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晚原本并肩悬空姿势的右手突然痛苦的改去抓她自己的头盔,这么稍微挪动了下姿势,她的身体立马失去平衡,开始在半空中摇曳晃荡着,没有支撑点,也没有附着点,唯有左手上紧紧拉挂着的绳索还能勉强阻止着她迅速下滑。
她听到风声在她脸上拂过,天地都在眩晕,她的视线甚至出现短暂的失明,她难以置信的晃荡了下脑袋想要看清一点下面的视线,紧握着绳索的左手无意识的跟着放松了一点,就这分秒的时间,左手上突然滑过一阵大力,那种在高空悬空坠下的失重感立马袭遍她的大脑。
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像是洪水猛兽似的冲出来,除了恐惧还是恐惧,黎江晚大脑一片混沌着,那种心悸感甚至直接就令她手脚冰冷心跳加速乃至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风声,惊恐的尖叫声,还有闷实的落地声,她又嗅到了新鲜粘稠的血腥味,而她就在那大滩血泊的现场,眼睁睁的看着。
她认命的闭上眼睛。
是的,她迈不过去。
她这辈子都要迈不过去了。
下一秒,在空中剧烈晃动的绳索突然被拉住了,随之她下滑的左手下方突然有股阻力挡在了那里,如山如天地般横亘在那里,瞬间就将她手上晃荡不停的绳索给静止住了。
“深呼吸,勾脚。”耳边随之响起沈峥的声响,原来刚才黎江晚被他亲手放下去后,他自己也立马跟着倒滑下来了,只不过他的确是没料到黎江晚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高空中倒滑本来就极为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和手脚协调能力,以黎江晚现在情绪如此不稳定的情况下,他骤然出手极有可能会加剧她的危险处境,可是内心深处,他其实还是有隐隐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也许是希翼黎江晚的神智会突然清醒回去,克服她自己的心魔。
可是还没过去几秒,黎江晚的左手甚至都没有按照标准姿势去握绳索,眼见着她即将剧烈下滑发生意外,他这才在电光火石间伸出一只手硬生生的扣在她的左手下面,以己之力阻止她继续下滑。
时间仿佛是静止了,黎江晚闭眼倒挂半悬在空中,眉关紧锁,脸上的冷汗早已汇聚成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滴去。
等到她慢慢的睁开眼睛,突然察觉到沈峥就在自己的旁边,因为倒挂的缘故,其实她并没看清他的面容,但是她知道,他就在身边,咫尺之遥,就像是溺毙的将死之人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她没有多想右手就去改而抓攀到他的身上,其实也只是攀抓到他身上衣物的一点点的面料而已,但是她抓的无比用力,仿佛这便是她此刻栖身立命存活下来的所有仰仗。
因为她这逾距的动作,原本静止回去的绳索立马剧烈晃动起来。
“松手!调整回到基本姿势!”沈峥立马不留情面的呵斥起来。
黎江晚被他突如其来的呵斥给惊吓的浑身都哆嗦了一下,愣了几秒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松手回去。
“深呼吸,勾脚!”他见着她情绪稳定了一点,重复提醒起来。
果然,她此时已经慢慢开始照做。
“右手并肩高,腹部和身体都保持绷紧状态,左手慢慢控制绳索。”沈峥在旁边继续提醒起来。
黎江晚闻言照做,整个人都绷紧了回去,只不过左手还是静止在那里。
“我和你在相同高度,有意外的话我会第一时间扣住的。”沈峥看出她的心思,补充了一句。
黎江晚继续深呼吸了下,这才眼睛一闭就往下面滑去,没想到还没滑出去多少距离,她下行的绳索就遇到了突如其来的阻力。
是沈峥。
“倒滑的最大优势就是空降的同时可以准确观察敌方情况,像你这样,空降变成自投罗网去送死都不知道!”耳边传来沈峥愈发严厉的训斥声。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声色俱厉的和她说话,她虽然也知道他平时就是不近人情的作风,然而眼下被他这样不留情面的训斥起来,封闭集训以来的所有委屈都骤然爆发。她平时并不是动辄爱哭的性子,然而此刻那眼泪就是不争气的飞溅出来,加之是倒悬的姿势,她甚至能感知到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过自己的额头,然后随风坠入苍茫的空中。
不能在他面前哭!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
不可以!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因为要极力克制着突如其来崩溃的情绪,她无比发重的咬着自己的下唇。
也许只是几秒过后,她很快就收回了情绪。
“看向地面,只是换个方向看而已,地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变化。”沈峥继续提醒起来。
她为着自己心头的那股无名之气硬憋着,明知可能视线里又要坠入突如其来的失明和眩晕中,然而她还是努力逼着自己往苍茫的地面看去。
说也奇怪,之前眩晕茫茫一片什么都不可见的地面上的场景不知何时清晰回去了,她甚至能看到还有一帮站在地面上仰着脖子观看自己的战友们,毕竟刚才这一出,的确让大家伙都看得捏了一把心。
黎江晚这才开始微调了下自己的姿势,与此同时本来阻挡在她滑降的左手那里的沈峥也松手回去。
不到一分钟,黎江晚就顺利滑回到了地面。
还有几个解散后没有及时离开的战友们则是不约而同的鼓掌起来。
她觉得无与伦比的眩晕,刚落地就瘫坐在地上吐了点清水出来,其实她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恐惧感了,然而她自己都没感知到,她整个人都在微不可微的发抖着。因为过度惊悸的缘故,她的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然而下唇上却有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来,是她自己刚才憋回眼泪时咬的太重把那里都咬破了,而她,显然对此浑然未觉。
沈峥等她休息了一会后,无动于衷的提醒起来,“如果觉得可以克服了的话,再去重复训练十次巩固下成效。”
仿佛是陷入一场莫可名状的赌气里,黎江晚一声不吭的重新登机反复训练起来。
等到完成他规定的次数后,她下来后双腿都在无意识的微微发抖着。等她拿下头盔后,沈峥才留意到她的头发早已被冷汗濡湿,身上的衣物也是如此,整个人汗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这个项目已经是集训的收尾安排了,之后就结束了这一期的集训。
黎江晚是和沈峥一起回a市的。
一路上,黎江晚都没开口。
到a市的火车站后,黎江晚跟在他身后往地下停车场那边走去,黎江晚本来以为大白他们会来当司机的,没想到过去后却是沈峥自己开的车。
她心里有一点点的后悔没有自己单独打的回家,只不过这会都走到车子前面了,她也只得坐了进去。
a市的火车站在郊区,开到市区得要一个多小时。
黎江晚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下意识的望向窗外,不过因为今天下午体能消耗太大,她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她是太累了,加之终于结束这漫长的集训,她到这会精神和身体都才真正的放松回去。
沈峥开到单位后,坐在副驾的黎江晚还在沉睡中。
他不知道她新住处的住址,干脆就开到局里回来了。
此时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了,他停的车子不远处就是单位的路灯,将车里蒙上一层昏黄的光亮,她就在他的右侧,因为酣睡的缘故,脑袋斜歪在那里,身体却还是保持着笔挺的坐姿,整个人都保持着高难度的睡姿,密闭的车里甚至能听到她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路灯的光亮探照进来,些许拂过她的脸上,她的肤色本来就比常人要白净许多,集训半个月后虽然相比之前有明显晒后的痕迹,然而还是不合时宜的白腻,唯有两颊上隐有晒伤发红的痕迹,他打量了一眼,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点说不出口的心烦气躁。
这在他漫长的人生生涯里,实在是太过于陌生的体验。
下午在半空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发火起来疾言厉色的批评了她一顿。也许是对她期望太高,因为她的起步条件比大白小张他们都好太多,身为女性细致的观察力以及学识专业性的优势都是大白他们无可比拟的。可是,那也只是仅限于师徒之间的情绪而已,仅此而已。
可是,在半空中看着她飞溅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在心底深处泛过难以形容的知觉,甚至还鬼迷心窍的想要睁只眼闭只眼纵容她的短板,虽然这个念头立马就消失的转瞬即逝了,然而,那刻的停滞也足以令他心惊。
他甚至不想去深究自己情绪突然失控的真正原因。
沈峥想到这时,正打算收回视线,忽然留意到黎江晚搭放在膝盖上的左手突然猛地痉挛了下,整个人随即跟着微不可微的颤抖了下,然而,她还是睡得正熟。
不过是心悸过度的后遗症罢了。
睡梦中的她还是眉关紧锁着,多半是梦到什么不好的场景了,之前在高空中因为要想着立马收住自己突然崩溃的情绪,她无比用力紧咬着下唇,连下唇被咬破了都没有察觉,此时已然结疤了,在她的樱唇下留下一道不合时宜的血迦。
沈峥看那血迦看得颇为碍眼,突然伸手想要把她下唇上的这点摇摇欲坠的血迦掸落掉,只不过他刚伸手一点过去,突然就改而去开车门,迅速下车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猛地连抽了好几大口后这才倚在车门那边继续吞云吐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