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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神州陆沉后,天下格局南北分治,北方诸胡乱华。南朝偏安一隅,却是歌舞升平,比北方乱世要好上太多。
不论如何的乱世,只要山川风月犹在,总有宁静之所。
早春来临,建安城中虽然仍是一片萧瑟褐黄,却到处都已泛起了隐隐腊梅香。这种黄色的小花在雪中也开得毫不在乎,使人看着便要感叹它的生命顽强。
五年前的这个时候,兰陵萧氏喜得一宗室女,这小女孩小名小铃铛,生得聪明伶俐。南平王得一掌上明珠,宝贝得很,常常带她在宫中走动。大家都喜欢来逗逗她,赞她一声可爱尤其是阮皇后,对她极是宠爱。
然而这小郡主身体越来越差,多方名医会诊也都束手无策,只说不得过喜过悲,否则有损无益。
眼见她日渐衰弱,南平王愁眉不展,镇日唉声叹气。
儿童早夭,虽然不幸,然而却是常有的事。孩童出生后,能够长大成人者不过十之二三罢了。
但小郡主聪明活泼,颇解人意,生得又是粉妆玉琢,俊美非凡,如今身体每况愈下,南平王竟是分外不舍。一得空闲,就带她去些风景优美静谧的地方,盼能有所助益。
今日大雪初霁,他就带着小铃铛泛舟湖上,偶遇一白袍白发的狂士在湖中边饮边唱,他侧耳倾听,竟觉得心头平静,不复忧心忡忡,便命人将小船靠过去,有心要结识一番。
这白袍狂士颇通古今,南平王与他相谈甚欢,便要侍女抱着小铃铛在旁安歇,自己与他聊起来。
这一聊便忘了时辰,小铃铛受了夜风,惊醒过来,打了个喷嚏。南平王听后十分心疼,忙解开外袍将她裹在怀中。
白袍狂士却皱眉道:“令千金这么个样子,却有些不对。”
南平王黯然道:“她病得很重,却又不知是什么病,大夫说已没有多少时日了。”
白袍狂士却道:“不对,大夫说这是病,我却觉得这不是病。令千金的本非凡尘中人,却在红尘中受俗世侵扰,身体如何能好?”
南平王奇道:“非凡尘中人?”
“不错,她的生辰可是丁未年癸卯月癸卯日癸卯时?”
南平王惊道:“是这日子又如何?”
白袍狂士叹道:“此乃仙门洞开之时,令千金沾染仙气,又年幼体弱……”
岂料南平王竟潸然泪下,白袍狂士安慰道,“只要令千金能少悲少喜,或还可多活三四年,但她若是浑身无力,头发枯黄,嗜睡昏迷,便是进入天人五衰的阶段,常人难救。”
“先生……先生救救她啊?”
白袍狂士叹道:“老朽也没有本事救她,但我有一个旧识,在乌山金刚台上修行。你可以……”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改口道,“……唉,天下大乱,就算小小年纪便夭折,但早早离开乱世,不受山河破碎之苦,也未必不是好事。”
南平王拉住他,道:“老先生说说这位高人吧。”
白袍狂士道:“我这位旧识,修的是辟谷之道,他有一门很厉害的内功,修炼之后,便会渐渐无欲无念,无喜无悲,玉肌冰骨。”
“不知如何寻他?”
白袍狂士皱着眉头道:“我这位旧识在金刚台附近修炼,你若有心要寻他,便到当地打听辋川居士。他若不肯见你,就给他看这个。”
白袍狂士自腰间解下一块盘龙佩,其上神龙栩栩如生,雕工精湛,中间写了个“星”字,玉质却不是上佳之品。
“这,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女娃娃,可惜了。相逢便是有缘……”小铃铛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坐在南平王怀中,对着白袍狂士嘻嘻直笑。狂士见她笑得可爱,便又从怀中拿出一颗金铃铛,用红线穿了,给她系在颈中,合掌道,“女娃娃,祝你长命百岁。”
南平王正要道谢,白袍狂士却道:“时辰到了,我该走了。”
他说罢便将鱼竿抛入湖中,踏竿而起,南平王惊起,直呼仙人,白袍狂士听到后,大笑而去,不一会儿便失去了踪迹。
南平王回到府中,辗转反侧,终是决定带着小铃铛去金刚台寻找辋川居士。
北方依旧在大雪纷飞的季节里,金刚台已接近国境线,显得尤为荒凉离乱。即使走官道,沿途也常常可见倒毙的路人。
南平王带着侍从,抱着小铃铛进了山。
向导停下来,转身道:“萧公,看天色只怕又要下雪了,我们……”
南平王挥手道:“不,我们继续前进,要赶在下雪之前找到碎玉居士。”
他低头看了一眼系在怀中的小铃铛,见她睡得安静,不由得喃喃道:“希望辋川居士真的能救她……”
他手下一人道:“萧公,这个辋川居士真的信得过吗?”
南平王叹道:“我也担心这件事。成竹,你怎么说?”
被南平王喊到的侍卫,名叫骆成竹,生得忠厚老实,一表人才,乃是南平王的得力助手。听南平王如此问,便答:“我先萧公来到此处,在方圆百里都问了一遍,都说辋川居士曾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士,后来金盆洗手,在此地清修,医术无双,救了许多人的性命,是个大大的好人。我以为,这个辋川居士还是可信的。”
南平王道:“若真是如此便好,我们走快些吧。”
向导点点头,一夹马腹,向前一溜小跑。天作铅灰色,虽然午时刚过,但仿佛已然是傍晚一般。
雪天的路犹不好走,他们上到半山腰,天上已下起雪来。周围开始有些颇高的土墙高台,只是没有人,倒显得有些阴森。
向导道:“萧公,这些便是乌壁了,当初这一代有乱,我们就躲到乌壁里来,省得叫人当牲口杀了。不过这些年天下太平,已很久没有人躲进来啦。”
过了这一片土城,山林越发茂密,好几次险些无路,幸亏有此向导在,才不至于迷失。
南平王问道:“何以辋川居士住的这么偏僻?”
向导道:“辋川居士曾经被仇家所伤,之后搬到山中修炼,说是住在人多的地方会伤身体,因此才住在深山之中。我看应是要修仙吧。”
南平王却以为辋川居士果如白袍狂士所说,在深山之中修炼,能治小铃铛的病,不由得对他信了九分。
天色又黑了几分,向导忽然开口道:“快要到了。”
二
路旁有溪水潺潺,虽然冬天都冻做了冰,却是还可看见冰下有水涌动。山门掩映,竹林密植,似作篱笆。中有隐隐黑顶,约是茅草搭就。向前走两步,只见柴扉洞开。
竹林在这个季节都已枯黄,中间却有炊烟袅袅。向导前去敲门,高声叫道:“向居士,向居士!”
忽然似有人在耳旁开口:“门没锁,进来吧。”
南平王的手下立刻戒备起来,不住扭头看来看去,却看不到半个陌生人,不明所以,都面面相觑。
向导却见怪不怪,上前去推开柴扉,朝着里面极其恭敬地道:“行主,有几个人说想要求见你。”
那声音响在耳边,中正平和,绝不是大喊,却好似就在耳边一般:“操琴,你知道我不见外人的。”
向导为难道:“他们远来求医,我心想您以前也不拒绝给我们看病的,就……就把人带来了……”
碎玉居士道:“诸位请回吧。向某只不过替村人看点小病,并不是什么名医。操琴,带人下山吧,否则今晚下雪,山中十分危险。”
南平王急道:“我在建业城中遇到一人,称是辋川居士的旧识,他说你定能治小女的病,您替她看看吧!我有他的信物!”
院中人停顿少少,问道:“来者是客,如何称呼?”
“敝姓萧。”
“萧公所言信物,可否一看?”
南平王赶紧掏出怀中盘龙佩,交给向导操琴,操琴双手接过,走入院中,呈给向碎玉。
南平王人在外面,久等不应,焦虑起来,不由得走来走去。门外本来少有积雪,被他踩得乱七八糟,白色变作了灰黑。
忽然向碎玉道:“诸位的马便拴在外面,请进来坐。”
向导操琴走出来,把南平王一行人请进院中。
院中清寒,四壁萧索,屋作古制,夯石垒土,青瓦黄墙。向碎玉坐在院中一轮椅上,对南平王微微颔首。南平王见他在严寒之中也只穿单衣,脸如冠玉,眼有精光,便知不是寻常人物,便对他微微一笑。
向碎玉道:“这确实是我一位旧识的信物。请说说令千金吧。”
提到女儿,南平王眉宇间便有一股忧愁,“我这女儿生得颇为顺利,她母亲也没受什么苦楚。她长得可爱,我十分喜欢,就常常带她出去玩耍。谁知她的身子骨越来越弱,总是疲倦得很,长得也不如别的孩子快。大夫却说她这般娘胎里没什么问题的孩子,实不该如此。她身体没什么毛病,却还是一天比一天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