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抽空看了城隍印提示的奖励,却到底近乡情怯,越到了临近事发的时候,他越有些不敢去触碰。于是他就暂且将奖励放下,踏踏实实地享受了春节的好处。
正月初二,君山县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
张睿陪着孔生回县衙拿些换洗的衣裳。刚进衙门,陆师爷就送来了孙家仆人阿公的一纸诉状。
“这可稀奇了,大年初二,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非得现在诉上来?”张睿不避讳地扫了一眼,更加笑不可支:“这不是真的吧?就为了一句戏言,还真的断手了?”
“罢了,都是乡里乡亲,有什么事情还是及早解决地好。陆师爷,安排两家到我书房议事。”孔生本有好几日的封笔休沐假期,不过既然遇到了,他就决心把这事先处理了。
孔生匆匆换好官袍,对张睿说道:“看你这样子也好奇得很,那就在屏风后面听听吧。”
到了书房,孙阿公和王家老爷已经坐定,两人互不交谈,有些相看两厌的意思。王老爷是个典型的富商模样,孙阿公却像个读过书的儒生。
孔生走到上座坐定,张睿偷偷从后门绕道屏风后头坐下。
王老爷熟稔地招呼:“县太爷,大过年的劳您辛苦。不如晚上我做东,请你和孙家阿公一起吃顿饭。”
王老爷热情地招呼着。
苏阿公只是低头,不怎么说话。
“这个不急,先办正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公你先说说看。”孔生特意穿上官袍,就是为了这一遭。他倒没有抹谁面子的想法,只是身在其位,有些事情不能被左右。
孙阿公也坦然地接受,他道:“大人明鉴,我家公子天生六指,却从不自怨自艾,也从未因此有什么负面情绪。王家小姐美名远扬,我家公子心生钦慕,就找了媒婆钱氏前去提亲。婚姻本是你情我愿,即便结不成也没什么。”
孙阿公喝一口水,继续说道:“可是王家小姐跟钱氏说了,只要我们家公子愿意断了第六指,就答应下嫁给他。我们家公子听了媒婆的转告,回去就自断一指……大人呐,寒冬腊月,伤口血肉模糊,我都不敢再回想那场景。可公子却说,为了向王家小姐表达情意,他愿意这样做。原本以为接下来履行婚约理所应当,可是谁曾想……王家竟然不肯承认这桩婚事……求大人为草民做主呀。”
王老爷即刻就想反驳,不过孔生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是你家公子的事情,他如何不在场?”
“公子亲自去王府请求履行婚约,谁知道被下人赶出来了。他伤口未愈合,又添了伤寒,如今已经卧病在床。”孙阿公答道。
孔生来回翻看状纸,不过是一桩小事,状纸却冗长絮叨,他看完就有些不喜。
“你怎么说?”孔生问王老爷。
王老爷站起来朝孙阿公道:“老人家也要先听我们解释。我家并非不守信诺,只是婚姻只是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的戏谑言辞未经过我们的口耳,如何就能够作为婚约的依凭?”
“再者说,婚姻是结两家之好,不是我们嫌贫爱富,尖酸势力,实在是这二人很不相配呀。我家阿宝貌美人所共知,加之性情爽利坚贞,而孙公子又名孙愚迟,屡试不第,也不善经营家业……我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听闻他家递了诉状,我便也来到县衙,求县太爷明断。”
张睿一听就为未见的孙公子不值,他觉得王阿宝过于轻佻,反而累得孙公子大病一场。
孔生却不动声色,脸上看不出有何倾向。他继续问道:“他家遣媒婆来说亲,你家如何答复的?”
王老爷道:“我们第一时间就回绝了,毕竟我家阿宝的说亲者众多,孙公子并不突出。”
“传媒婆钱氏。”
过了半柱香的样子,陆师爷就带着钱氏进来了。
孔生问她:“你分别说说王老爷和王小姐当日对你说的话。”
钱氏福了福身,道:“回老爷的话,当日王老爷跟我说孙公子愚迟、身有六指且家事不显,不愿意同意孙家的求亲。王家小姐在后院遇到我,对我说如果孙公子愿断了第六指,就愿意嫁给他。”
“那你把这事跟王老爷说了吗?”
钱氏迟疑,道:“我那时走的是出府的路,并没有回过头去告诉王老爷的必要。”
孔生记了几笔,继续问道:“那你是不是到孙府回话了?怎么说的?”
钱氏说到这里兴致高了:“谁说孙公子呆傻的?我瞧着分明只是个痴人。我把王家小姐的话学给他听,我们都以为不过是戏言,谁知道他竟然说这是王家小姐在考验他是不是真心。他不听我们的劝告,竟然毅然决然地断指了……若非我家里的女儿都嫁出去了,这样的女婿我是愿意要的。”
“你们都以为是戏言?阿公怎么说的?”孔生这是问的钱氏。
“阿公可是孙府的老人了,他怎么会看不出这个问题。还是他劝说孙公子不要信以为真……难道……”钱氏笑意凝固在脸上。
孔生听明白了,叫人把她送回去。
书房的气氛奇怪起来,王老爷没有奚落孙阿公,可是孙阿公却哭了起来:“大人,我家公子还在病中,这事情都是我一意孤行,他并不知情。还望大人能够明察秋毫。”
“王老爷怎么看?”孔生问。
王老爷更加和气了:“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弄坏了咱们两家的关系。阿公是孙家的老人了,他担忧孙公子的婚事才出此下策也是情有可原。我想着不如就这么揭过这一页。”
孔生自然无有不应,这不过是个简单的案子,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最好。叫陆师爷送了两人出去,孔生还特意在府衙等了一个上午,并不见其他人来报案,于是二人收拾了东西又回到张睿家中。
这样悠闲的日子过到了元宵节。不论如何散漫,县太爷总是要回去理事了。
“你听说了吗?那个孙呆子竟然放出话来,说王家小姐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耳聋心瞎的人。他决心不再爱慕她了!”
张睿被陆师爷拦住,一定要拉着他说八卦。
“不会吧,这才多久,他就洗心革面,改邪归正了?”张睿道。
陆师爷扇子收起来敲了张睿头顶一下,叹气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难怪你现在依旧孤家寡人一个。王家的阿宝小姐是谁?你若是见过她就知道什么叫做倾国倾城,什么叫做寤寐思服了。孙呆子说出这种话,不怕闪了舌头。”
张睿呵呵干笑:“你这样明白事理,如何也和我一样光棍?”
陆师爷又是一个脑崩儿:“说话就说话,扯上我做什么。对了,晚上的灯市热闹着呢,你和县太爷去吗?”
不是你先说的我吗?张睿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去。他苦恼地说道:“堆了些卷宗,孔兄说先处理完再说。”
“处理完都什么时候了,我跟你说,今日君山县的公子小姐们都出来赏灯祈福,热闹非凡呢。你若是不参加,可要等到明年才有这样的机会去了。”陆师爷特意挤挤眼睛笑道:“阿宝姑娘听说也是要来的,你果真不去吗?”
“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你要是有本事说动孔兄,我自然愿意去的。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在君山过元宵呢。”张睿以往都是在家里和家人过节。
“那我可就自己去了。给你们赢花灯回来。”陆师爷喜滋滋地走了,余下张睿一人愁眉苦脸。
“怎么,想去吗?”孔生不知道听了多少,张睿一转身,就看到他在走廊的紫藤花搭子的角落里,捧着一卷纸,似乎在看书。
张睿绽出微笑。
孔生也笑,他收起书,走过来道:“若是你快点过来给我整理文书,还是可能在曲终人散、灯火阑珊地时候,去感受一下元宵节的余韵。”
张睿肩膀垮下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孔生呀!就知道你这个剥削者不可能放过我这个包身工的。”
他垂头丧气地跟在孔生后面走,没有发现孔生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这一日的元宵节果然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行人挤在沿街摆放的许多灯铺边,还有许多食肆的红幡招展,造型奇特、工艺精美的花灯如缠树的藤一样,盘旋有序地挂满了。
“哎,来了来了……谁踩到我了,快让让……我要看阿宝小姐。”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人群即刻就喧闹起来,众人都朝着一个方向拥过去。
张睿拿着两串棉花糖,一口口吃得正高兴。谁知道被人一撞,什么滋味都没来得及感受,就发现掉在地上的棉花糖已经不见了踪迹——只有一只只大脚一窝蜂地碾过去。
“阿宝?”张睿瘪嘴。
“就是那个出名的美女。走,咱们也看看去。”孔生拉着他找了个酒楼钻了进去。利用便利寻到二层的一个角落,正好能够居高临下地看到人群中的真空地带。
果真有一个身姿窈窕,容貌娇艳的少女领着一个丫鬟慢悠悠地赏玩,她明眸善睐,笑容宛若精灵。人群虽然挤作一团,却在少女经过的时候,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诶,小心!”张睿惊呼。
不知是哪里来的骚乱,人群突然混乱起来,两三个粗壮的青年眼看着就要朝着少女倒过去。即便将要摔倒的人群中,也不可抑止地爆发出呼喊,提醒少女小心。
可是几个大汉的体重又岂是他们喊喊就能够制住的?
张睿就要从酒楼跳下去,谁知道突然窜出来一个穿朱红袍服的少年,他手一抬就扶正了几个大汉,可惜的是,竟然不知道英雄救美,见没人受伤,丝毫不停顿就走了。
张睿看到他走向一个扇子摇呀摇的中年人旁边。
“这不是我认识的人,我确定!”张睿双手捂住眼睛,简直不忍直视这蠢样。
孔生反而斯文地笑起来:“难道你认识的那人不是这样的性格?走罢,带你去看花灯,等灯市散了,还得回去加班呢!”
“你就不能让我开心地过完今晚嘛!”张睿口里这样说着,脚步不停地追上摇扇子的中年和他身边的少年。
“陆师爷……”
陆师爷的扇子一顿,张睿的声音确实很清楚,他即刻就听到了。
“你们不是在府衙整理卷宗吗?”陆师爷转过身来,果然看到换了新衣裳的张睿和孔生两个人,手上拎了许多花灯:“看来你们今晚收获颇丰呀!”
“比不得你们呀,英雄救美竟然那么草草收尾。赤霞,说真的,静距离看美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