国累家!
云凤保护家人,家人仅限于父亲,母亲,妹妹,弟弟,黄励诚,没有别人。
郭女史听见茶杯掉在地上的声音,掀开帘子瞧见姐妹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云雀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云凤神情冷淡,心知这两人是大吵了。
“两位姑娘……”郭女史没叫两人的敬称,“依奴婢看,两位大可不必为此事争吵,毕竟您二位只是小辈,这样的大事理应由侯爷和夫人定夺,您二位只需静侯就是了。”
“父亲要回京?”云雀转过身问郭女史。郭女史不只是个简单的女史,她也是皇上的心腹耳目之一,搞不好也是谛听司的人,她说的话十有*是准的。
“这个……奴婢只是猜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侯爷总要回京一趟,再说……他也有三年未回京述职了。”
“且等父亲吧。”云凤站了起来,一甩袖子走了,父亲多半也会认大姑姑……呵,她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到最后依旧她是恶人……黄励诚要回来了,想到这里,她冰冷的心,泛起一丝丝的暖意。
乔承志看着跪在那里吴兴道,听着他说着那些他早就知道的事,却早已经神游天外,雷家的事天下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别说是古人的律法就是这般的奇怪,现代边远农村一样如此,认了那女人,他就算是轻纵也要给雷小虎记一个申斥,不认那女人……良心又何在?呵,他有多久没想起良心两个字了?
吴兴道说完了,许久没听见他回应,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
“你说的这些可有凭证?”
“臣可指认那日袁首辅带臣去见的人。”
“呵,锦衣卫副总指挥使,认得的人岂止上千?你本是两江总督与他有干系也是平常,至于谛听司的人,你是见不着了。”
“陛下……”吴兴道跪地磕头,“臣所说句句属实啊。”
“你可敢于袁宏谅当面对质?”
“这……”
乔承志冷笑,想要立功自保,总要付出点代价,天下没有站在岸边躲干身子还想吃尽好处的,“你回去好好想想,只是……”乔承志把案上的一本别桃花扔给了他,“别来晚了,你自己干了些什么自己清楚,头功要是让别人立了,朕也保不了你。”
吴兴道双手颤抖的捡起书,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让他出面弹劾袁宏谅,让他准备一切证据,让他做出头鸟……
吴兴道拿着书,脚步有些踉跄的走了,江淮把记下的几大页纸规规矩矩的放好,不过是几页纸,不过是几个人,断送了江南几十万人的性命。吴兴道没作恶,他只不过是躲起来罢了,呵……
“江淮,你可有话要说?”
“陛下为何不让臣……”
“为何不让你出面弹劾吗?”乔承志看着江淮,“江淮啊,你的日子还长啊。”
“陛下……”
“袁宏谅是朕的第一个首辅,门生故吏旧交亲朋,不知有多少,你一个七品官如何拗得过他?就算是拗过了,平江南逆案,清除袁党你年轻时都做了,以后要做什么?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啊,欠磨练,别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撞,你才新婚,早些回去陪新娘子吧。”
“是。”江淮心跳得厉害,得君主如此,为臣三生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