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熙攘的人群中
琼结人的模样最甜
我所钟爱的姑娘
就是从琼结来的
——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不是不能派自己的人到琼结寻找玛吉阿米,只因为他晓得,玛吉阿米是藏王的人,只有藏王才能“寻”得到她。
玛吉阿米家的小酒馆已经换了老板,生意还是那么兴旺,原来的一家三口据说真搬到琼结地方去了。仓央嘉措举起酒碗,毫无情绪地停在嘴边,想起了玛吉阿米亲手为自己缝袍角时的样子,心里一酸,眼底一热,相思的苦闷化作泪珠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如今自己变得比大姑娘还爱哭了,还有什么金刚大定、三昧正受可言。
他听说这女店东的娘家就是琼结的,纵然女店东有着一张苍白的四方大脸,他还是每次都盯着她看,直把她臊得躲进帘帐后面才算完,让随侍的人都误以为他这个活佛专爱调戏当垆女子。
仓央嘉措好没意思地笑了笑,干了一碗酒。江河宽阔的忧虑,船夫可以为你除去,失去恋人的悲伤,有谁能帮你排解?
他乖张的举止和忧郁的诗句与这个世俗的酒馆里的氛围极不搭调,而在他的眼里这就是乐土。在这里,他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也因此爱上了世间所有美丽的事物。
他的爱情是最美丽且最深刻的,因为他不仅仅爱那柔软的春风、清透的湖水、烂漫的花朵、晶莹的雪花、皎洁的月亮……还有破旧的土房、黑色的泥巴、昏黄的油灯、苦涩的浓茶、咸咸的泪水……他因爱上了一个女子从而爱上了世间所有的一切,甚至也因此爱上了心碎!
仓央嘉措的爱情是人世间最美最悲伤的爱情,而被他爱着的女子究竟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呢?其实,命运已经给了他答案,但他不会放弃她,永远不会!
也许真是多蒙活佛眷佑,在蒙古大汗府内院的一个布满蛛网的石桥涵洞里,九死一生的宝勒尔嘴里咬着一根木棍,用手指从右膝窝中抠出了一块血淋林的弹片,拉桑汗的子弹并没有直接击中她,而是从岩壁上炸裂后反弹到她腿上的,所以扎入得较浅。
令她不忍相害的金兰姐妹又一次为了男人而把她推向绝境,可她懂得仁珍翁姆当时的心情,在经受了那么多羞辱和苦难之后,意外的喜孕让仁珍翁姆看到了希望,大汗是她和腹中的孩子唯一的靠山,她只是做了为人/妻母应该做的事。所以宝勒尔对仁珍翁姆恨不起来,唯有行刺计划失败令她懊丧至极。
此时,远在藏军大营里的桑杰嘉措早已听到了这个坏消息,目前拉桑汗正在严密调查行刺的幕后主使是谁,相信不久就会有结论。
令人意外的是仁珍翁姆因此受到了牵连,王妃次仁扎西在没有任何凭据的情况下一口咬定是她里通外合勾结藏人所为,凭心而论,这种疑虑不是没有道理。
拉桑汗虽然清晰地记得仁珍翁姆在最关键的时刻喊了有刺客并且及时指出刺客逃走的方向,却硬是在这个时候一句话都不替她说,简直令仁珍翁姆伤心透顶。
在搜查当中,王妃次仁扎西还意外收获了一封信件,这封信虽没有署名,但那华美的宫样字体已经充分暴露了它的笔者,这一刻,次仁扎西紧紧地扼住了仁珍翁姆母子的命脉。
目前刺客还没有找到,藏王派人联络宝音企图营救宝勒尔,可惜连宝音也被关了起来,因为是她把宝勒尔带进府的。这样一来,连接宝勒尔的线人就没了,以藏王的行事作风不可能为了营救宝勒尔而将埋在大汗府里的另一条线上的人牵扯进来,所以只有任其自生自灭。
宝勒尔从枪膛里倒出一些火药粉末敷在伤口上,这是唯一能止血的方法,在一阵剧烈的灼痛过后伤口便不再淌血了,她准备等腿上的疼痛稍微缓解一些就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可是现在大汗府里的警备较之以往更为森严,仅凭一己之力恐怕难以成功,此刻,她并不知道宝音姑娘已经被关起来了,还幻想着能在她那儿得到一点帮助。
第二天晚上,宝勒尔小心翼翼地从涵洞中溜出去,直奔下房宝音姑娘的屋子。虽然腿受了伤,但来回穿梭的卫兵队逼着她必须比猫跑得还快。当她来到宝音的房门外,发现情况有些异常,正欲离开,一只杜鹃鸟这时飞落在她的肩上,她心里不禁感慨低叹:杜鹃啊杜鹃,你是从门隅飞来的吗?
就在脚步踌躇之时,迎面走来一个黑黑的人影。宝勒尔大惊。这时对方扯下头上的黑纱,竟是仁珍翁姆。宝勒尔退后几步,从怀中掏出荷弹的手/枪,对她说:“我这次会真开枪。”
仁珍翁姆说:“姐姐,我后悔没有让你杀了拉桑汗然后和你一起走。次仁扎西诬陷我里通外合,我已经活不长了,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
宝勒尔道:“如果你想通了,现在也可以和我一起走。”
一句如此简单的话语令仁珍翁姆顿时泪如雨注:“那是不可能的,你受伤了,我怀着孕,我们都活不成。大汗并没有看见刺客的影子,这是他的手牌,接着!”她说着将一块沉重的手牌扔了过来。
宝勒尔接住手牌,在月下看了看,果然是真的。仁珍翁姆居然偷了大汗的手牌,如果被发现,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宝勒尔又把手牌扔给了她:“不需要,我能脱身,你快把它送回去!”
仁珍翁姆指着石桥下的河水说:“已经没有时间争执了!你若不接受我的安排,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宝勒尔了解她的性格,在这种情形下,她既然这么说了就真会这么做,宝勒尔只有接受。
仁珍翁姆说:“姐姐从下房脚门走,我向相反的方向跑,把卫兵都引到我这边。”
宝勒尔点点头,最后看了她一眼,迅速隐没在黑色的月影里……
半个时辰之后,仁珍翁姆被亲兵带到了拉桑汗的面前,她穿着一身黑,蒙着面纱,当日喊抓刺客的人是她,现在她却掩护刺客逃跑,的确是里通外合。可是仁珍翁姆神色平静,无所畏惧。
拉桑汗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仁珍翁姆回答道:“因为我恨你!”
“恨我?”拉桑汗还在犹豫不决时,王妃次仁扎西赶到,将一个精美的信封交给了他。
“这是什么?”
次仁扎西道:“大汗一看便知。”
当仁珍翁姆找不到这封信时就知道已落入次仁扎西之手。
拉桑汗拆开信件,一眼就认出了仓央嘉措优美的宫体书法和整齐的六言三顿体诗。其中“彼此无情的伴侣”和“半路买来的马匹”两句令拉桑汗万分气恼。再加上次仁扎西的一番曲解,这首诗成了仁珍翁姆和仓央嘉措有染的铁证。
怒不可遏的拉桑汗把信件撕得粉碎,当时就掏出枪将身怀六甲的仁珍翁姆一枪击毙。当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时,次仁扎西的心里别提有多快意。然而一直想要发动战争苦于没有正当理由的拉桑汗忽然间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这一枪不是打死一个女人那么简单,因为仁珍翁姆的身份尊贵,她的死势必引起班/禅大师、各大寺院堪布、吉雪第巴和拉木降神人等等的不满,等于是和藏方佛教首领集团撕破了面皮。如果是仁珍翁姆放走了刺客,就应该对她严加逼问,找出藏王企图谋害蒙古大汗的证据才对。如今刺客逃走了,内奸也死了,岂不是又让那个狡诈的藏王得以全身而退!
拉桑汗竭力隐忍懊恼之情,把府里的烂摊子丢给酷爱煽风点火的次仁扎西,当晚就回了军营。
宝勒尔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整整跑了一夜,总算跑回藏方军事控制区内,在疲累交加中昏倒在道路上。当她清醒时已是三天后,是藏王的人发现了她,可对于一个任务失败还苟活于世的手下,藏王已不屑于再见到她。十几年来她被驯养成一个神枪手,本指望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次的失败使她彻底失去了藏王的心。
当她听到仁珍翁姆的死讯后,心中的痛苦犹似折手断足,但对藏王来说这却是不幸中的万幸,目前拉桑汗所派的密探正在藏区内严密追查宝勒尔的行踪,为的是找到藏王企图刺杀拉桑汗的证据,借此发动战争。所以藏王又一次给宝勒尔改容换貌,并为她捏造了另一段身世——因无儿无女而被丈夫抛弃的小寡妇,达娃卓玛。
达娃卓玛现在的任务是要彻底埋葬自己的过去,扮演一个不甘寂寞的寡妇,替藏王打探各方面的有用情报,这种低技术含量的任务虽然没有致命的危险,但要想完成好,需要付出作为女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