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宸自然不会等到冷清秋,心下虽然不甘心,但明白现今状况,也只能先离开。黎清殊难得见这侄子一次,匆匆一面便要走了,很舍不得的嘱咐了很久,赵大人也听得不耐烦了,便要将黎清殊拉走。
宋凌气不过赵大人总是不让黎清殊写信回复,自然就吵了起来,最后在宋凌和赵大人的斗嘴声中时辰也到了,再不舍也要将这小侄子送离苏州。
而后顾颐和荆若秋出去办事,冷清秋也就搬回了赵府。
现下赵大人虽然被罢了官职,但他还有得忙,赵老爷子似乎是咬定了这个大孙子,交给他江南的一些事物,每日也是早出晚归的,忙碌不停。
冷清秋的伤竟比黎清殊的身体还好的快,秋末转凉,黎清殊又是突然就染了风寒,也无法陪冷清秋练剑了。这日冷清秋见到黎清殊时,他还在院子一边赖洋洋的晒着太阳,津津有味的看着什么书。
冷清秋不由得好奇的看过去,“你在看什么呀?”
放眼过去,那书页上竟是画着两个小人正在颠鸾倒凤的图,冷清秋忙红着脸移开视线,“你怎么在看这个呀?”
黎清殊不以为然的笑道:“这是我花重金买来的龙阳春——宫图,你要不要一起看?”
冷清秋自然摇头,“非礼勿视你懂不懂?大白天的看这个……”
虽然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冷清秋还是不能理解黎清殊的坦然。黎清殊便收起了书,也是一脸萎靡不振,“我有什么办法,最近淮景的心思都在账本上,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当然得好好琢磨一下,不能让他把我撂到一边!”
冷清秋有些无言,呐呐道:“你明知他忙,不去帮忙分担,还琢磨这些东西……”
万一赵大人身子都被吸干了呢?自然冷清秋是不会说出口的。黎清殊也很烦恼,撑着下巴望天道:“可是我也看不懂他的账本,我很绝望啊……”
很难去纠正黎清殊的形容词,冷清秋也不知道黎清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算数。
这时却见赵大人急匆匆的回来了,雪白的衣衫上也沾上几分风尘仆仆,黎清殊将那书往冷清秋怀里塞了过去,忙道:“快快帮我藏起来!”
像是做贼一般,冷清秋抽了抽嘴角,无奈的将那书塞进了怀里,此时黎清殊已经笑嘻嘻地迎上去了,“淮景,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都忙完了吗?看你这满头大汗的……”
他边说着,抬起衣袖在赵大人额间轻轻擦去那层薄汗,却见赵大人是眉头紧皱,满脸慎重的看向了边上的冷清秋。
黎清殊瞧出那眼神不对,心里咯噔一下,忐忑问道:“淮景,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大人沉默着点点头,还记得握住了黎清殊的手让他不要担心,而后问冷清秋:“我刚得知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大人面上是少有的慎重,连带着也感染了冷清秋,他迟疑的点点头,“赵大人请讲。”
赵大人长舒一口气,又看向了黎清殊,说道:“皇上不是前几日刚坐船离开苏州吗?两日前,在淮扬一带,遭到了刺杀,虽然现在已经安稳下来,但是皇上受了重伤,慕邱宁也因救驾而死……还有宋凌与赵长歌等人,也受了些轻伤,现下正在我小叔那里。”
“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呼道,冷清秋更是急切的走了过来,“皇上受了重伤,现下如何了?”
“至今昏迷不醒,情况不好说,大夫也说,不大好……刺客是钱尚书派来的,几日前,他已被云王下令斩首。”
赵大人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皇帝的计划也太狠了些,起初为了让云王和那些老臣心中罅隙,将钱尚书的公子害死……如今钱尚书什么也不顾了,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报仇罢了。”
冷清秋已然听不下去了,他此时心乱如麻,脸色骤白,抓住了赵大人的手臂,连说话都在发抖,“赵大人,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
“这……”
赵大人从未学过武,经受不得一点疼,而冷清秋抓的也不是一般的紧,黎清殊见他疼得抽了口气,赶紧劝了冷清秋,“你别着急,我们会去看他的,但是现在你要先冷静下来。”
冷清秋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礼,将手松开来,慢慢低下头,“对不起,我……”
“我知道你也是着急,不必道歉了。”赵大人道,他看向黎清殊,似是征求意见,“我们要去杭州一趟吗?”
冷清秋也看了过来,眼里净是祈求,黎清殊叹道:“去吧,阿凌也受了伤?他没事吧?”
赵大人摇头,“信中语焉不详,我也不大清楚,只是慕邱宁,为了保护皇上挡了一剑,当时就身亡了,我也不知,该如何向兰芝交待了……”
黎清殊想了想,“先别跟兰芝说,她现在月子大了,再有不到半月便要生产了,我们只能先瞒下来。至于其他,我这就去找顾颐,算日子,他也该回来了。”
赵大人对黎清殊的安排很是赞同,“好,那你去吧。”他看向边上失神的冷清秋,又道:“明日我们便去杭州,你们先去准备一下,我也去忙了。”
两人很是同步的点点头,目送着赵大人离开,黎清殊便要去找顾颐。对于顾颐的医术,黎清殊和冷清秋都是很信任的,冷清秋突然跟了上来,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黎清殊一下便想通了,“你着急也是应该的,那走吧。”
那一眼暼来时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冷清秋有些赧然的低着头跟上。身旁的黎清殊却没有说什么,只道:“前几日慕邱宁走时让我们帮他送了一封家书,我问他不回家看看吗,他说没时间了……没想到世事无常,可怜了兰芝和未出世的孩子。”
想起昔日慕邱宁曾救过自己的恩情,此时冷静下来的冷清秋心里也很不是滋味。黎清殊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似乎又是不经意的说道:“放不下的,何必非要逼着自己放下呢?清秋,别勉强自己了,万事随心吧。”
冷清秋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不自信,“可是……我帮不了他……我什么也做不了,他也不属于我一个人……”
黎清殊看他一眼,叹道:“看你这着急的,脸色都发白了,你在家里待着吧,我自己去找顾颐就好了。”冷清秋似乎想要跟上来,黎清殊一开口,他便不动了。
“你知道的,他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下放过你,但你若去找他,你就再也逃不掉了。清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在我看来,他确实不是一个良人。”
每一字冷清秋都细细的思虑过,但是最终他的担忧还是占据了全身心,次日还是跟着赵大人一行人去了杭州。
赵大人的小叔赵汝讳,年纪不比赵大人大几岁,却已是江南水路总督,因着年纪相差无几,又是同在赵家长大,赵大人和他小叔关系要比其他人更好。
虽然赵大人是个实打实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他的小叔赵汝讳却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将。
赵将军府。
当日遇刺,赵大小姐使婢女赵袖赶到赵将军府报信,才救下了众人。
现下皇帝一行人正秘密的在赵将军府养伤,赵汝讳也没料到自己救的是当今皇帝,那大侄女又与自己不亲近,没办法了,才回信老爷子,同时赵大人也收到了这个小叔的信件。
赵大人来到赵将军府时,一进门就被自家小叔激动地一个熊抱,险些要将肋骨勒断,黎清殊手忙脚乱的将他解救出来,那留着满脸大胡子的小叔已然着急的的什么都顾不上,欲哭无泪。
“大侄子你可算来了!你倒是帮帮叔叔,老爷子说随我安排,那我怎么安排,万一要是黎轻言知道了,我就要完蛋了……等会儿!”
他的话在看到黎清殊时戛然而止,瞪大了那双圆眼,“这不是……黎三少吗?”
黎清殊见他终于注意到自己,拱手道:“许久不见了,赵将军。”
赵大人见他那双眼睛都瞪在自家夫人身上,不高兴的将黎清殊拉到身后藏起来,怒道:“黎清殊是我媳妇儿这消息全天下都知道了,你别装不知道!”
赵汝讳僵持不下,朗笑一阵,就是想不明白:“你说你这小子,这么多年来没见你喜欢过哪家姑娘,原来是在黎三少这候着呢……”
赵大人一听他又要提些什么陈年旧事,忙打断了他的话,冷冷淡淡的道:“人呢?”
赵汝讳闻言赶紧领着他们进后院,“后院呢,最近人特别杂,这消息还没走漏出去,还得谨慎些。你们跟我来吧。”
绕过九曲长廊,还没到后院,赵汝讳却是一路喋喋不休,眼睛老是在黎清殊身上打转,一边与赵大人絮絮叨叨,“你这媳妇儿不错,老爷子很喜欢呢,让你过年带回去,知道不?按说叔叔也是看着小黎长大的,别说呢,小黎出落得越发好看了,淮景,你可真是有福气呢……”
赵大人烦不胜烦的岔开话题,“皇上情况怎么样?”
闻言赵汝讳也认真起来,却是看了眼黎清殊身后的冷清秋,顾颐和荆若秋等人。赵大人道:“都是自己人,放心吧。”
赵汝讳这才苦着脸道:“不大好,昏迷了三天多了,大夫说要是早不醒,怕是……你也知道,万一皇上要是在我这那个啥了……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老爷子又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大哥家那大丫头要害死我了……”
赵大人心不在焉的听着后面拿越发不着主题的话,再绕过几条长廊,便到了一个雅致的院落,隔着诺大的花园,高高的围墙,里头是几层朱楼,据闻是赵汝讳修筑给自己未过门的夫人的主院。
赵大人一行人进去时便见到了宋凌和云侑,他很是惊喜的奔向了黎清殊,虽是兴奋雀跃,但脸上的苍白却是彰显着他此时的虚弱,黎清殊便叫顾颐给他看看。
宋凌忙摆手道:“我不碍事的,就是受了些轻伤,你们快去看看皇上吧,皇上心口中了箭伤,已经昏迷了数日了!”
身后一直跟着沉默不言的冷清秋在听到此话时,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宋凌如此说,他们也只能带着顾颐去看萧君宸,而打开门却见到了守在床边的赵长歌。
那张明艳的脸染上了几分憔悴,但看到赵大人带着人进来时,还是很傲气的道:“你们来干什么?别扰了皇上休息!”
尤其是见到那一身红衣的冷清秋,她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小叔,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随随便便的带这些人进来?”
开口便是责问,赵汝讳也拿她没办法,斜眼看向赵大人,赵大人却也不脑,慢悠悠地道:“如果你不想让皇上醒来,那我们就先走了。”
“你……你站住!”赵长歌狐疑地起身,虽挡住了大部分,但冷清秋还是见到了萧君宸苍白的脸色,紧闭而毫无生气的脸,他忍不住站了出来,“皇上……”
赵长歌怎会不注意到,从冷清秋一进门,她就在看着对方的一言一行,心里满满的嫉恨,这个人,便是萧君宸昏迷之时,还心心念念的喊着他名字。
“凭你也想靠近皇上?”她冷声拦在冷清秋面前,斜眼看向赵大人,“你能让皇上醒过来?”
赵大人反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四目对视许久,赵长歌才冷静下来,侧过身子让开了路。
而他们带来的神医又被赶鸭子上架般叫去给萧君宸诊脉,在被赵长歌拦住后,冷清秋便一直低着头,若不是担忧萧君宸的病情,他也并不想来此,而在看到赵长歌的那一刻他便更是自卑。
原来萧君宸身边已经有别人了……这种无力感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窒息,此时却也只能安安静静的站在一处,不作言语。
“到底怎么了?你莫不是带了庸医来戏弄我?”赵长歌见顾颐诊脉许久未有动静,那脾气也藏不住了。
顾颐却是慢悠悠地收回手,依旧是不着调的语气,轻笑道:“若是觉得我是庸医的话,那顾某人不看也罢,省的招这位小姐烦。”
“你……”
“你闭嘴吧!顾颐,他还能救吗?”
赵大人一口打断了赵长歌的话,气得她正要发作撒泼时,顾颐又轻飘飘的开了口,“虽然人是半步入了阎罗殿,但是也不是不能救,只不过需要一颗药,便可以起死回生。”
“什么药?”
异口同声的冷清秋和赵长歌反应过来,前者是低下头,后者则是一眼横了过去。赵大人也看不过顾颐这般故弄玄虚,黎清殊便开口问他,“到底需要什么药?顾颐,你不会没有吧?”
“你猜对了。”顾颐笑道:“我还真的没有。”
“不管什么药,只要能让皇上醒过来,我赵长歌一定会找到!”赵长歌道。
虽然赵大小姐的话里很有信心,顾颐却是摇头笑了笑,“这药,虽有奇效,甚至能让人起死回生,但我没有,你也没有,其他人都不会有。所以,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他竟一点也没有对皇帝该有的尊敬,赵长歌拧眉道:“我赵家权势说不得小,你一介山野村夫没有的药,就认为我赵家也找不到吗?小叔,我看这个人根本就是庸医,竟还口出狂言,对陛下不敬!我们定要治他的罪不可!”
话音刚落,荆若秋静静的站到了顾颐身前,手按在了剑柄上,同样不客气的回道:“小颐说你们没有,你们就定是寻不到,这位小姐,他也不是你能随便治罪的。”
“哎哎!别激动啊!”这种场面也就只有黎清殊出面了,他站在箭弩拔张的几人中间无奈扶额,好声好气地劝道:“不如先听顾颐将话说完可好,大小姐?”
到底是叫过一声嫂子,黎清殊的面子赵长歌也是给的,她冷哼一声,将脸侧开,“那就说吧,我就不信,你说的药,我赵家会没有!”
对自家太过自信,看得赵大人和赵汝讳都有些脸疼。顾颐也使了脾气了,冷冷道:“说你们家没有就是没有!嘉远帝平定天下之时,回疆所供奉的三颗天心雪莲丹,你赵家有吗?便是皇帝有,如今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这样自,最多只能撑三天!”
这下大家算是知道顾颐为何轻易就评定了萧君宸的生死了,京师离杭州,又岂止三天路程,哪怕是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也未必能在三日内来回往返。更勿论,那珍之又重的雪莲丹,他们又如何能拿到手。
但冷清秋心下却松了口气,同时也暗自做了个决定。
听到了顾颐的话,赵汝讳更是仓皇了,“淮景,这可如何是好?”
赵大人也一时拿不准主意,而赵长歌已然愣住,漂亮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此时更是泛起了泪,她急得似乎忘记了自己和赵大人罅隙,抓住赵大人的手求助道:“赵淮景,你不能不帮皇上啊!你要救活他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
被哭得心烦的赵大人,也没有推开梨花带雨的赵长歌,思索一阵,沉吟道:“顾颐,能不能再帮皇上多坚持几日,或者,用其他药代替天心雪莲丹?”
顾颐见赵长歌哭的可怜兮兮的样,连赵大人也没再怼话了,自己心里的气也消了,无奈耸肩道:“我顶多能再撑三日,如此算来只能有六天的时间,况且这圣药,根本无法代替。”
“只有三日吗?”连赵大人都开始怀疑了。
边上一直沉默的宋凌却突然开了口,“多撑三日也好……这样吧,我现在立即赶回京师去找莫侯爷商议,定要在最快的时间将药拿到并且送回来。”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云侑不放心地道。
黎清殊见这一路云侑都是扶着宋凌,走路时也是一瘸一拐的模样,显然是腿受了伤,也不认同道:“你留下养伤,我去吧。”
“让我去吧。”
冷不丁的从角落传出冷清秋的声音,众人看了过去,他看了看萧君宸,抿着唇说道:“只有我知道药在哪里,我一定会救他的!”
声音放得很低,却似带着无坚不摧的坚定,连赵长歌也从哭泣中停顿下来,怔怔的望着冷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