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当天下午就出发了,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和朱三。还有一个原先没有预料到的人——孔生。
一路上,孔生都是低气压中心,张睿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安静下来给他一点个人空间思考。将朱三和孔生安排在他暂住的寺庙中住下,张睿交代他们,说他要回去和父母拜别,也要去看看旧友。
虽然牡丹等人的店铺就在城里,张睿却决定先回家看看。如今已经到了冬季禁渔的时候了,家里的青壮年没有出门,就在船边的空地上,搭起架子做一些风鱼,以期在冬月里卖上好价钱。
他侄女儿已经会吐泡泡了,张睿从城里带来的麦芽糖她只能舔一舔,然后露出无齿的微笑。张大宝如今个头蹿了,看着瘦了很多,也比以往爱读书了,看着像个干净得体的少年,虽然说起话来还是一腔孩子气。
他三哥相了个媳妇,不知道有没有张睿的影响。这个未过门的嫂嫂是个举人的长女,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家里的兄弟也都读书,在这个时代看来,端的是前程无限。他四哥如今也在相看,等着三哥成亲后就能定下来。
整个张家没有什么大改变,却因为人丁兴旺,欣欣向荣起来。张睿和他们辞别,心里的包袱比之前少了些。家里人经常见他出门,虽然依旧担忧,却也渐渐能接受他的职业需求。
回到城里,张睿直奔牡丹她们的鲜花铺子,虽然她们的糕饼店也新奇,却不如这每日姣妍胜放的鲜花出名。这铺子打从开起来,每日里大户人家的订单能摞起三尺,只是芍药觉得这能力不能够轻易向外展现,因此反而十分低调,只做熟客生意,并且顺道大力发展那家绣楼。
不知她是不是于这一道有天赋,竟然在花店的客户中,建立了一个联络网,不仅招徕了不少熟客生意,还在其他方面获得不少便宜……
张睿来得不巧,牡丹和少女们出门会友去了,只有桃花在店里坐镇。芍药因为朱举人的关系,上月就奉朱举人的双亲进京了。
“她们如今也融入得不错,牡丹别看她少儿心性,却于笔墨丹青上有过人之处,配出来的颜色样式精巧不说,平日里的习作也很有灵气。有大家小姐夫人们见了,十分惜才,让她跟着小姐们一块上学。”
“这不,她的那些姐妹们也和这些姑娘们认识了,平常一来二往熟悉起来,都不着家了。”桃花骄傲地说着。
她又说姑娘们谁和谁发现了新的爱好,谁和谁有些不一般的才能,即便是一两个一时有些不适应的姑娘们,在她口中能说出这新地方的五六成好处来。
“在我看来,改变最大的只怕就是你了。”张睿见她的样子不由得感叹道。桃花对此恭维很是满意,她如今算是找到能够施展才华的地方了。
今日的生意不错,桃花坐在内室算账,总有好几个相熟的客人请她出去,不多时,她的账簿上又多了好几笔大单。她走路的时候,总是抱着一只小猫,小猫胆子不大,人一看就怯怯的,只是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盯着别人,让人发毛。
这是那只小狮子。
张睿等了许久,不见牡丹她们回来,于是跟桃花作别。桃花托他转告鸢尾,若是在那边有什么困难,记得来信告知她。张睿问她有没有人愿意跟他一块上京,桃花只是说:“不必麻烦他们了。如今单我就能庇护住她们,在这里不必在那里好?”
于是张睿独自一人回到寺庙,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冬天到了,夜幕来得太快,此时已经有了星月。
走在窄窄的巷道里,呜呜嚎叫的冷风,让人不由得想到一些不和谐的生物。张睿加紧了脚步。远远的,就看到寺庙窗户之上透出的灯光,有一个侧影一动不动。而后,似乎有风吹过,影子成了两个,倏忽间在看却明明还是一个。
张睿推门进去,朱三还没有回来,只有孔生一人坐在椅子上,手边摊开一卷书册。张睿扫了一眼,是一本策论。
看样子他还没有吃饭,张睿正好从家里带了风鱼和腊肉,剁了辣椒和葱,随意翻炒一下,就是香喷喷的美味。他焖上米饭,将炒好的菜放拿蒸屉放在上头热着。
“孔兄,你要这样坐到什么时候?”张睿问他。孔生抬起头,黝黑的瞳仁可以看出他如今很清醒,极端清醒。
张睿被这个目光惊到了,这不是一个失意人的形容。
“松溪呀。”孔生唤了他一声,似乎在叫他的名字,又似乎只是确认来人是他。张睿还等着他继续说话,他却又低下头不知在做什么。
“孔兄,先吃饭吧。民以食为天,你不吃饭哪有精力想事情呢……”张睿想了想,他之前看过一篇研究,说饥饿会激发人的负面情绪,相反,饱食以后,人的情绪会变高。孔生这样已经一天了,如今正是情绪低落悲观的时候,不能放任他这样陷入不好的情绪。
“我特意从家里带来的美食,我跟你说,这风鱼,就是把鱼剖开洗干净,拿竹篾将它们整个撑开了,放在木材烧的火上面熏烤,要用果木,不然香樟也可以,烤出来的风鱼,半湿半干最好吃了,且一点辣椒,拿一把豆豉一冲,诶哟,你闻闻……不过我没有豆豉了,真可惜……”
张睿企图用噪音,将孔生吵得无心思考。这本是个极其小孩子的做法,没想到对付孔生,还真管用。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动了他,孔生向张睿道了谢,起身到厨房将张睿做的饭菜吃了个干净,才又回到房里低头沉思。
这,可是三个人的饭量呀。
张睿终于知道孔生的决心了。于是他识趣地给孔生个人空间。晚上朱三回来了,带了许多包裹,张睿没细看是什么。
第二天的时候,朱三带着的那些包裹,就成了一只半人高的包袱。好在朱三个头不小,这么大袋东西,他背着一点不费力。倒是张睿看不过眼,不过是让他现在是个穷人呢,只能用精神鼓励朱三了。
见到孟龙潭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以后的事情了,这几天因为孔生不太说话,几人的效率很高,才能早早就到了孟家。
在村口的时候,张睿找了个小童,递给他两三块糖,问他知不知道孟龙潭孟举人的家。没想到小孩子竟然知道,还带着张睿一路走到孟龙潭家门口。
孟家住的是一幢土砖房子,看着有四五间,门口开辟了几片菜地,门口有几只母鸡在啄米,边上的猪圈里有肥猪的哼唧声音。
小童在门口大声呼喊,告诉孟龙潭他的旧友来了。孟龙潭的家门没有关,也没有看见人,张睿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大多如此,只有几户人家有堂客们端着笸箩在门口做针线。
孟龙潭很快就出来了,他如今消瘦了些,脸上的轮廓明朗起来,张睿在他身上看不出考试对他的影响。
“松溪,原来是你呀。我当时过君山的时候,还想去找你呢。只是了凡大师算出你不在县里面,我就直接回家了。算一算,我们也就两个多月不见,感觉却仿佛过了很久呀。”
“来来来,你快跟我进屋,毛毛,你去跟三伯娘说我的学友来了,让她在山里带些好菜回来。”
“诶!”毛毛应了,转身跑了,给张睿留下一个屁股蹲儿。
孟龙潭注意到孔生和朱三。因为张睿曾经引荐过,他认识孔生,知道孔生的遭遇,还很是同情他。不过他自己经历了一遭,实在觉得自己是无需同情的,推己及人,他曾经的同情说不定对孔生来说并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呢。
“朱三,你怎么也来了?”孟龙潭首先问的是朱三,一个管事。
“孟举人,我家郎君想接张公子去京城,又嘱咐我来看望你。正好张公子说进京之前要来和你告别,我想正好顺路,就一起来了。”朱三把来龙去脉解释一遍。
“我家郎君让我跟你说,只是一次考试,你不要过于挂心。也许这次的成绩,只是因为考官不喜欢你的行文风格呢。考试的其他因素占的比重很大,你不要因为一次的成绩就否定自己呀。”
“多谢你和你家公子了。”孟举人神色淡淡的,“你瞧我如今,不是已经想开了吗?”张睿不知道内情,却也感觉孟龙潭和朱举人起了嫌隙。
“孟举人,那不是我家郎君的本意,他真的只是因为担心你难以接受,所以才……”朱三着急的解释。
“我都说了谢谢他,你还要我真么说呢?”孟龙潭问道。
“怎么回事?”孔生反而问道。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孟龙潭说道:“我只当这个朋友交错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还是要弄清内情,不要因为误会,就错过一段情谊。”孔生深有体会。
孟龙潭只是不说话,似乎难以介怀。连这么铁的兄弟,都如此表现,难不成朱举人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可是,我印象中的朱举人并不是那样的人呀。张睿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