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二月天,汴梁城外,数万大军枕戈待旦。
这次的动员完全和去年与辽国作战完全不同。
此时大梁禁军经过六年的扩军,数量已经到达十七万出头,这样庞大的军队虽然还远远比不上汉唐巅峰时期的兵力,但也不可小觑。
毕竟蜀地,江南,两广,云贵,山西,辽东,河套,河西走廊等等都不在手中,养这么多兵已经是十分庞大的规模了。
史从云召集各路大将已经到了京城,特别是之前他放在江陵、潭州练兵的李处耘和李汉超就起作用了。
回来之后,史从云专门设宴接待来人,但吃得却十分朴素。
和他们两人询问荆州的事情,问他们军队训练得如何。
李汉超和李处耘都信誓旦旦保证,荆楚之地的士兵已经训练得很好,枕戈待旦,整个南方,因为荆楚之地,大致后来的湖南湖北,处在天下之中,南北交通之地,无论南下北上,东进西出都要经过,所以战争烈度比南方其它地方密集多了。
这就导致荆楚的兵,战备状态,肯定是比几十年没打仗的蜀地要好太多的,这也是史从云让李处耘和李汉超就近留在江陵,潭州(长沙)原因之一。
而且这些地方紧挨着蜀国东大门,兵力调动十分方便。
这个东大门就是后世人们耳熟能详的长江三峡,这段路可不好走,这段路也决定了很多王朝的兴衰,那些魏晋南北朝四百年,唐中晚期,五代十国的争霸不谈,人们最熟悉的铸就三足鼎立天下局势的夷陵之战就是发生在这一段。
人们耳熟能详的火烧七百里连营,白帝城托孤等都发生在这一段。
是蜀国的东大门,所以史从云从两年前拿下江陵和潭州之后就格外重视,把李处耘,李汉超留在那练兵。
“荆州的兵比某想的还要能打。”李处耘很激动的跟史从云说:“特别善于水战。”
史从云点头,对李处耘道:“那地方你来我往一直乱,也没少打仗,多练就好。
这次东路我想让你来领军,江陵和潭州的兵力,加上司超的水军,还有龙捷军的兵力,总共给你三万人,从江陵西进,顺长江而上,随后直取夔州(奉节),直取成都。”
李重进很惊讶,“大帅,这”
比资历,李处耘比不上司超,王审琦,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一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的将领,比战功自然也不成。
现在这些人中除王审琦出镇河阳三城之外,别人都还在,李处耘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史从云会让他挂帅。
历史上对李处耘这个人评价很两极分化。
一面因为他手段残忍,做事毫无道德底线;一面又因为他很爱民,最后没落也是为普通百姓出头,得罪朝中大将而仕途中断,郁郁而终。
他手段残忍,比如他为了吓唬敌军,他从敌军俘虏中挑出几个最胖的,直接杀了让士兵分着吃肉吓唬敌军,吓得敌人直接投降。
他爱护百姓,比如他不止约束军队,体恤百姓,还因为自己上司亲兵欺凌百姓而出头,结果在他屡战屡胜,事业上升的时候断送一生。
所以对他的评价才会如此两极分化。
和李处耘相处多了,史从云却十分欣赏这个人的,这一切都和他的境遇有关。
他的残忍、他的爱民都与他的履历有关。
他年轻时经历过张彦泽之乱,之后是静难军折从阮手下的将领,很得折从阮赏识,却被折从阮的外甥诬告,之后折从阮临终前推荐他到朝廷做官,可能也是怕自己死后外甥报复他。
静难军地处西北,不止是艰苦,民族环境负责,党项人,汉人,羌人,沙陀人等混杂,情况特殊,形势残酷,百姓困苦。
长期在那样地方摸爬滚打的李处耘一方面明白世间的残酷,明白人情世故,人性的奸诈,做事也没有南方和东方将领官员那么多的道德束缚,因为在那样残酷的地方,就真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了,坟头草都能几米高。
但另一方面,也正因为在那样残酷的环境摸爬滚打,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享受安逸,长期和几乎全民皆兵的百姓同生共死,他也更明白底层百姓困难,切身体会生存的艰难。
以致李处耘是极度两面性的,不止在残酷和善良之间,在政坛也是。
明白生存的艰难,他一方面极力讨好上司,极度渴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好好活下去;一方面又因为百姓出头顶撞上级,断送前程。
说到底,谁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苦难,不能只看一个结果就妄下结论,何况这样的年头。
只有历经苦难的人才能理解同样身处苦难中的人,如果去和李煜、孟昶之类的人谈什么民间疾苦,你再怎么说他也不会明白的。
史从云拍拍他的肩膀,“某相信你,首先是因为你是能打仗的,在我手下诸多将领中,你是能独当一面那类人,你肯定有能力。
其次,你懂得百姓的苦难,知道生存的不易,如此你就不会像别的将领那样对同样身处苦难中的百姓随便下手。
你随我一路征战,向来都是约束手下将士,爱护当地百姓的。你来领军,这次入蜀我才放心,军中那些老将,骄兵悍将,某相信你在西北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自有手段。”
“大帅!”李处耘激动得单膝跪下,眼眶有些通红:“家父乃唐朝(后唐,李克用那个)将领,昔日讨王都定州,结果契丹来援,唐师不利,以致力战而死,尸骨不存。
之后朝纲崩离,自那之后,家道中落,四处飘零谋生,没有根基依靠,原本从折公(折从阮)手下来京,只想谋口饭吃,养活家小,没想大帅接二连三给某这样的机会。
某定不会辜负大帅的厚望!”
史从云点头,他手下的将领中,最不容易的只怕就是李处耘了,王仲、邵季有史家背景,董遵诲也是家破人亡,但他可以投靠舅舅高怀德,高怀德的父亲可是齐王,追赠秦王。
王审琦是外人,是从辽西迁居洛阳的,但也安家下来。
李处耘是带着家小到处奔波,谋求生存的,从陕西跑到河南,很大原因还是怕折从阮外甥的报复,现在史从云让他独领一方大军,是把他真正看成嫡系了。
如此往后他的前程就有保证,也算有立身之地了
次日,在亲王府的会议上,史从云宣布此次出兵安排。
大军分两路,北路和南路。
北路军史从云亲自率领,共计两万人,以马步军为主力,龙捷骑兵和虎捷步兵以及神火军构成,从关中翻越秦岭南下,过剑门关直取成都。
领兵将领为王全斌,邵季,高怀德,符昭愿,潘美,韩令坤,慕容延钊等,枢密使魏仁浦为参谋,负责后勤调配。
南路军以李处耘为主帅,总计三万人,包括江陵、潭州驻军,控鹤军,铁骑军,驭浪直,神火军一部,将领除主将李处耘外,还有李汉超,罗彦环,司超,王环,董遵诲等,同时安排一个监军曹彬,宰相王溥负责后勤补给调配。
史从云在心里考量过的,他几乎把年轻的将领都安排给李处耘,除了李汉超外,李汉超驻军在江陵,他必须去,这样做是怕那些老将不服李处耘领导。
所以老将都在他这边,年轻将领几乎都安排到李处耘麾下,同时还安排了监军曹彬,上两重保险,以免他们入蜀之后烧杀抢掠。
这安排一处,确实引起一些波澜,有人当场就质疑,李处耘资历不够,让他独自领大军怕不妥,让司超,王审琦等老将或许会更好。
这种事在史从云这倒是常见,他也不生气,以李处耘之前打的战举例,说他有帅才,随后用自己的威望压下,大家也就同意了。
安排妥当之后,各军领命,开始调度大军
另一方面,老爹史彦超史从云不准备让他出征,一生征战,也是时候好好在家享享福,跟大娘小娘多给他生几个弟弟妹妹,不然以后想政治联姻都没人。
说到政治联姻,小妹史从梅的婚事也有了门头,毕竟小妹也到出嫁年纪,在这年代不算小,对象是枢密使魏仁浦的儿子。
这婚事是老妈张罗的,主要是史从云吹的风,毕竟朝堂之中魏仁浦是他最需要拉拢的。
他找小妹问过,小妹一脸羞涩的说让他做主,这个年代的女孩差不多都这样,一方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方面天下大乱,哪有时间给你情情爱爱,繁衍后代保证血脉不断绝这个首要目标都很难。
汴梁内外都有不少卖儿卖女的穷苦百姓,都是卖给达官显贵作为仆从,史从云想管都没法管,上百年的战乱导致整体生活水平太差,那些卖儿卖女的衣着褴褛,瘦骨嶙峋,不卖他都养不活,说不定就成了口食,现实倒逼的。
这些事只有等天下稳定下来,百姓生活水平上来之后才有办法去管。
他向过魏仁浦的意思,魏仁浦当然求之不得,还给他带他去家里见了自己的儿子。
说起来魏仁浦的儿子比小妹还小两岁,但也是高大小伙,面相也不错,大概是遗传他爹的,魏仁浦本事也是个高大的人,虽然比起他矮了一些。
婚事就这么定下了,之后的要交给老爹和老妈了,这也是史从云让老爹留下来享福的一个借口,让他别去打仗了,张罗小妹的婚事。
老爹也就同意了。
之后就是王仲,王仲比较机灵,史从云让他担任京城巡检,这可是个掌控京城兵权的实权大官,当初赵匡胤黄袍加身要准备一年,还要想办法谎报军情把军队带到陈桥才发动兵变,就是因为京城巡检是韩通,他在京城调不动兵。
史从云也特别给王仲嘱咐,他的职责就是掌控京城兵权,保卫史府和秦王府,谁让他交出兵权都不能交,太后、李谷说了也不管用,要是太后说这样的话,立即带兵把皇宫控制起来。
王仲很聪明,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再三保证有他在,京城肯定牢牢掌握在手中
一切安排妥当,到二月初三,檄文诏书都发了,大军开始陆续出发。
最先出发的是北路军,按理说南路军路途远,但南路军更加好走,有水运的优势,汴水可以直接从开封到达淮河,从淮河入长江,顺江走庞大的辎重物资就没那么费时费力。
相较之下,北路路途更短,但因唐末大乱导致关中荒废,洛阳颓败,北路军只能到河中府附近,再往南以前运输物资到长安的运河基本荒废,能用也十分勉强,不足以支撑大军全部物资运送。
所以北路军反而要迟滞一些时间。
史从云道别家人,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准备进宫去和符皇后做个道别。
他一身戎装入宫后,很快在垂拱殿侧殿见到正小心翼翼批示奏疏的符皇后。
因为他入宫从来不用请示,所以到垂拱殿外时,符皇后还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一个人跪坐在桌案前,笑盈盈捧着奏疏仔细查看,右手边放着笔墨,玺印就在桌边上,左手边放着一盏清茶,这是史从云教她的吃法,可以提神醒脑。
他突然想,这女人也不容易,想必是战战兢兢怕处理错了自己责怪她吧。
说到底符大是被符家抛弃了,符家不敢领兵入京,也就默认了抛弃她,让她自己随波逐流,这样自己的态度也将决定她的命运,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生死都在别人把控中,能不害怕吗。
“太后不用这么紧张,这些事还有李谷和闾丘仲卿把关,出不了大乱子。”史从云说着走进去,把符皇后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看着他。
“平时要是不舒心,可以去找六妹,符二走走,现在宫里的规矩不必那么严。”
史从云一身戎装,让他本就高大的身形更加宽阔高大,符皇后显得越发娇小,充满压迫感,似乎小小的她在史从云面前可以被随意拿捏,那种压迫是实实在在来自物理意义上的。
符皇后看着他:“秦王不放心我吗。”
“我是想到你这些日子来辛苦了,临走之前看一眼,大军已经集结,某很快就要走,想想让太后独自在朝中撑着也怪苦的,可形势如此,某也没办法。
如果那些边疆大吏欺负你,你先记着,等某回来一个个去收拾,朝中的事你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你至少要明白某是需要你的,咱们是合作关系,太后安心吧。”史从云说着拱拱手。
“某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朝中就靠太后了,你主内,我主外,把这天下打理好。”
他话说完,符皇后脸色艳红,避开目光微微点头,“我知道,秦王一路保重,早些回来。”
史从云点点头,与皇后拜别之后,正式踏上新的征途,朝廷压力肯定也在,外围那些节度使还需安抚,对于此时大周而言,内外都是一场战。
很多人觉得赵匡胤黄袍加身就得天下,其实错得离谱,赵匡胤黄袍加身时大周只有三四个省的地盘,他一黄袍加身,众多节度使就磨刀霍霍,有些节度使在周朝时就已经压不住,不听中央命令,连监军使都敢囚禁。
随后北面节度使联合北汉叛乱,南面节度使在扬州叛变,被打败镇压,接着还有蜀国,南唐,南平,武平,吴越,南汉,那都是一个个打下的。
江山如此多娇,可哪有那么容易得,如果真是披一件黄袍就能得天下,那搞黄色的只怕要立即被诛九族
二月初,周国大军开拔,很快消息就传出大梁,传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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