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辰回到车里,仔细看看这张名片,这个叫姜红的女人真是不简单,丽影酒店是市内一家连锁的四星级酒店,在旧城区、新城区以及开发区的繁华地段均有好几家分店,资金实力可想而知。为了确认她是不是艾萌萌的妈妈,刘星辰想和她见个面,可是打她的手机打了好几遍都不接,他想,这样的女强人轻易是见不到的,必须拿一块儿敲门砖,于是他给她发了条颇为夸张的短信:姜总,您好,我是国际教育基金会董事长刘诚厚的儿子刘星辰,家父抽身无暇,让我代为问候,望在百忙中回电。
这块儿敲门砖果然管用,不久姜红就给刘星辰回电话了,电话里的声音听不出跟艾萌萌有什么相似之处,不过他想,也可能是母女不常见面互相影响的机会很少的缘故,不管怎样他是一定要和她见上一面的。他说:“姜总,我爸爸让我代他向您问好,希望有机会能跟您在事业上合作。”
姜红热情而又谦虚地说:“刘董事长居然还记得我,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了,合作不敢当,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就好。”
刘星辰心想,听起来艾萌萌的妈妈还挺有文化的,这个倒是在预料之中,别看艾萌萌学习不好,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还挺尿的,得让人琢磨半天,呵呵。
他说:“我想替我爸爸请您喝杯茶,不知姜阿姨肯否赏光?”
姜红说:“可以啊,如果刘董没时间的话,孩子,你就到我们总店这边来吧,姜姨请你好了。”
刘星辰说:“也行,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
姜红说:“好的,一会儿见。”
“好。”挂了电话,刘星辰在名片上找到总店的地址,马上开车过去。
总店位于新城区的黄金地段,在这块寸土寸金的地皮上林立着一簇簇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酒店门前塑有一座国家星级饭店的荣誉标志,绿化面积很大,停车位也很多。刘星辰刚把车开到门口,就有一个身穿正装的年轻女孩儿来到车前,刘星辰降下车窗,听她说:“请问您是刘星辰先生吗?”
“嗯,是。”
她礼貌地微笑一下:“请跟我来吧。”
刘星辰把车钥匙交给门童,跟着她走进大厅,直奔后面的办公楼。等电梯的时间比较长,他和她闲搭一句:“你刚才怎么看出是我呢?”
女孩儿笑着说:“把你的名字往搜索框里一输,你的照片就出来了。”
“哦……”刘星辰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试了一下,天啊,连自己昨天第一天上班的照片都有,都是些多无聊的人呐。
电梯停在十四楼,刘星辰跟着女孩儿走进一间非常幽静的茶室。她微微低下头,把门推开,退到一边:“请进吧。”
刘星辰看见门口放着一双女士高跟鞋,就把皮鞋脱在门外,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从里面走出来,高挽着一头浓密的黑发,留海特意卷烫定型,像一串黑紫色的葡萄,垂在瘦瘦一条的脸侧,精明强干的眸子向他发射着好奇的异彩,漫不经心的唇角暴露一丝与她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放浪形骸,深红色的紧身连衣裙箍在膝盖以上,肩膀和腰腹略微有些赘肉,半透明的黑丝袜修饰出一双撩人的长腿。刘星辰仿佛看见了一个艾萌萌的模子立在眼前,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姜红亲切地向他伸出一条修长的手臂:“欢迎你,刘公子。”
刘星辰连忙和她握握手:“千万别那么说,姜阿姨,叫我星辰就行了。”
姜红说:“好的,星辰,快请坐。”
这间茶室显然是个私人会所,装修是仿照日本茶室的风味,用料和工艺都注意到了原汁原味,每一样茶具都是珍品美浓烧,插花也是正宗的个性草月流,只有为了功能而牺牲形式地在榻榻米的中央、茶桌的底下挖了一个凹槽,客人可以把腿伸下去,就和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区别。
刚才那姑娘送进来一个托盘,然后默默地退出去。刘星辰看着姜红就像看见艾萌萌一样,心情变得好起来,有种马上就可以和艾萌萌结婚了似的那种亲切喜悦的感觉:“姜阿姨,也没提前打声招呼就过来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姜红给他倒了一杯茶:“没关系,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每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静心参禅,偶尔觉得闷了就约朋友出来聊天,你父亲,好几年前我们是见过面的,但我没想到他还留着我的名片,我记得当时是递给他身边的秘书了。”
刘星辰赶忙双手接过茶杯:“姜阿姨,您还参禅?”
“嗯,是啊。人活到这个年纪才有了一点悟处,才能静下心来反思,实在是惭愧。”
他笑着说:“太好了,我也想跟您学学参禅。”
姜红说:“你们年轻人对这个感兴趣的太少了,其实学一点还真不错,对人生有很大助益的。参这个东西没什么捷径,全靠个人悟性,谈不上谁跟谁学,回头我送给你点书,没事可以翻翻。呵呵,小伙子怎么长得这么帅啊,有女朋友了吗?”
刘星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了。”
“是哪家的千金?”
“呵呵。姜阿姨,您现在是单身吗?还是……”
姜红毫不忌讳地朗笑着说:“我这么大岁数了单身不单身的还有什么意思,我都离过四次婚了,现在总算是无爱一身轻。”
刘星辰问:“那您一共有几双儿女?”
姜红的眼眸里忽然间闪过一丝错愕,但是笑意犹存,嘴角微微翘起,轻描淡写的口吻里藏着一缕心寒:“呵呵,我只有一个女儿。”
刘星辰虽然最讨厌日料却颇为熟悉日式饮茶礼仪,这自然得益于家庭的熏陶,他拎起茶壶,往姜红的茶杯里添了一些热水,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茶室中响起,氤氲的茶烟缓缓上升,踯躅人世在这一缕婉转迂回的轻烟中暗暗幽咽。姜红愈发深重的呼吸中出现一声磁性的颤抖:“唔……怎么,你是不是认得她?”
“我们以前是同学。”刘星辰放下茶壶,将茶杯双手递过去:“现在,我们正在交往。”
姜红惊怔了片刻,接茶杯的手稍显迟疑:“是……萌萌……让你过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过来的。姜阿姨……我找不到她了……”刘星辰低下头,一股酸楚涌上心间,感到特别委屈,特别无助。
姜红压低声音轻轻地问:“你说的‘找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刘星辰一只手抹了抹眼睛,说:“她好像是离开我了……唔……”
姜红连忙站起来,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别哭,别哭,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给她这么一问,刘星辰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抽搭着说:“她昨天早上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了……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就那么走了……我都找了她两天了,到现在还没消息……”
“这孩子……”姜红深知女儿的性格,做出这种事来不足为奇,只是,为什么呢。她看看刘星辰,看得出他是对萌萌付出了真心的,这么好的男孩儿为什么她都不珍惜呢。姜红安慰他说:“星辰,你先别着急,她能去哪儿啊,可能是一时生气,等气消了就会回来的……”
“不是的,她没有生气,我们头天晚上还好好的。”
姜红说:“那到底是为什么,我有点糊涂了。”
刘星辰就把十年前在咖啡馆和艾萌萌邂逅一直到留学回国的这段经历跟她详细地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述说,姜红的神色有点呆滞,又有点心痛:“原来这些年,萌萌就是这么过的。”
“嗯,是的。”刘星辰点点头:“姜阿姨,我想和她结婚。”
“结婚……”
刘星辰坚定地说:“对,我要和她结婚。姜阿姨,如果我找到她,您帮我好好劝劝她,行么?”
姜红失落地垂下眼睑:“可是,她都不认我这个妈了……她心里一定还在恨我……”
“那是因为她还没有当妈妈,等到我们有了孩子,那时她一定会原谅您的。”
姜红欣慰地笑了笑:“真希望能看到那一天吧。”
“那一天肯定会来的,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您还得出席我们的婚礼呢。”刘星辰忽然想到了一件很害臊又很开心的事,他低头一笑:“呵呵,别担心,我保证让她在那之前就原谅您。”
姜红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喔,呵呵,呵呵呵……”
两个人的笑声传出茶室。
开心地笑了一会儿,他说:“对了,您知道她有什么可以投奔的亲戚吗?”
“亲戚……我想,她应该不会去投奔亲戚,倒不如去问问她爸,她从小就比较贴乎他。”
“哦。”刘星辰说:“叔叔,是不是还在古玩城那边上班呢?”
姜红的表情忽然有点不自然:“我、我都十多年没跟他联系了,呵,可能还在吧,他那个样子的人,也没有什么别的营生……”
“那我去找叔叔。”刘星辰站了起来。
姜红说:“这就要走了?”
“嗯,姜阿姨,等我把艾萌萌找回来,再过来正式拜见您。”
姜红说:“好好,快去吧。”
刘星辰回到车上,忽然感觉有点体力不支,才想起自己的胃已经很久不知饭是何物了,中午,他到路旁的小饭馆里随便吃了一口,早上喝了一肚子茶水,让他的胃很不舒服,车里有一包胃痛冲剂,还是之前武娇给他准备的,混合着小吃店里的半开不开的温水喝下去,一个人窝在座位上捂着腹部左下方紧锁眉头,看上去很可怜。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总是有人来回经过,他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一抬头,果然看见玻璃门外面站着一个人。
她走进来,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星辰,是不是胃痛又犯了?”
“嗯。”
武娇转身跟饭店服务员要了一点红糖,到后厨把红糖加热溶化,端着一碗滚滚的红糖水走过来:“喝点红糖水,比药管用。”
“我喝不下。”
“就喝两口。”
“我不想喝。”
“喝吧,喝下去就好了。”
“拿走。”
“你怎么这么固执!”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别管了。快点喝吧。”
“我不喝,我刚才已经吃过药了,一会儿就好了。”
“星辰。”
他哭丧着脸,抬起头看看她:“干嘛?”
“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我不讨厌你,你别瞎想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怎么不好好吃饭,怎么弄的这样狼狈,怎么把好不容易养好的胃又弄坏了,怎么都没个人理你……”武娇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
刘星辰不想看见她伤心落泪的样子,所以一直低着头,捂着胃:“你走吧,我好多了,真的。”
武娇泪汪汪地看着他:“你后悔么?”
“什么?”
“你懂我的意思。”她慢慢蹲下去,试图看着他的眼睛。
他把脸藏起来,藏在自己的手臂里:“我不后悔。”
她怔了怔,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那个人抛弃你了?”
他摇摇头,心情变得很糟,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算不算是被艾萌萌抛弃了,也许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武娇说:“那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他的心情真的很糟,很糟,说话也有些口不择言:“我这样,你不高兴么?”
武娇说:“我为什么要高兴。”
“你以为,我离开你以后会很得意,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开心,你在想,谁叫我离开你呢,我活该,不是么。”
武娇抓住他的西服袖口,说:“我从来都没那么想过。”
“别嘴硬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可怜我吗?可怜我就来给我当临时床拌儿吧,用你的身体来暖我的胃,等我的胃好了,就不需要你了。”
武娇发狠地攥了攥手指:“……刘星辰,你变了。”
“我没变!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啪——武娇一气之下做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动作,一声脆响把小饭馆里的人都震惊了。
刘星辰偏着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收起了残破的自尊,颓废的发丝散乱在眉间,令他苍白的面色看起来更惨淡了些。
武娇哭着跑去出,留在桌上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他蹭蹭发烫的脸颊,在人们的注视下把它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