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振国在忙完选举后终于得空回了趟家,熊涛逮着机会早早地就坐在严府里等着。
靳鹿刚进门,严修就扑了上来,“姐姐姐姐,帮我过关帮我过关。”
她一把搂住长得白白净净的小修,往四周瞟了眼,熊佩华果然不在,要换在平时,小修是不敢明目张胆找她玩的,因为他妈妈虽然在严振国面前一副慈眉善目,但实际,和靳鹿也就是想看生厌,互不搭理的状态。
看了太多小说的靳鹿有的时候也会庆幸,至少,熊佩华没像那些后妈角色一样虐待她。
“姐姐姐姐,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好好好。”靳鹿牵了严修的小手,转眸对着熊涛点了下头,也就算打招呼了。
熊涛满脸的络腮胡,看着靳鹿上楼的背影,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有娘生没娘教的丫头。”
“嘴里不干不净的,你就有教养了?!”
“姐...姐夫,”熊涛看着严振国大步走进了门,立马站了起来,谄笑着,“姐姐说您今天会回家,我都等您好久了。”
都说相由心生,严市长带着副款式老旧的眼镜,端端正正地坐在褐色的皮沙发上,眉目之间,不怒自威。
熊涛赶紧半躯着身子给他倒茶,脸上笑眯眯地,“姐夫啊,我今天来吧,是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你说。”
“嗯....就上次跟您说的桥的事,”熊涛忐忑地搓着手,“我打算换点材料。”
“熊涛!”严振国说起这个就来气,“我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才把涪江桥交给你,我警告你,别再动什么歪脑筋!”
“不是.....姐夫,你别发火啊,”熊涛吓得一哆嗦,“人家乔工说了,美国那边新出了一种建材,价低,质量也过关,这不是好事嘛。”
“什么好事!”严振国砰地一声把茶杯定在桌上,站起来指着熊涛的鼻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姓乔的在鼓捣什么坏水,修涪江桥这么大的事我都交给你了,你怎样翻腾我都可以不管,但是桥的质量必须过关,这是人命!”
熊涛知道他这个姐夫的火爆脾气,下一秒直接掴他一巴掌都不稀奇,他舔舔唇,小眼睛闪过一秒阴狠,“是是是,姐夫教训得是。”
严振国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要不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会把修桥交给你?”
“是是是,”熊涛一个劲点头,“知道姐夫好,我这不是来问问您吗,您要不同意,我哪敢啊。”
严振国看着熊涛哆哆嗦嗦地出了门,后背一松,靠在沙发上,伸手捏着太阳穴,直觉得头疼。
想他严振国一生为政,刻勤为民,谈不上两袖清风,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也算是难得的清官了。
可偏偏.....
他最近夜里老是梦见靳小玥,在云峰的庙观里,跪在佛祖前,一头乌黑的长发快要触地。
他喊了声玥儿,靳小玥一回眸,他便一见倾心。
“小鹿啊,”严振国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靳鹿,相似的容貌总是会让他想起当年的小玥,“咱们过几天去趟平安吧。”
靳鹿拿着给小修的零食,手一顿,她眉毛不自觉地上挑,唇角轻蔑。
“我妈是在冬天死的,奶奶也是在冬天死的。现在是初夏,去做什么。”
严振国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竟没有生气,眸光罕见的温柔,“你这孩子,整天说话跟个炮仗似的,爸爸就那么不招你待见?”
靳鹿心底一声冷笑,严振国就是这个样子,平时见着她就是一副恨不得把她扫地出门的表情,她为了少挨几顿打,随意敷衍几句也就自己上了楼。偏偏有些时候,他又会莫名其妙地对她好起来,慈眉善目的,早些年,靳鹿刚来,还真就以为爸爸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不擅于表达。毕竟是骨肉血亲,虎毒还不食子呢,更何况是人。所以那时候不管挨了多重的打,只要严振国一对她笑,她就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童姨试图开导她的时候说漏了嘴,大意好像是严振国爱极了她的妈妈,可是她的妈妈偏偏做了对不起严振国的事。那她就明白了,严振国是把她当成了她的妈妈,所以爱憎交织,对她也就时好时坏了。
当年奶奶可不是这么说的,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不跟自己的儿子住,拉着孙女住在小镇里,嘴里还常念叨着什么是自己对不起小玥的话,具体当年发生了什么奶奶也不说。靳鹿心里直觉得好笑,也没当面问过严振国,这种事他巴不得连他自己都忘了,她再提起,怕是又要挨打。
自那以后,严振国说什么做什么,在靳鹿心里,便再也激不起波澜了。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严振国看着径直上楼的女儿,有些不悦。
靳鹿脚一顿,“您想去就去,高兴就好。”
严振国目光一滞,靳鹿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的孤单,让他心里莫名一丝心疼,“我就是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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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鹿躺在床上,有些难眠。
严振国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反常态地说要跟她回平安。从她来到这个家起,她就没见严振国回过平安。她眯着眼,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会不会他自己偷偷回去过?
靳鹿笑,回想那些年,她因为没爹娘这件事没少受欺负,小镇上的三姑六婆最是无聊,坐在自家门槛,嗑着瓜子,就聊起了平安的那些事儿。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她的母亲,因为靳小玥是镇上有名的美人儿,美人不得善终,红颜薄命后留了个孤女,这样的话题可极大地满足了他们的胃口。
小孩最是天真,听着长辈碎嘴,有样学样,围着年幼的靳鹿转圈圈,一口一个狗崽子。
她哭啊,哭声响彻整个巷子也没人理,最多,有人路过的时候瞄了几眼,眸里的怜悯杂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长大后回想,才明白,那是像一把一把尖刀刺进母亲心里的眼神,嘲讽,庆幸,以及男人们对寂寞美人惯有的色欲。
那时候奶奶就会跟疯子似地跑过来,护住她,对那些孩子又打又骂,为此也结下了不少梁子。
是啊,一个大人怎么能跟小孩计较,小孩不懂事,他们哪知道狗崽子什么意思。
不过是,大人们教得好。
靳鹿后来稍大了点,打了些莫名其妙就头破血流的架后,再遇见这些人,也就无视了。
一来,奶奶会看着她的伤口哭。
二来,她也总结了,说道是非的就两种人。
早年嫉妒母亲美貌的女人,以及,一直觊觎母亲美貌的她们的男人。
这么一想,靳鹿有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那就随他们去吧,靳小玥的女儿也会如他们所说,做一个依旧短命的坏女人。
此刻悠扬的口琴声如约而至,缠绵悱恻的旋律将她拉回了现实。
又是他,靳鹿心里暗暗地想。
她打开床边的台灯,昏黄的灯光下,闹钟直指22点,这几日那人像是上了发条,每到这个点就会开始在巷子里吹奏这首曲子。她好几次忍不住好奇地拨开窗帘,却黑压压地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靳鹿抿着唇,脑海里的念头又蹦了出来,犹豫了一下,起身,蹑手蹑脚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