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低头打量着昏迷在地上的酒吞童子,他右手还捂着胸前被地狱之手洞穿的五个伤口,皮肉外翻,显示出了诡异的黑紫之色,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中翻涌出来,洇湿了身旁的火之草。
茨木已经很久未有见过伤的如此严重的酒吞,或者说是已经很少有妖怪能让酒吞童子变得如此尴尬。曾经他追随酒吞时,彼此还都是不成熟的妖怪,酒吞的老练程度强悍于他,他跟随在酒吞身后,奔波妖界四处征战,只为磨练当时还稚嫩的身手。而随着少年变的成熟,老一辈的妖怪或是隐居,或是被打败,酒吞童子的名号此刻便在妖界西边丹波传扬了起来,同时闻名的还有位居中央鬼门之寺的大天狗,和势力范围几乎覆盖了荒川整片水域的荒川之主。
而西边除了酒吞童子的赫赫大名,更多妖怪所提及的便都是茨木童子,酒吞身边的一员大将,亦是挚友,亦是手下,更或是爱慕追求者,显然在无趣的妖界,相比一脸高傲冷漠让女妖怪们不得不怀疑是性冷淡的大天狗,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荒川之主,这段男妖怪与男妖怪之间的感情更让他们兴致盎然,随处提起。
茨木对男女或者男男之事从不加以理会,他眼中只留下酒吞一个,酒吞让他征战何处,他便征战何处,这百年来他唯一做过违背酒吞意愿的事情,便是去了人间,带着他的手下一起。茨木离开妖界那日,酒吞童子喝得酩酊大醉,双方在丹波城门口大打出手,酒吞童子将鬼葫芦一把砸到了茨木脸上,鬼葫芦的牙齿几乎要从茨木脸上咬下一块肉来,鲜血淋漓,恨不得将那伤口一直留在茨木童子的脸上。
于是酒吞送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般,用着最阴冷的语气,“滚蛋……茨木童子,你他妈有多远,给本大爷滚多远!呆在你的人间,别他妈给我滚回来了,茨木童子!”
酒吞平日里说话并不会这般动怒,若是愤怒了顶多冷冷一笑二话不说便开打,茨木心想他没有办法,老妖怪摄津不知从何得到了消息,听闻有妖怪说在人间见到了姑获鸟和隐,便也是丝毫不管,独身一个去了人间,如今许久未归,也毫无音讯,摄津的手下前来寻找他,请求昔日的大少爷前去人间寻找老爷子。
茨木也未有与酒吞详细提起过这件事情,如今随着不少妖怪前往人间,附身在凡人皇室之中,争夺/权力,霍乱天下,而所谓神祇赐予凡人神器利刀,用来斩杀妖怪,更有凡人误入妖界,得知如何往来。这入口与酒吞的丹波最近,已有城内妖怪进言,说是要效仿其他城主,派遣几个手下镇住人间。茨木当时便在酒吞身旁,他心想着,寻常妖怪如何镇压的住,倒不如由他前去。
他想的这般好,双方周顾,谁料酒吞如何也不同意,茨木童子这回便不能如他所愿了,在诸多妖怪面前自说自话,当日便开始清点手下,整理行李。酒吞愤然,茨木坚决,更是在茨木到了人间后发生了手臂被斩断一事,沸沸扬扬传到了妖界,许久以来没有回应的信笺终于有了回应,茨木慌忙以自己修炼地狱之手,实力不济,导致被反噬,不得不砍掉了手,却发现竟然是掌握了精髓为理由,回信给了酒吞。
山犬给他带来了酒吞的第二封信,龙飞凤舞大写的两个字,智障。茨木却有些欣喜,一是他着实掌握了地狱之手,二,自然也是最重要的,酒吞开始回他的信了。
茨木望着自己仍旧空荡荡的右手袖子,觉得有些不大公平,既然回到了过去往事中,他的手臂为甚么不能重新长回来,而他确实有些想的过远了,躺在地上的少年酒吞童子的血一直不停地往外流着,他有心将酒吞扛起来,然而这个伤口尴尬的很,若是背负着酒吞,伤口与他身上衣服摩擦,说不准还会加重,茨木只沉吟了那么几秒,便将酒吞童子扶了起。
如今的酒吞与他来说只不过是少年的身姿,与拥有了自己城池成为雄霸一方的妖怪时的酒吞相比,还是瘦削了许多,个头不过茨木胸前,尽管腹肌一如既往的结实。茨木单手将他抱了起来,那大片红色的头发披散在他的肩膀处,酒吞的脸颊贴着茨木肩膀上装饰的鬼头,呼吸微弱。
茨木想起自己那时被酒吞的鬼葫芦差点打得不能自理,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他战意满满,血流如注,却又顽固地不肯倒下,最后一记鬼火喷了他满脸,屏塞住了他的呼吸。茨木当时便晕了过去,之后断断续续醒来几次,皆是脸贴着地面滑动,那个强大的红发少年妖怪拖着他的脚往前行,茨木浑身疼痛难忍,又昏迷了过去,最后也不知被扔到了何处,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之内。
而后身旁是大大小小的妖怪,探头探脑,好奇地瞪着他看。
“醒了醒了!”
“快去禀报酒吞大人!”
“所以他是酒吞大人带回来的储备粮食?”
茨木原路返回,走出了这妖火充盈的山中,然而他面对着四面八方的荒山野林,很快茫然不知所措。他那时是被拖着走,根本不清楚那山洞位居何处,怀中的酒吞依旧昏迷不醒,茨木深刻地反思了这个错误,觉得他以后应当走一步算七八步,有些事情毕竟经历太久,他也记得不是非常清楚,如今总不能将酒吞推搡醒来,询问你是不是要带个储备粮食回去。
茨木想着或许可以先将咕咕鸟喊出来,让她巡逻一周,但是让他震惊的是,自己的所有式神全部不见了,打开格子,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连个灯笼鬼都没有给他留下,除了一堆御魂、金币和勾玉。他又尝试着企图打开召唤页面,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有些太不正常了,连引导式神都没有出来,茨木心慌意乱地想着自己辛辛苦苦打的三个酒吞碎片,然后低头看着怀中活生生的酒吞童子。
从酒吞体内流出的血黏糊糊地粘在了他的左手手臂上,从炽热滚烫逐渐变得粘稠冰凉,昏迷中的酒吞皱着眉,表情有些痛苦,茨木手掌堵住了他的伤口,血开始顺着流入了他的袖子内,而当他已经在这荒山野岭中循着微末妖气狂奔时,鸦天狗出现在了他的头上。
鸦天狗觉得虽然眼前这妖怪看起来可疑的很,但若是他打伤了酒吞大人,再抱着酒吞大人在山中狂奔也毫无道理,而对方见了他竟然是松了口气,显然便是认识他,如此推算,莫不准是酒吞大人的熟妖?
他从空中飞了下来,为茨木指着方向,茨木一路飞奔,不多时便见到了那个还有印象的山洞,在高耸山峰之下,茂密松针林遮掩之处,一群妖怪候在了洞外,看着茨木已经是浑身浴血,和他怀中仍旧昏迷未醒的酒吞。
茨木将酒吞放了下来,他查看了那地狱之手破开的伤口,介于他之前从来未有给敌人疗伤过,不得不先将自己的手腕咬破,凑到酒吞唇旁。
酒吞童子紧抿着唇,茨木只得先将其硬生生拨开,随后再将血液滴入。他不清楚这方法是否有效,然而地狱中恶鬼带来的毒液,或许只有流淌着同样毒液的鲜血来缓解。
血流入酒吞口中的速度实在是太缓慢,茨木看了他身旁酒吞的手下,示意他们随便来个妖怪,先吸了他手腕上的血,随后喂入酒吞口内,众妖怪纷纷表示不敢,连忙请这位妖怪大人不如您来,茨木心想也是,那些妖怪不知是否能扛得住他的血液,而在之前,他好歹也是被青行灯的段子精亲了数次,说是习惯,那便应该也是习惯了,便含了一大口鲜血,凑到酒吞脸旁,喂他喝入口内。
那鲜血果真有效,茨木喂了数次,直到酒吞口中尽是他血液的味道,而那伤口上的黑紫色也是缓缓转成了鲜红,随后黑气从皮肉之上蔓延了出来,酒吞童子闷哼了一声,醒转过来,他此时神智尚未清醒,转头看了同样满口鲜血的茨木,
“茨木童子?”
“嗯。”
茨木尝试着用妖力恢复手腕上的伤口,又替酒吞疗伤,酒吞童子挣扎着打开了他的手,却被茨木一把抓住,神情严肃,周围妖怪们倒吸一口冷气,看看他们的酒吞大人,又看看那个被称为茨木童子的妖怪,心中想着这位茨木大人究竟来自哪山哪城。
“本大爷自己会做,松开。”
然后茨木却没有松开。少年酒吞的手他还能轻松掌控在内,而妖力从他的掌心内溢出,输入酒吞的体内。
“我记得你说要打败我。”
茨木童子想着当初他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酒吞童子将他扔在山洞里,既没有喂血,也没有灌输妖力,他当时快要死在这个洞里,最后还是靠着自身妖力痊愈勉强撑了过来。
“不恢复,你要如何打败我,酒吞童子?”
某年某月某日,在妖城丹波附近刚冒出头角的小妖怪酒吞童子,遇上了他最为强大的对手与挚友,伴随他一同度过这从山洞到妖界各处,最后又回到妖城丹波内宫殿的数百年,对方唤名茨木童子,不知来自何处,招式奇怪,身份奇怪,强大到能占据一方,却数百年如一日,一直伴随在了他的身旁,从小妖怪酒吞童子,到丹波鬼王,酒吞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