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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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姆洛睁着眼睛，在漆黑的房间内，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天花板。

在他的臂弯中，一个白色长裙的小女孩蜷缩着身体，怀里抱着娃娃，倚靠着他，睡得十分平稳。

朗姆洛无法睡着，他的身体僵硬得像是一个齿轮生锈的机器人，他那一直原本空空如也的大脑此刻混乱一片。

从他五岁第一次杀人直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了。这十年里，他从来没有在一次下手的时候犹豫过，也从不在任务结束后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忏悔，‘忏悔’这个词语本不该出现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他注定杀人如麻，也注定死后会下地狱。

这是他与女孩零距离接触的第二个月了，此时此刻，他的人生中第一次开始回忆起自己所做的事情，他回忆起死在他手上的24号，男孩死的时候那不敢相信的目光越发地在他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回忆着自己亲自经历了对于怀中这女孩所有的阴谋和骗局，虽然关于她的事没有一个是他亲手去做的，他只不过是旁观者而已，可是只是想起自己的旁观，他的心就开始产生一种他不明白的苦涩感觉，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做愧疚。

的确如伊戈尔计划的那样，女孩开始逐渐信任他，说来也奇怪，朗姆洛一直是这幅没有表情的冰山脸，成人们不只一次地说他神情煞气可怕，可是女孩却从来没有害怕过。

朗姆洛开始思考很多以前他没有思考过的事情，他对现在的自己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房间内的灯光自动打开，朗姆洛便知道，现在已经是隔天的八点了，他又是一晚没睡。

怀中的女孩动了动，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脸都皱成了一块儿，她的头无意识地冲着朗姆洛的胸前埋去，朗姆洛僵直地抱着了她。

女孩模糊地嘟囔了两句，下一秒，灯泡噼啪一声地碎了，室内重回黑暗，女孩这才舒心地呼吸变匀，继续沉沉地睡了过去。

望着天花板上碎裂的灯泡残渣，朗姆洛无声地叹了口气。除了他和伊戈尔以外，没有人敢走进这个房间。女孩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弄碎一个灯泡，换新灯泡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劳驾伊戈尔，这两个月下来，他对换灯泡越来越熟练了。

他觉得是那些研究员故意定时打开灯的，他们一定是记恨朗姆洛之前的冷漠。

没能沉思多久，朗姆洛耳朵里的无线耳麦传来了声音。

【口令zr2130。】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响起，他准确地对上了今天的秘密口令，然后说道，【叫醒168号，士兵，今天她要去出任务。】

朗姆洛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几秒钟之后，他才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女孩的头发。

【该起来了，——】他停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应该叫她什么才好。他不想叫她168号，那听起来十分地不近人情。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跨过了称呼。

花了整整十分钟，女孩才从模糊当中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她哼哼了两声，任由朗姆洛帮她穿上鞋子。

厚重的大门打开，头发蓬松凌乱的女孩眯着眼睛，半醒不醒地在走廊里前进着，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朗姆洛跟着她的身后。这条走廊上每隔几米便会有士兵站岗，在告示灯的声音当中，他们两人走进电梯，有其他四名士兵也跟着走了进来。

其中一位士兵摁下了按钮，然后四人便开始保持目不斜视的军姿，可是他们浑身的注意力都在女孩的身上。

“我们要去哪里？”女孩问道。

“……我们要去做一些事情。”朗姆洛说。他的手牵着女孩的手。

女孩眨了眨眼睛，她抿起了嘴，电梯内的灯开始闪动起来，四个士兵睁大了眼睛，他们的喉咙偷偷地咽着口水。

“我——不喜欢——做——那些——事情！！”她不开心地大声说道，随着她的声音，轰地一声，整个电梯震动了一下，然后开始接连不断地摇晃，士兵们的额头开始冒下汗来。

“看着我，看着我，亲爱的。”朗姆洛抓住女孩的肩膀，他蹲了下来，努力真挚地说，“你在做一些好事，你做的事情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你明白吗？”

“papa也是这样说的。”女孩不情不愿地嘟囔道，“每一次他都这样说，而且——每一次做完些事情的时候，他都要我去特别黑的地方下水，我不想去哪里，那儿太可怕了……”

“他有时做的事情的确看起来很可怕，但是我像你保证，他的确是站在好人的立场上的，你所做的那些事情真的是正确的事。”朗姆洛停顿了一下，他有些干燥地舔了舔嘴唇，“而且——而且有我呢，对不对，我不会让你做不好的事情的。下水是为了你的身体好，如果你害怕，我可以陪着你，好不好？”

女孩的嘴角没有笑容，她直视着朗姆洛，两个人互相注视着，下一秒，女孩重新露出了笑容。

“好吧，朗姆洛从来没有骗过我。”她说，“我这样做是为了彼得，对不对？”

“是的。”朗姆洛松了一口气，“为了彼得。”

随着她心情的变好，电梯重新平稳起来。当他们抵达楼层的时候，四个士兵的背部已经被汗水浸湿。

//

任务结束之后，朗姆洛如约定的那样一直守在女孩的身边，直到她在营养液中进入深度睡眠。

朗姆洛抬头看着她，五岁的女孩的身材是那样的娇小，显得这营养仓如此的空旷。她紧闭着眼睛，身上缠满了管子，蓝色的气泡在她的嘴边冒出。

朗姆洛刚开始在监控器里看到女孩的时候，她的手脚都有些孩童的肉感，可是现在，她的身体越发的瘦弱了起来。营养液给了她能够勉强承起力量的*，却没有让她的身体变得更强壮。

“做得很不错，朗姆洛。”一个声音响起，朗姆洛没有回头，他知道是伊戈尔。男人来到朗姆洛的身边，他停下了脚步，也看向营养仓之中的女孩，“报告里说，她越来越信任你了。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

朗姆洛沉默地注视着营养仓。

“我不知道她会信任我多久。”他说，“只要有一天，她发现我在骗她，那么她就不会再信任我。”

“我给你权限，朗姆洛。”伊戈尔说，“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是对和她的关系有帮助就行。”

朗姆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少年的目光轻微地动了动。

“那些目标，真的都是坏人吗？”

“当然，你为什么这样问？”朗姆洛还没有回答，伊戈尔就已经了然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我做的事情对你们来说很坏，可是我的确是一个美国官方的军人和负责人。我不会做危害普通人的事情的，孩子……当然，除非他们挡了美国的道路。”

“今天的任务也是如此吗？”朗姆洛有些不相信地说，“那几个女人和老人，也坏人？”

“我很吃惊你会问出这种肤浅的问题，朗姆洛。”伊戈尔仰起了眉毛，“你竟然会以外貌来评判其他人是否有危险性？”

“不，只是……”朗姆洛欲言又止，他小声地说道，“今天的任务对她的震动很大，她一直管那几个老人和女人叫‘彼得’，她差一点就失去控制。”

“她为什么会这样叫他们？”伊戈尔皱起了眉毛。

“从你们对她洗脑之后，她似乎对于‘彼得’的定义已经变了。她只记得彼得这个名字，却不记得是谁。现在，她将所有她认为弱小的、需要她保护的对象都称为‘彼得’。”朗姆洛说。他停顿了一些，声音有一丝不明显的警告，“我不会以貌取人，可是她会。”

伊戈尔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了呼叫器。

“编号168号武器小组成员注意，你们以后要更加严格甄选她的任务，去除老人和幼童的任务。”

【收到，长官。】

伊戈尔放下机器，他看向了朗姆洛。

“有一个任务目标需要你去暗杀，我需要你现在就去做准备。”

朗姆洛点了点头，男人却依旧看着他，眉毛微微紧缩着。

“这一次的情况有些复杂，同样盯住目标的不止是我们，还有九头蛇。”伊戈尔说，他的脸上有了丝厌恶，“他们真是像蛇一样爱缠人，只不过是合作了一次之后，就甩不掉他们了。”

九头蛇？朗姆洛听这个名字耳熟，还不等他多想，伊戈尔拍上了他的肩膀。

“我两个月后还要跟他们见面交接，这一次，他们恐怕会派上顶尖的杀手去执行任务，就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他沉声说，“你去好好准备，最好能够得手，如果没有的完成的话也不要自责，九头蛇赢给一个孩子也不光彩。”

朗姆洛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女孩，然后离开了这个房间。

……

三天后，朗姆洛出现在迪拜的某个高级酒店对面的楼层上，他架起狙/击/枪，瞄准镜中的准星对准了目标人物。

他犹如一只黑豹般匍匐在楼顶，他的手很稳，搭在扳机上的指尖缓缓地用力。

砰——！

目标应声而倒，对面的酒店里人们开始惊恐的四散奔逃。

朗姆洛却皱起了眉毛，他的手指还搭在扳机一动不动。他抬起头，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另一个楼的楼顶，他的脸上带着黑色的面罩，他扛着枪，铁臂在阳光下发出了冰冷的光泽。

朗姆洛抬起头，他愣愣地注视着男人，男人耳边的深色长发在风中飘起，男人低下头，毫无感情的绿眸冰冷地注视了一眼少年，他冲着他抬起枪，朗姆洛的身体下意识地低头躲避。

过了几秒，他却没有听到枪声。少年抬起头，那栋楼的楼顶已经空无一人。

//

伊戈尔对于发生的情况意料之中，这是朗姆洛第一次没有完成任务，伊戈尔也没有责怪他。

【还有一个任务也在迪拜，我本想派别人去，既然你在那里，就由你做了吧。对了，朗姆洛，你这半年来的工资和任务报酬已经足够多了，在迪拜好好放松一下，感受感受男人的乐趣。】男人如此说道。

朗姆洛打开手机，他深棕色的瞳孔上倒映着屏幕上那3字打头后的一串数不清的零。

从小在基地长大，出门有基地报销，朗姆洛对于金钱的多少并不敏感。即使是这样，他也明白躺在在□□里的金额数量实在是太大了，远超过他任务和工资的报酬。

伊戈尔说过很多假话，可是他说他很喜欢朗姆洛，这倒是真的。

除了执行之外，朗姆洛在迪拜呆了两个礼拜，他住最好的酒店、租最好的跑车、喝最好的酒。他去赌城一掷千金，也带了最美的女人回宾馆。

怀里搂着十九岁的娇俏少女，朗姆洛坐在落地窗前发呆，他面前是整个迪拜景色最好的地段，能够俯视大部分的地方。当少女用她那明媚动人的目光注视着朗姆洛，她那洁白的小臂和饱满的胸脯紧贴着朗姆洛的手臂的时候，朗姆洛便明白了为什么大部分男人如此的爱美色和金钱酒精，他也知道，未来的自己也不会例外。

可是此时此刻，他住在最贵的酒店里，眼前是最美的风景，手边是最好的酒和最美丽的女人，他的心却在这美好之中浮浮沉沉。

他在想那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下基地，他在想那个由全副武装士兵把手的冰冷房间内，女孩过得怎么样。

她的娃娃们都在吗？如果她找不到其中一个又发疯了该怎么办？她有没有出任务、她还在害怕营养仓吗？如果她因为害怕而不服管教，那些没有人情味的士兵会伤害她吗？

……然而，最重要的是，她会像是他想念她一样地挂念着他吗？如果他真的不见了，她会惊慌失措吗？

不，对她而言彼得是不同的，可是他——他就跟她的‘papa’一样，只是一个骗子而已。

这个念头让他的手脚发凉，朗姆洛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怀里的少女正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

“……我是真的不喜欢爸爸他送的那只小奶猫啦，她的毛色那么白，可是偏偏嘴角上有两个黑点，活像是希/特/勒！珍妮的礼物就是一个可爱的小金毛，我却只有这只希/特/勒奶猫，然后我赌气说就叫她希/特/勒好了，还被我爸爸骂了一顿。”

“为什么呢？”朗姆洛心不在焉地问道，他回过神来，拿起了酒杯。

“我爸爸说名字是一个人的灵魂，是与他人之间的契约。”女孩拿起酒，倒入了朗姆洛手中的酒杯当中，“当我要给一个动物起名字的时候，就代表我要对她负责、与她成为一家人。名字会将我与她联系在一起，所以——我爸爸才生气我那样胡闹地给她乱起名。”

少女眯起眼睛，她看向了窗外，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认真地自我检讨了一番，然后给那小奶猫起名为斯大林。”少女叹了口气，眼睛中闪动着怀念的光芒，“幸好那时我跑得快，没让我爸爸追到，不然的话——我就是个残疾人了。”

朗姆洛的神情一愣，有一个念头渐渐地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

伊戈尔原本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可是第二天清晨，朗姆洛便再次回到地下基地里了。与外面的世界相比，这里死气沉沉，又冰冷不讲人情。

朗姆洛甚至没有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整，他将包和武器扔给其他士兵，便冲着监控室走去。伊戈尔站在那里面，他已经接到了消息，所以当他看到朗姆洛的时候，并没有多么惊讶。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早回基地。”伊戈尔说，“我还以为对于你这种处世未深的少年来说——纸醉金迷的生活足够你沉迷一个月的。”

朗姆洛静静地看着他，少年的目光淡然又冷漠，和以往一样的理智又冷静。

“我想到了一个能够和她搞好关系的方法，就提前回来了。”他淡淡地说，不夹杂一点感情。

“哦？是什么？”伊戈尔十分感兴趣。

朗姆洛没有再多说话，他离开了监控室，转而走向了关押女孩的房间。

厚重的大门渐渐地打开，朗姆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看到女孩坐在床上，低头摆弄着自己的娃娃，灯光打在她洁白的裙子上，仿佛在发光的是她本身。

女孩抬起头，她看到了朗姆洛，她那湛蓝色的眼眸愣了愣，然后似乎露出了全世界那么多的开心和欣喜。

“朗姆洛！”她欢呼道，朗姆洛冲着她走去，她从床上跃下，结结实实地扑在他的怀里。

朗姆洛蹲下身体，他抱着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过了数十秒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微笑。

【做得好，朗姆洛。】就在这时，他的耳麦里传来了伊戈尔的声音，【看起来她现在非常依赖你。】

这个声音一瞬间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收回了嘴角边的笑容。

“朗姆洛，我好想你。”这时，女孩从他的怀里抬起了头，“你去了哪里？有没有想我？”

“我很想你。”朗姆洛绕开了她第一个问题，他抱起她，走向床，将她放在床上。他看向女孩，女孩正信任又依赖地看着他，那目光使得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我一直想送你一个礼物，却不知道该送什么。直到现在，我终于想好了。”

“你要送给我彼得吗？”女孩兴奋地问。

“不，比那更好……至少是我这么认为。”朗姆洛说着，女孩伸出手将他拉坐在床上，然后她坐在了他的怀里，抱起了一个娃娃之后，她仰起头看着他。

“那是什么礼物？”女孩问道。

朗姆洛抚摸着她的脸颊，他的喉咙动了动，嗓子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一个名字。”他说。

“名字？”

“是的，你说你记不清曾经的名字，我也并不相信0168是你的名字。”朗姆洛说，他停顿了一下，组织语言，“在外面，我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名字是一个人灵魂，也是和他人的契约。”

“如果我为你起了一个名字，就代表我要对你负责。”朗姆洛说，他紧紧地盯着女孩，“代表着我们将联系在一起，我们将成为一家人。你——”他犹豫了一下，“你希望我未你起一个名字吗？”

【啊哈，朗姆洛，你可真是一个天才，这样的话——】女孩还未说话，伊戈尔兴奋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朗姆洛面无表情地关掉了通讯器。

他注视着女孩，女孩也抬起头注视着他。

“真……真的吗？”她小声说道，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你愿意这样做吗？”

“是的，我愿意。”朗姆洛说，即使他的声音因为声线仍然显得些冷，可他的目光可以说得上是温柔，“我愿意保护你，为你负责，你愿意我这样做吗？”

“天啊，我当然愿意！”女孩说，她的眼眸闪烁着亮光，犹如星辰撒入其中，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我终于可以知道我是谁了。告诉我，朗姆洛，我的名字是什么？”

朗姆洛又忍不住想要笑起来。

“克莉斯，”他说，“你的名字是克莉斯。”

女孩默不作声的扑进他的怀里，她瘦弱的手臂搂着朗姆洛的脖子，洋娃娃掉在了地上。

朗姆洛一手抱着她的后背，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捡，女孩却制止了他。

“我不再需要这些娃娃了，”她说，“我有你。”

“可是……”朗姆洛有些犹豫，“这是你的彼得。”

女孩大力地摇了摇头。

“她们不是彼得，”她说，“从来就不是。”

女孩——克莉斯注视着朗姆洛。

“朗姆洛。”她轻轻地唤道，朗姆洛也正注视着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得到。克莉斯看着朗姆洛，她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冲他勾了勾手指，“我要你过来。”

朗姆洛以为她要耳语，便将耳朵凑了过去。

下一秒，他的脸颊一凉，克莉斯如同小猫一样轻轻地吻了他。

“谢谢你，朗姆洛。”女孩轻声说，“我好喜欢你。”

朗姆洛凝视着自己怀中的小女孩，那一吻仿佛是一个烙印，逐渐地打开他那冰封冷冻的心，似乎有什么柔软又火热的东西重新在他的胸膛中跳动起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俯下头，轻柔地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