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凰感觉到臂上一沉,一个生命在他怀中逝去了。不久,雉妖的七魂六魄从躯壳中飞出,与此同时,尸体化成了一片雉鸡的羽毛落到地上,而七魂六魄随着风和光影的流动四散飞去,岑凰下意识地伸手在空中一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雉妖的七魂六魄被一股强大的神力引入了七宝天宫中,岑凤拿着一只镶金嵌宝的小盒子,将雉妖飞散的七魂六魄收回,关入盒内。这个小盒子叫做住魂匣,是东皇太一所锻造的法器,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封存魂魄,并可使七魂六魄重新聚趸在一起。这样,如果给魂魄找到一个尸首,就可以令其重生在这个人的体内。不过,重生后的人关于前世的记忆可能只留下一些片段,并且这些记忆会随着学习各种生存技能的过程而完全消失,最后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其中的原因是,当一个陌生的魂魄从住魂匣中飞出入主到尸体中时,陌生的魂魄会被该尸体强烈地拒绝,而太古元气的强大神力能够帮助魂魄强行入主尸体,这时尸体的神经会感受到剧烈的痛苦,这种痛苦虽然只在尸体上产生却又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当魂魄成功入主到尸体中后,尸体本身残留在神经里的痛苦记忆会将魂魄前世的记忆替代,就像人在经历一次重大的打击后会遗忘很多事情一样,这就是任何的神明也无法规避的“记忆擦除法则”。
然而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事物是可以凭空消失的,记忆擦除法则也不等于永久性的删档,当对重生的人施以一种古老的“还魂术”之后,前世的记忆会完整地呈现眼前。只不过,会还魂术的人可能已经绝迹了。
既然连铁律般的记忆擦除法则都不是绝对的无法解除的,那么岑凤对岑凰施的阶段性记忆删除法术就更容易解开了。
岑凰看看手中的灰色羽毛,心情莫名地伤感起来。这时,眼前出现一道红色的光束,这道光束在空中打开了一个浮动的隧道门,隧道里很是绚丽,甚或是妖异。岑凰揉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它,接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不,是一个魔。
岑凰站了起来,讶异道:“阿修罗王波旬?怎么是你?好久不见。”
魔王波旬穿着一袭精致而奇特的黑色袍服,粗壮的臂膀和坚实小腿露在外面,他的左半边脸俊美无比,右半边脸是森森的白骨和尖尖的獠牙,说话的时候嘴唇一动不动,也没有表情:“殿下不应该说好久不见,应该说这么快又见面了。”
岑凰有点不解:“此话怎讲呢?”
波旬道:“人间的三年对于一个几乎等于永生的神来说,只不过是瞬睫之间而已,给我的感觉你好像昨天才从欲界魔天把我女儿娶走,可惜她现在为你而死,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岑凰看看手中的灰色羽毛,心想,雉妖是魔王的女儿?怎么可能?她长得那么丑……
波旬对他的心思所想了如指掌,讽刺他说:“你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忘记是谁了,还真活得无忧无虑呢。”
岑凰道:“为什么你们都说雉妖是我老婆?我这段时间总感觉一切都变了,又都没变,就是说不出哪里跟原来不一样,看样子,今天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咯?”
波洵道:“殿下听说过一种法术叫‘抽魂术’吗?”
岑凰把头摇得像波浪鼓:“别考我文化课,我从来不看书。”
“所谓抽魂术,就是一种选择性记忆擦除术,再通俗点说,是可以让人失去一段记忆的方法。”
岑凰道:“你是说我失忆了?笑话,谁敢在本太子身上动手?就算我父皇不杀了他,我皇兄也不会放过他。”
波旬不屑地笑了笑,深知他说这些话是因为他现在很害怕,害怕波旬对他动手,故意把自己用气吹起来,显得很大很鼓的样子,这是人人皆知的仿生学——癞蛤/蟆的专利。
岑凰心里想,八成雉妖真的是我老婆,不然怎么那么多人都说呢,现在连阿修罗王都这么说了,人家爹地来找我要女儿来了,我若是再说我不认识雉妖,他非撕了我不可,为今之计,只有——
岑凰忽然把那片灰色羽毛扣在心窝上,哭道:“雉妖,我的娘子!你死得好惨!你怎么这么早就去了呢!我一个人该怎样独活,我岂不是比你更惨!我的命好苦,我的命好苦……”
魔王波旬托着下巴颏子,很无聊地看着他:“这么说,你都想起来啦?”
岑凰道:“是的,我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我娘子是为我而死的,我要为她一辈子守寡,啊不——对,是一辈子鳏居。我发色,啊不——是,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嫁了。”
“是不娶了,贤婿。”波旬很调侃地补充道。
岑凰连忙把打v字的手势又加了一根手指,变成三根手指:“岳父大人,我对天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娶了!”
魔王波旬连连点头:“很好很好,但我今天来找你主要不是为了这个,我是……”
岑凰双膝一软,登时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膝盖,道:“岳父大人放心,虽然雉妖已死,但小婿永远都是您的女婿,只要是岳父大人的吩咐,小婿一定会竭尽全力,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魔王波旬漫不经心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真想试一试你的诚意。”
岑凰道:“没问题!小婿一定会奉命行事的!”
魔王道:“你不先听听我要你做什么吗?”
岑凰问:“做什么啊?”
魔王波旬用手指划了划他的脸蛋儿,笑着说:“你皇兄岑凤,他喜欢你很久了,我要你去诱惑他,趁机把太古元气夺过来,然后杀了他,取而代之,到时候我会把我七十二个漂亮女儿都嫁给你,怎么样,办得到吗?”
岑凰并不傻,心里接着他的逻辑推下去,然后魔王的女儿们生出许多儿子,这些儿子长大后杀父娶母,然后再繁衍出一堆小魔,整个皇族大换血,变成了魔的天下,这样他不用费一兵一卒就把天界变成了魔界的殖民地……想得真美呵。
岑凰转念又想,嘁~天界存亡关我屁事!我若能娶魔王七十二个漂亮女儿,做鬼也值了!
就在这时,魔王波旬笑问:“贤婿,你想好了吗?”
呃呃呃呃呃……岑凰一想到岑凤那张脸就得先吐一阵子,吐完,他回答说:“想好了,呃呃呃呃呃……”他又转过头吐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小婿愿为岳父大人分忧,就算吐死也值!呃——”
“好。”魔王波旬拍拍他涔涔冷汗颜色煞白的小脸,满意地微笑道:“那就看你的咯。”说完,魔王波旬便转身走入悬浮的隧道门中,在一片红色的火光里消失了。
魔王波旬走后,岑凰浑身虚脱,足足在地上挺尸了一个时辰,好险。
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一些下三滥的用来迷情的东西也叫神器,岑凰在家里翻出几颗迷魂丹,又翻出一条合欢带,将玉箫揣进衣怀,硬着头皮朝七宝天宫的方向走去,临行前事先抠了嗓子眼儿,把该吐的都吐干净了。
路上碰到了解脱小金仙。
“喂,二殿下,您这是去哪儿呀?”
岑凰敷衍道:“去我哥那儿玩玩。”
“怪事儿。”解脱小金仙骚着后脑勺自言自语:“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岑凰继续走,又碰到了刚刚升入仙品的香象小金仙。
香象小金仙打远处一溜小跑而来,恭恭敬敬地问候道:“二殿下早!二殿下今儿气色怎么这么好啊!”
岑凰牛哄哄地问:“你这是打哪儿来?”
香象小金仙道:“回二殿下的话,我打七宝天宫来,刚开完会,瞧,会议记录还热乎着呢。”
岑凰愣了愣:“开什么会?”
“关于做好防范魔族以威逼利诱等方式渗透到天界工作的会议。”
“哦哦……”岑凰随手把那本会议记录从他腋下抽出,翻了翻。
香象小金仙道:“会上陛下讲了好多话呢,一时消化不来,但我都记下来了,回去好好领悟。”
“开会就开会,说那么多话干嘛。”岑凰把会议记录丢给他,走了。
“二殿下有空到我那儿去坐会儿!有好酒!有好妹!”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孝敬我。”
岑凰随意挥挥袖子,也没回头,边走边想,这特么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不管怎样,岑凰还是来了七宝天宫,会议散了半天了,一些老臣仍然围在岑凤身边絮絮叨叨,无非是抱怨天界的规矩有不尽人意之处应当改改了,或是哪个年轻的小臣性格懒散悖逆不尊重老臣,再就是他们家有个待字闺中的漂亮女儿想给岑凤送进宫来当妃子等等。
岑凤坐在那里不厌其烦地一一应答,不经意地一瞥,看见岑凰来了。岑凤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有点着急,应对老臣们的车轱辘话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可老臣们就是这一点好,不在意听众认不认真,只要你给只耳朵,他们就会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嘴角子飞白沫,上气不接下气,要是你再嗯嗯啊啊给点反应,就更别想在天亮之前清净。
岑凤心里都急出火了,可也不能打消老臣们的热忱,只好按捺着,心思早就飞到了岑凰那里。
今天岑凰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耐性,竟然把最后一位老臣都耗走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岑凤道:“凰弟,让你久等了。”
岑凰屁颠颠儿地走过来,笑问:“怎么,父皇又出去玩儿了?把烂摊子都丢给你了?”
“父皇……”岑凤忽然想起他丧失了一段记忆,点头道:“嗯。凰弟找我有什么事?”
岑凰道:“没事儿,就是有点想你了,过来看看你在干嘛。”
岑凤道:“我还能干嘛,无非琐事缠身罢了,有事只管说吧,我能帮你的一定不会推脱。”
“没事儿,真没事儿,我想你了就来看看你,不好么?”岑凰竭力忍着腹中空呕,脸上的笑容像刀刻一样生硬。
可对岑凤来说,岑凰能对他笑已经很难得了,这么多年来,兄弟之间的隔阂始终都是岑凤最头痛的事,岑凰从来不到宫里给父皇请安,平常两兄弟偶然碰见,岑凰都像躲瘟疫一样躲他,唯一能见面的机会就只有千年一度的天界酒宴。
岑凤经常用观微门偷偷看他,每次看到他,他不是在喝酒就是在搞女人,成日里都像个傻冒一样。本以为他不会爱上任何人,自从他娶了妻,岑凤的心情居然变得和宫娥们一样——虽是永远都无法得到他,却不希望他属于任何人。
如今,岑凤知道他已经忘记雉妖,而且雉妖已死,纵然有太古元气也无力回天,所以,岑凰这次或许真的是诚心诚意来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