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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挑眉,抬手将刀刃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略微使力,将那柄刀夺了过来:“果然是神兵沧月,你是苏云海的徒弟。”
小七被夺了兵器,有些懊恼:“你又是何人?”
赵玉挑起唇角,抬手一挥,沧月便重新入鞘了,发出一声轻响,十分清脆悦耳:“我是你师父的好友,算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声师叔才是。”
小七垂下头,有些不信又有些不屑,他压低声音:“若你是师傅的朋友,为何今天会躲在角落里暗箭伤人,男子汉当行事磊落,如此偷袭,不是君子行径。”
为了行事便宜,赵玉作一身男装打扮,没想到竟被这少年认作男子。
赵玉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眼尾上挑:“我从不自诩君子,我手下也从不伤无辜之人。”
一旁坐着的青麝见主子面色自然,将本已握在手中的金针尽数收入袖中,为赵玉斟茶。
大堂中站着的青莲与青灿对视一眼,将两位小主子护在怀里,挑了众人旁边的那张桌子落座:“侯爷,夫人。小主子们已进过食了,只是三…公子有些发热,上官小姐去抓药了。”
卫忆蹩起眉来,走到青莲身边,将赵历抱在怀里,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怎么回事,可是昨晚没歇好?”
青莲摇摇头:“昨夜公子睡得很安稳,上官小姐说大概是平日里的吃食太精致,积了食热,猛地换了些清淡的辅食便发出来了,用些清火的药就是。”
卫忆这才放下心来,将无精打采的孩子又交回青莲的手上:“照顾好公子,一切都要听上官姑娘的。”
青莲点头应了,正要说些什么,余光却瞟到陈香却不知何时已下到了大堂里来。
陈香步履轻快,朝着卫忆一行人走来。
等走到了赵玉身前,她忽然盈盈下拜,跪在了地上:“多谢公子援手,陈香感激不尽。”
赵玉侧头看她,微微笑了:“陈掌柜不必多礼,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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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到了雅间,张罗吃食的仆从已将早点摆了满桌。
赵玉将视线投向青麝,青麝会意,起身将雅间的门阖上,闭目立在门边,以防隔墙有耳。
陈香坐在圆桌的侧面,斟酌片刻便开了口:“侯爷,民女本是梁王安插在陈御史府中的眼线。陈御史告老还乡之后,民女便想了法子脱身,到这崇怀镇开了家铺子谋生。但人一旦陷进什么泥沼,身上便不会再干净了。也就是几天前,安行良突然找到了客栈来,说要娶民女做他的妾。民女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将侯爷一行人拉下了水。”
赵回抚抚手上的扳指,眼神冷漠:“他想要娶你做妾,与本侯何干?你既是梁王的人,要找,也该去找你的主子。”
陈香苦笑一声,将手伸进襟里,扯出一根红线来:“侯爷有所不知,民女原是江湖中人,为朝廷中人卖命实属无奈之举。若不是那年家弟病逝,没了牵挂,恐怕还会是梁王的爪牙。民女虽是一介草莽,却也知轻知重。民女奉命潜入御史府,本以为只是权臣间的党派之争,谁知道却让民女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梁王有一个组织,以这片丹书铁券的碎块为信物,欲要颠覆朝纲。那安行良想要将民女收房,并非看上了民女的姿色,恐怕是因为是不小心看到了这坠子。这坠子是陈小姐托付给民女的,让民女务必保管好,若是有机会,定要拿到御前去,呈给皇上看。谁成想那日,安行良来客栈中用饭,借着酒兴便想轻薄民女。民女本不知他身上也是有些功夫的,一时间没有防备,疏忽间竟被他揪开了盘扣。他看见了这坠子便有些清醒了过来,将我当成了已故的陈小姐,试探于我。民女躲过了几次言语交锋,他便改口同我说他实在爱慕我,却暂时无法许我正妻之位,要将我收进房里。还说了些什么,一定会感动民女的话。”
说到这儿,她将那坠子扯下来,放在手心里递了出去:“民女本想着是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安行良杀了就是,民女身上有这碎块的事情便不会传扬出去。谁知道那日见着了宫里来的公主,那位公主下江南的时候,民女曾远远的看过一眼。公主只在这儿用了饭,并没有停留,只定下了我这儿的房间,说是明日包下我客栈的,是宣德侯府的贵客,让我着意伺候着。民女私下里打听着,来的是宣德侯府二房的大爷,是身有战功爵位的敬安侯,一向与皇室亲近。民女便想着找机会悄悄地将这碎片交予您,一切由您定夺倒也妥当,谁知道那位玉公子却先民女一步找了过来。玉公子听过来龙去脉后,让我按兵不动,他会处理此事。今天民女起身时,得知那安行良受了重伤,故有此一谢。”
素月接过她递来的坠子,端详了片刻,交给了赵回。
赵回先是给卫忆的小碟里添上了菜,才转向陈香,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说是陈小姐将这坠子给了你,让你呈其面圣?”
陈香不闪不避,沉声道:“民女不敢有半句假话。若不是小姐,这客栈不会存在,民女也不会苦苦守在这里。”
她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小姐是个极聪明的,知道谋反一事实在是一条不归路,便悄悄将这坠子从书房偷了出来。陈御史震怒,却一直没有头绪,并不知道这碎块是小姐拿走的。可惜人慧天妒,小姐缠绵病榻,只能将那坠子托付给我。小姐知道这坠子丢了,陈御史必会把事情掰开来重新考量。果然不出几日,陈御史便告老还乡了。小姐得了消息,心间的挂念没了,身子是愈发的弱了。她走前拉着我的手,说知道我不是个简单的人,让我及早抽身,必要时,用这坠子保命也无不可。只求我若是选择脱身,将坠子交给圣上,那时能为她的家人求求情。当今皇上圣明,陈家也不至于落一个株连九族的下场。她不过一介闺阁女子,便可以做到如此,我又怎能苟且偷生,丢了江湖儿女的脸。那年…冬天,家弟终于没撑过毒发,也随着小姐去了。我恨,我实在是恨。如此,民女无牵无挂了,便筹划着脱身,终于摸清府中另外的两个眼线,将他们处理掉,就来到了这崇怀镇。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时梁王情况已不好了,那群人自顾不暇,没精力追查民女之事,我试探了几次,也就放下了心来。这镇子距离京城不远,一来民女觉得他们也不会想到我会在这里逗留,二来是方便得见贵人,便在这里开了铺子,一直等着机会。”
卫忆忽然有些食不知味,放下了手中筷子:“陈掌柜深明大义,这些年真是苦了你。”
陈香摇摇头,轻声道:“夫人言重了,民女是个自私的人。若不是因为小姐、因为家弟,民女是万万撑不到这时候的。”
卫忆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赵回将那坠子拿在手中把玩,不轻不重地敲着桌子:“按这碎块的大小,该是还有其余的几片。你可知道,除了谢御史和安国公以外,还有哪些人在同梁王合作?”
陈香摇摇头,有些迷茫:“当时梁王传下的命令是让民女潜入御史府,若是有异常的举动,例如会见高官要臣、撰写密函,便报与接头人。我潜入的那些日子,只与小姐偷听过一场谈话,却不知那谈话人的身份。只是说话间,能听出他是京城口音,身居要职罢了。他与御史间彼此的称呼也很奇怪,那人称御史为庚兄,御史称他为丙兄。至于其他的,民女实在是不知道了。”
赵回点点头,将那坠子收进袖里:“多谢陈掌柜,本侯明白了。只是既然事情已出,此地便不宜多留了,夫人在京城置了处宅子,若是陈掌柜不嫌弃,不如暂避一阵。”
陈香早已料到此事,自知是这侯爷谨慎,欲将她软禁监视。
只是如今走到了这步,也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顺从。
见她点了头,赵玉站起身来。
“陈掌柜,请吧。”
陈香站起身来,随着赵玉一起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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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这事,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是现在出发赶路,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便会是深夜了。
赵回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在这崇怀镇多逗留一晚。
卫忆用过早膳后,倚在赵回身上,又有些昏昏欲睡。赵回见她实在困倦,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回到房间休息。
谁知道刚将卫忆放在榻上,她便又嚷着不困了,缠着赵回要吃酸梅。
赵回无奈,只得起身,吩咐门口守着的素月和小七去寻。
等素月和小七走了,卫忆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你说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七是不是爱慕素月?”
赵回陪她一起躺在榻上,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大概是吧,这种事情谁又能说个清楚。”
卫忆眨眨眼,忽然低落下来:“可是素月那丫头心大,想必是看不出来的。就算是看出来了,恐怕也是不会接受小七的,这可如何是好?”
赵回环着她腰的双手忽然动了动,轻轻捏她腰间近来多出的软肉:“怎么这么挂心别人的事,嗯?”
卫忆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发觉他看不到,转过身来面对他:“你懂什么,女人便只有这么几年好年华,能遇到的有缘人也就这么几个,若是错过了,便真的是错过了。墨玉是有了着落,可我身边的四个小丫头,说年轻,年轻已不再了,说年长,倒也称不上。我这心里也是着急得很,也舍不得把她们嫁出宫去。素霓素虹心悦彼此,我是知道了,也不欲阻拦。素云那丫头心里的事儿多,我也是管不来的。可素月不一样,如今身边有了知根知底的小七,我是想让这两个人终成眷属的。”
赵回捏捏她的鼻尖,柔声道:“就你想得多,谁都要操上几分的心才算。”
卫忆蹭蹭他的胳膊,十分认真:“那你到底帮不帮我?”
赵回无奈,将人搂得紧了些:“这要怎么帮,难道要我直接下旨?孩子们有孩子们的造化,你就不必费力了,让两人自己分辨去。这苏七出现得蹊跷,而且素月也未必有意,夫人便宽宽心罢。”
卫忆却没被他说服,依旧不肯放弃:“怎么个蹊跷法,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再者,素月在我身边这些年,我是最了解的。虽然她暂时未必能接受小七的年纪,但喜欢总是有几分的。若是不喜欢不信任,素月也不会让他贸然留下。”
赵回没法子,只能敷衍道:“那便让两人经常呆在一处,一齐值守就是了。也没有别的法子可走,你总不能逼迫两个孩子,顺其自然就是了。”
卫忆这才眉开眼笑,去啄他的唇角。
赵回眸色转深,反客为主,伸出舌尖去舔她的唇。
等她经受不住,微微张开牙关,便溜进去,挑拨她口中的软肉,又将她的小舌捉过来吸吮。
卫忆只觉得浑身发软,想要逃,却又忍不住汲取更多。
她两手抱紧他的脖子,与他难舍难分。
如此纠缠了一会儿,赵回到底是忍住了,将卫忆松开,抓过她的手,向下放去:“可感受到了?还敢再点火么?”
卫忆早已习惯了,不羞不臊,轻轻收紧五指:“有什么不敢的,反正难受的又不是我。”
赵回闷哼一声,将她整个人搂得更紧了些,再度吻上她的唇,不复刚刚的温柔,强硬地握住她的手。
卫忆自作自受,只能让他掌控着节奏,发间渗出了薄汗。
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赵回眸子一眯,将旁边的被子掀起来把两人盖住。听到了敲门声,沉声道:“东西放在桌上即可。”
素月“久经沙场”,自然知道此时该如何行事。
她动作麻利地将手中的果脯放在桌上,便拉着小七,蹿出了门去。
小七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不懂为什么要如此着急。
等两人的脚步声远了,赵回才翻过身,将卫忆压在身下。
他用手轻轻抚着卫忆的唇瓣,将一个指节伸进她口中,轻轻地撩拨:“阿忆,行么?”
卫忆眼神已有些不对了,她轻轻咬咬他的指尖,抱怨道:“我手好酸。”
赵回轻笑,顶顶她的额头:“那是行,还是不行,夫人可还记得那图上是如何画的?”
卫忆闭闭眼,想起那个晚上,不禁觉得有些热。
那种蚀骨的欢愉感受,她无法抗拒。
卫忆环上赵回的颈,轻轻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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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陈香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呆呆地望着远处,不知在看些什么。
赵玉自大堂里拿了一坛酒来,也跃上了屋顶,与她并排坐下:“你这店里的酒倒是不错,要来一些么?”
陈香回过神来,看向赵玉,摇了摇头:“不必了,玉公子请自便,我酒量太浅。”
赵玉无所谓地笑笑,一把拍开坛子上的封泥:“你知道我是谁,我见过你。”
陈香眼神有些闪烁,撇过头去躲开赵玉的视线:“玉公子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赵玉捧起坛子,灌下一口酒,只觉得齿颊留香:“果然是好酒,这酒可是掌柜自己酿的?”
陈香摇摇头,侧头去看她手里的酒:“公子有眼光,您手里的那坛酒,是镇南的酒铺里的,是这镇子里最好的酒,我这客栈里只存了几坛而已。”
赵玉笑了笑,用手指弹了弹那坛子:“陈掌柜且放心,在下不会短你客栈的酒钱。”
陈香点点头,又看向远方,有些失神。
赵玉站起身来,掸掸衣袍上沾染的尘土:“你喜欢陈琴容吧,以她的姓为姓,以想为名。”
陈琴容这个名字一出口,陈香的身子便颤了一颤:“玉公子倒是知道很多事,什么都瞒不过你。”
赵玉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我几年前是见过陈小姐的,弱柳扶风的一个人,眼神却坚毅,很能触动人,你一说起来,我便想起她了。她那时才同我现在一般大,却好像通晓了一切似的,淡然而沉稳。”
陈香自嘲地笑笑:“那样的小姐,没人会不喜欢的。陈御史有那么大的动作,恐怕也是为了给小姐,争一个未来。原本清廉的人走上了歧路,其中的原因便不需要多说了。小姐很内疚,去得时候心里有多挣扎,我也大概能体会。定远公主,还请您若是…便保全陈家吧。”
赵玉没有给她答案,只是叹了口气,便跃到了院中去。
陈香坐在屋顶,将脸埋在膝上,失声痛哭。
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可无论怎样,做人都不能亏了良心。
一旦做出什么离谱的错事,就是万劫不复,也不值得被同情。
今夜的月亮很亮很亮,却被云遮住了大半,看样子是要有一场雨来了。
初冬的雨并不多见,场场却都会带着寒意。
可又有谁知道,雨到底愿不愿意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