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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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要离开的时候才想起来问我姓名，我恍惚了一瞬，然后才回你道：“我叫姑姑。”

其实我不叫姑姑，我没有姓名，只是人总是会对一些特殊的称谓报以莫名的执念，即使我非人非神，也总会有些人神的念想。

我这样回你，只因为那一年昆仑荒山初见，你叫我姑姑。

真是恍若隔世。

记得我初具意识的地方，是在昆仑边缘的一处荒泽，那有巍巍高山，流水潺潺，飞鸟走兽会偶有经过，正午时分的阳光，还会穿越山巅迎面而来，可我仍觉得有些萧索寥落。

直到有一天洪水突至，你被咆哮着的浪花推打到了我身边。当时我就坐在巨石上，转头淡淡地看了你一眼，然后坐正了继续发呆。

你醒来的时候还莫名其妙地和我道谢，说什么“多谢搭救”。

我不明所以，目光仍向远方，淡淡地说了声：“哦。”

“恩人，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扬着笑脸问我。

我愣了一瞬，想我在这里见过无数的日升日落，却还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从处而来。

“没有名字。”于是我这样道。

“好巧！”你笑得更明媚了，眼睛都弯成了两弯月牙，跳着道：“好巧呀好巧，我也没有名字！”

“哦。”我当时不知道你为何那样开心。

年纪渐长后才懂得，大抵这世上所有寂寥者，都想要找一个相似之人，不求同甘共苦，只求慰藉灵魂。

然后你就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恩人恩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名字吗？”

不等我有反应你就自己回答了，“嘿，是因为我娘说，我的名字是要我自己取的，但是我还没有想好要取什么。”

“哦。”我习惯了安静和寂悄，可你这样聒噪，我却又诡异地觉得刚刚好。

或许是觉得新奇吧，在你之前，还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话。

“恩人恩人，我感觉你长的好像我姑姑啊，要不以后我就叫你姑姑好了。”

“姑姑？”

“是呀，你知道我姑姑吗？她叫嫦娥，是我姑父大羿的妻子。”

“哦。”

“说到我姑父，那可就厉害了，前些时候十日同出，照的大地干涸，是我姑父一口气射掉了九个太阳。”

“哦。”

“拯救万民与水深火热之中，那可真是无尚的功德。”你两眼放光双手握成拳挥舞着。

“或许吧。”我又转过头去看着远方。

“唉，”也不管我作何反应，总之你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抱着我的胳膊靠在我肩上，你说：“可是天上的羲和神女因为我姑父杀了她九个儿子，一怒之下引了弱水下凡，人间洪水泛滥，又开始民不聊生。”

“羲和神女的九个儿子就是那九个太阳。”你又补充了一句。

我注意的倒不是这个，虽然我浑噩不知岁月，但这人事伦理仿佛是生来便知，于是我想了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出来：“你叫我姑姑，你那原本的姑姑会同意吗？”

“你说嫦娥呀，”你从我肩头上起来然后托起了下巴，“可是她上天了啊，想来也是无所谓的吧。”

“嗯？”我有点不明所以。

“西王母给了我姑父大羿一颗仙丹妙丸，据说吃了可以得道升仙，我姑父舍不得姮娥所以没吃，谁成想那仙丹最后竟跑到了姮娥的肚子里。”

“唉，”你撇了撇嘴，“其实有点不想让她当我姑姑呢。”

人间尚存的最后一个太阳缓缓的落入西山，金色的光晕渡在你的脸上，你说完那句话之后又停了许久，半响后才继续开口：“所以，你当我姑姑好吗？”

你轻声对我说你当我姑姑好吗，我听到这句话有些凌乱，滞了片刻才回道：“可我并非你父亲的姊妹。”

“并非父亲的姊妹也没有关系呀，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你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又跟我说：“对了姑姑，我父亲是帝尧你知道吗？”

“嗯，现在知道了。”

“你、你相信我父亲是帝尧？”你突然睁大了眼睛带着讶异问我。

“我为何不信？”

“姑姑！”你突然就扑进了我怀里，我不知你为何如此激动，只知你埋在我胸口闷声道：“你不知道，我说我是帝尧的女儿，华夏的公主，他们都不信我，他们说，我们的帝尧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娥皇，一个是女英，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公主？大羿姑父来昆仑捉拿九婴，我跟着他前来，是想要帮他，尽一个公主应尽的职责，可是他也不信我，只当我是一个胡闹的小姑娘。”

你又揽紧了我几分，然后抬眼看我，眼泛泪光道：“只有你信我，姑姑你真好。”

你可能是看错了我，我只是不知道帝尧有几个女儿，也从未听过那什么女英娥皇。

不知是否是因为我信了你，所以你才陪着我多年不肯独去。当时我或许没有办法理解，但是数年之后，当我被所有人猜疑误解，当我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六界诸生鞭挞追杀，只有你无比坚定地站在我身旁，背对着数不清的刀影剑光，同我说：“姑姑，我信你。”那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当年你眼中因何泛起泪光。

被人相信实在是太难了，尤其是当你被全世界怀疑揣测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对你说一句我信你，真是没有比那更恰到好处更让人感动的事了。

而我感激你不止是因为你信我。

遇见你之前，我浑浑噩噩不明所以的度日，遇见你之后，我才离开了昆仑的那块儿巨石，入了人间，见了繁华。

你带我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那一段时间洪水泛滥成灾，你的理想是拯救万民，而我也恍恍惚惚地跟着你救了许许多多的人。

至此，我的生命仿佛被你赋予了重量，再也不是如鸿毛般轻飘。

我心满意足。

只要你在我身边。

再后来啊，我们也分散过几段时间，但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见了面。我想要见你，但如果知道见你会是这个下场，我宁愿，从来就没有见过你。

六界为了剿灭我而引发了更大的洪水，你以身治水，最终不幸丧命。

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你说，姑姑，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听说过精卫填海，也听说过夸父逐日，即使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但为了追逐所愿而拼尽全力的日子，想想都是幸福的。

你说姑姑，好像生命的尽头，就是消逝，可我好像不怕这个。这世上有人的死比泰山还重，我虽达不到那样的重量，可至少也要死有所值。

你说姑姑，这世上可以为之求生不顾死的，约莫只有忠义。为知己而死，我无怨无悔，为家国而死，我虽死犹荣。

你说姑姑，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那本是一个公主应尽的职责。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

再后来我就在人间流浪了不知多少年，机缘之下花费修为得以窥探天命，才知你转世为神，成了神界花皇帝尊的女儿——花皇帝姬。

我来到了神界，在翠水深底守望了近千年，长明灯点燃了九百九十九盏的时候，我在翠水旁边遇到你，我为你烤了一回鱼，然后我同你分别。

就在我打算默默守护不去打扰你的时候，你竟然落入翠水寻死，然后我救起你，却要再次同你分别。

请原谅我懦弱，这一世我不想告诉你往事，也不想再去你身边祸害你了，我能做的，或许只有在这翠水深底，默默地守着。

你走的那天浮生桥边的长明灯摇曳的厉害，你带着天真明媚的笑意同我作别，我也同你道了声再见。

再见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