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围山,无底洞。洞深八万四千丈,四壁巉岩林立。封口处有金色天帝莲印,神鬼无法通过。
崖壁巨石上刻有四字一句的偈子:身世茫茫,情缘渺渺,若要空空,除非了了。
洞底生有丈高的琅玕树数棵,花叶两相错,生生不得见。二太子披散着一头及踝的银发,侧卧在琅玕树下一个白玉床上,神态凝滞。他的脚筋已断,只能膝行。
想当年,他驾着银龙宝骑遍访欲界魔天,高高在上,意气风发。阿修罗王七十二个妖艳的女儿争相迎候。唯有幼女雉妖匆匆跑回父王身边,一头扎进父王宽大的袍摆里,来不及遮掩,只露了一个圆溜溜的臀部在外面。
可叹七十二个美人一个赛一个漂亮一个赛一个妩媚,岑凰已经看花了眼,正犹豫不决时,一眼看到了阿修罗王身旁的屁股。好大好圆的一个屁股呀!
岑凰本为寻妻而来,却恶习难改,当时便对着雉妖的屁股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修罗王深知他天生就是一个下流胚子,别的女儿还真舍不得给他,正好这个幼女是最丑最傻的一个,与他再般配不过,便痛快地答应了他。岑凰连看都没看一眼,骑着银龙宝骑满心欢喜地回了天界。既然阿修罗王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好看,那个大屁股的女儿长得一定不会太差,他这么想着,即便相貌略次,只要长了个好屁股就值得本太子一娶。
岑凰回家之后还兴致勃勃地翻了翻书。书上云:雉,野鸡也,耿介之鸟也。
“野鸡。好哇!”这一句喜欢得他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大婚当晚,岑凰欢欢喜喜地挑开新娘的红盖头,一看便傻了眼,这女孩儿浑身上下真的只有屁股能看,原来相亲那日她是自惭形秽!
雉妖长得本来就丑,大婚这天,她从娘家一直哭一直哭,哭了一路,入洞房时眼睛肿了,胭脂淹了,睫毛膏掉了,口红冲了,满脸花花绿绿,像个媒婆,把新郎吓了一大跳。
岑凰憋着一肚子火,问她:“你哭什么?嫁给堂堂神皇二太子,你还委屈了是怎么?”
雉妖见到俊美无双的新郎,心里更加无地自容,她突然在他面前跪下,抽泣道:“殿下杀了我吧,我身上有魔王的诅咒!”
岑凰没什么反应,用力掐一下自己的手背,疼,岂有此理,竟然不是在做梦!
他强作镇定地抬了抬手:“起来,起来,你给我把话说明白。”
雉妖不敢起来,趴在地上哭诉道:“我父王昨日把我招入寝宫,在我眉心封存了一滴魔血,种下了一句诅咒,将来我们若生了儿子,等他长大成人后,就会杀了殿下。”
岑凰暗暗攥紧拳头,脸色变青,浑身发抖。
出嫁的头一日,阿修罗王将雉妖招进寝宫,在她眉心埋下一句诅咒。无论岑凰选中哪个女儿,阿修罗王都会这么做,神与魔一旦生子,长大以后一定会杀父娶母,而且会一代一代延续下去,这样,天界神族的脉络里魔的血液就会越来越浓,这是一个古老的秘密,每一个嫁到天界的魔女都有义务替魔王保守这个秘密并尽力为神族添丁。
雉妖不愿为父王所利用,既然说出了这个秘密,当然要承担不可设想的后果。对于堂堂神皇二太子来说,什么样的仙女娶不到,何苦为一个丑陋的魔女伤脑筋,雉妖本以为,岑凰一定会把她杀了,以绝后患。
可是岑凰并没有动杀机,相反却将泣不成声的雉妖扶起来,拭掉她脸上的眼泪,笑道:“你父王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本太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杀。”
雉妖摇摇头,担忧地说:“这是魔王的诅咒,任何人不能幸免,殿下万莫掉以轻心。”
岑凰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们不一定会生儿子呀。”
雉妖羞赧地低下头:“一旦是怎么办……”
“好了好了,不要听你父王胡扯,现在我是你夫君,你要相信我,那些小伎俩奈何不了我的,别忘了我是神仙。”岑凰托起她的下巴,在月下凝眸仔细端详端详,心想,其实也不算太丑,就是皮肤黑了点,眼睛小了点,嘴巴歪了点,鼻子短了点,下巴宽了点,额头窄了点,除此以外,都还说得过去,可以将就着入洞房。
其实岑凰是被她感动了,忠实于丈夫的女人无论再丑在丈夫心目中都是纯洁且美丽的。当夜,岑凰与雉妖新婚燕好,如鱼得水,其乐无穷。
岑凰红颜薄命,美男配丑女。此事一传,三界同庆。这下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寻花问柳了,多少仙子、宫妓为之欢呼雀跃。
可是后来岑凰让大家都失望了。
说也奇怪,自从成了亲之后,每次和朋友们出去玩他都心不在焉的,刚玩一会儿他就想回家,后脑勺上好像总有一根线牵着。昔日侃侃,话题全都围绕着东山妖姬,西海神妃,南岳女英,北天娥皇,现在倒好,说着说着,话题就被他带到雉妖身上去了,大家都陪着他聊他媳妇儿,聊爽了,他就一溜烟跑回家找媳妇儿去了,把朋友们全晒。以前他话里话外最爱攻讦的就是重色轻友之人,如今他却成了大家的反面教材,活人标本。
神皇二太子突然变得这么着调,让所有人都感到恐慌。不是有句诗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吗?朋友逮着他就摸摸他的神脉,看看是不是大限已到。
“呸,你才大限已到呢!”岑凰背着一筐蔬菜形色匆匆地走了。
“一到饭口你就急着去欲界天买菜,瞎凑什么热闹?神不吃饭好不好。”朋友说。
“买菜还有凑热闹的,我媳妇儿得吃饭啊。”
“哦哦——忘了。”朋友追来,拍拍他的肩膀:“还是换个神仙媳妇儿吧,不用天天伺候。”
“去去去!”岑凰一甩袖子:“你当我玩儿呢。”
“你不是玩儿吗?”
岑凰忽然转过头,给了他一个严肃的大冷脸:“gun滚。”
朋友眨眨眼,再眨眨眼。
岑凰变了。昔日的那些损友们渐渐被他抛弃了。听那些天界长老们议论说,这就是爱情。
乐喷。
朋友们打死也不信,定要设法将他掰回来。
这事还要请东山妖姬——曾经令岑凰垂涎三尺的女神——出面帮忙。
朋友费了好大周章才把他约出来,请他喝酒聊天。
朋友问:“你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你的心吗?”
岑凰道:“我的心在我娘子那儿。”
朋友问:“若是你娘子给你自由呢?”
岑凰道:“我不想要自由。”
朋友们互相看了一眼,神秘地笑了。
一道彩光打过,岑凰揉揉眼睛,眼前出现一位特别好看的神仙姐姐。
东山妖姬本是夸父之妻,夸父逐日而死,撇下这位大美人,她的美貌是三界所共知的。犹记当年,岑凰听说东山妖姬美貌不可方物,不远万里跑去调戏她,调戏不成反被她用法器千丝锦捆裹起来,送到了天帝岑凤面前。
二太子天生好色,举世皆闻,调戏过的美人实在太多,连他自己都忘了,反正整个天界圣域之中的女神没有不恨他的,他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当时岑凰一副毫不在乎,随你折腾的表情。
这位东山妖姬比他大了将近一万亿岁,辈分在他祖父的祖父之上,她是四方天神中资历最老的一位,守护着东天神柱,保神皇岑氏江山社稷万劫不倒,如今遭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的轻薄,她怎能忍下这口恶气。那次,天帝重罚了岑凰,这才平息了东山妖姬的心头之恨。
今日,她居然亲自出山,岑凰百思不得其解,凭这几条臭鱼烂虾的面子能请得动她老人家吗?
朋友戳戳他的肋条:“二殿下,二殿下,二殿下!”
岑凰猛然惊醒,双手扶了扶珠冠,捋了捋玉瑱,脚踩棉花走上前去,拜谒:“不知妖姬娘娘驾到,小王有失迎迓。”
看她今日的艳丽打扮,仿佛是一下子开窍啦?他心里琢磨。
东山妖姬轻轻一叹:“我在尘世必有一次桃花劫,这个劫在我的命格里,没有办法逃避,既然你曾经有意于我,这次我特地下山来找你,请你助我渡过此劫,我也好早日回山安心修炼。”
“啊?”
岑凰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看朋友们,有的向他挤眼,有的向他挑眉,有的向他努嘴,不一而足。
岑凰在袖子里掐指一算,心想,还有六百七十一日,真是可惜可叹。
东山妖姬读出他心里所想,便问:“什么六百七十一日?”
岑凰赶紧打住思路:“啊没没,没什么。”
东山妖姬道:“那你到底想不想帮我渡过此劫?”
岑凰恭敬地一揖:“小王爱莫能助,妖姬娘娘不如另请高明吧。”
东山妖姬颇为意外,想了想,又道:“你是不是顾及家中之妻?”
岑凰点头。
东山妖姬笑道:“二殿下。是我刚才没说清楚吗?我完全是为了能早日安心修炼,以我的姿色,若想找别人我大可不必亲自下山,既然此生只有一次,我总要找个与我般配的人,我愿意和殿下这样的绝代风华的美男子同宿一夜,此劫一过,我便再也不会眷恋红尘,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岑凰拱手,婉言:“多谢妖姬娘娘抬爱,小王不敢怀疑您的决心和诚意,只是之前已经与娘子有言在先,请恕小王无缘,无法答应娘娘。”
东山妖姬盯着他,久久无语,脸色渐渐变得阴冷下去:“岑凰,你是在报当年告发之仇吗!”
东山妖姬拂尘一甩,从袖口窜出一缕红绸,这就是当年捆他用过的千丝锦。岑凰一蹙眉,退后两步,看她的架势好像又要绑人。朋友们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慌忙从他身边躲开。
岑凰虽然贵为二太子,神力却是天界最低的,平时又疏于修习,碰上这种棘手的情况只有跑为上策。铺天盖地的千丝锦在东山妖姬的手中就像一条红手帕,只见她振臂一挥,就像在海上撒网,千丝锦瞬时缠到岑凰身上,将他裹在一团红绸里面,悬浮于空中。朋友们本想逗他一玩儿,却没想到闯了大祸。
冠冕掉了,衣带松了,头发乱了……岑凰被这些红绸缎缠得狼狈不堪。
东山妖姬道:“哼,岑凰,你既然已经被我绑过一次,就应当知道千丝锦的脾气,不要白费力气了,你越是挣扎它就越裹得紧!”
岑凰并不理他,气愤地对几个损友大叫:“你们还在那儿看什么!还不快去叫我哥来救我!”
这时,东山妖姬五指一拢,光环一闪,连同岑凰也不见了人影。
“粗大事了!”
“不得了啦!东山妖姬绑架了二太子!快快禀告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