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武娇很虚弱,又加上许多亲人围在身边,艾萌萌只在远处看了一眼就走了。浑身湿透的她一个人开着车在夜路上行驶,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苗头,依然肆无忌惮地斜扫着冰冷的挡风玻璃。
忽然,倒车镜被后面的车灯晃了一下,一辆疾驰的黑色越野从后面追来。刘星辰摁了一下喇叭,从她的侧面包抄过去,速度之快让人心惊胆战。他没有减速,转眼间就消失在视野中,可是几分钟之后他的车横在高架桥前方挡住了她的去路。艾萌萌紧急踩下刹车。
车门打开,刘星辰从车里出来了,在大雨里脱掉上衣,光着膀子朝这边走来。刺眼的车灯打出生硬的光束从他的躯体左右穿射过来,使他的身影看上去犹如惊悚片里的幕后黑手。艾萌萌浑身战栗,锁住车门。他趴在她的车窗上大声说:“把车门打开!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艾萌萌转眼看去,桥的侧面是个山谷,他是有意把车停在这里的。他的头发一缕缕贴在前额,身上湿透,看起来十分落魄。艾萌萌在车里犹豫一会儿,他转身就向山谷走去。艾萌萌立刻打开车门:“刘星辰,你不要这样,冷静一点好吗!”
他的情绪激动地喊道:“死有什么难的!活才是这本事!我在这七年里几乎每天都想过自杀!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艾萌萌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你别闹了,武娇一个人自杀还不够呛吗,你凑什么热闹啊!”
他对着她大喊:“你知道吗!”他坚定地朝山崖走去,艾萌萌紧紧抱住他的腰,死命地往后拽他,可惜体重太轻,很快就被他拖到公路边上。他大声说:“我想要见到你!早知道是这样,我七年前就应该从教学楼上跳下去!”
艾萌萌哭着说:“刘星辰,我不值得你这样,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喜欢我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是!你放弃吧,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不要再纠缠了!我们这辈子没有缘分,我们不是一类人,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
他转过身来,身后是看不见底的崖壁,他任性地抓住她的肩膀,深邃的目光倒映出无比凄怨的心境:“我最后问你一遍,艾萌萌,你只要回答,你爱不爱我!”
艾萌萌扑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让双臂就像一个焊接在他脖子上的铁箍:“如果你非要跳,我不会松开手的!”
他闭上眼,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那就说你爱我!说啊——”
艾萌萌仍然固执地摇头:“不……”
他等了很久,觉得已经够了,他不想再听到她那口是心非的声音了,他猛地把她抱起来,塞进车后座,随后他也上去,用力带上车门。他的车横在高架桥上,就算是在凌晨漆黑的雨夜,也不敢保证没有飞弛而过的汽车,如果碰上大型车辆,刹车根本来不及,侧面就是万丈深渊。
他抓着她的衬衣用力一扯,一排扣子全部扯掉。他随手摸到一根香烟,用zippo点燃,他看着她的胸,深深地吸了几口烟。艾萌萌试着动弹两下,手被他扭在身后,根本动弹不了,她盯着水雾模糊的后视镜焦急地说:“一会儿来车了,赶快把车靠靠边吧!”
他不慌不忙地抽着烟,像聊天一般地悠闲地问道:“你怕死么?我从来都不怕,但我认为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自杀。你听说过海明威吧?”
艾萌萌说:“没有!”
“他是一个作家,他吞弹自杀了,曾经是个军人,参加过二战。亚里士多德,你肯定知道吧?”
“不知道!”
“呵呵,他是古希腊哲学家,他跳海自杀了。他们都是有资格自杀的人,因为他们一生所做的事没有人能超越,像那些碌碌无为的人还妄称自杀啊自杀的,呵,我真替他们感到脸红,如果我们就这样死了,我想也不算自杀,充其量是一次交通事故,呵呵呵……”
“刘星辰,我知道,你其实就是个疯子……”
他从嘴里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用力地揉捏着她的肌肤:“你说得对,我告诉你,我早就疯了,十年前就疯了,我为你疯狂了十年,十年!而你用一秒钟就结束了我……”
艾萌萌突然惨叫一声:“啊——好痛!”
“……所以我恨你,艾萌萌。”刘星辰微抖的手指夹着烟靠近她那有着比基尼晒痕的胸脯,就像往蛋糕上插生日蜡烛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在那里留下了一个黑色焦灼的小窟窿,烫焦的皮肤看起来有点丑陋有点恶心,一股烧焦的肉皮味充斥在小小的空间里。
艾萌萌疼出一身冷汗,脸上、脖子上和胸脯上都白得发青,很快就昏过去了……
抢救时医生用b超检查出武娇怀的是男孩儿,在镇里人的观念中这是给他们刘家做出重大贡献了的。理事长人夫妇虽然高兴,可是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必须赶快结婚,因为肚子不等人,老人家考虑的总是在人前留一点体面。
武娇住院三天,每次来探望时,刘星辰都是和理事长夫人一起来一起走,所有的话都是理事长夫人一个人说的,而他总是只言不发,就像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武娇根本不想住院,可是爸妈和姐姐为了把事情弄夸张一些,坚决不给她办出院,所以她只好每天例行公事地在床上装病,等着理事长夫人和刘星辰每天从城里赶到镇医院来看她,气氛别提有多紧张多尴尬。
今天武娇实在受不了了,护士进来量体温的时候,理事长夫人起身告辞,刘星辰也要走,武娇鼓起勇气主动和他说了话:“星辰,你能不能单独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还没等刘星辰表态,理事长夫人连忙惶恐不迭地说:“对对对,让星辰留下来陪你吧,小两口也该和好了,呵呵。那我先走了,星辰,你要好好的哦,不用急着回家。”
刘星辰看着妈妈那个卑躬屈膝的表情,心里讨厌得都不想认她了,他站在床前,看着素面朝天披头散发的武娇,本来就沉重的呼吸像是压上了一座大山。
护士取完体温出去了。武娇说:“干嘛站着,那边不是有凳子么。”
刘星辰一声不吭地坐下,依然那么毫无表情地看着她。
武娇说:“我不是想逼你结婚,说实话闹成现在这样,我也不想和你结婚了。”
刘星辰破天荒地开了口:“那你就到父母面前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们啊!”
武娇说:“我才不呢,凭什么是我,你怎么不去呢。”
刘星辰说:“你明明知道我说了没用,只有你说了才有用,因为孩子在你肚子里!”
武娇说:“我去说也没用,他们也不会听我的。”
刘星辰冷笑:“哼,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无非是想给自己挽回一点尊严,其实你心里还是想结这个婚。说实话,你跳河,我并不同情你,我觉得你很自私,不管你是死是活,我永远都是罪人,这就是你要的效果,是你毁了我,毁了所有人。”他说完,阴郁地转过头去,啪地一声用zippo点起一支烟。
武娇说:“别抽了,就算你不顾及我,它可是你儿子。”
刘星辰愣了一下,叼着烟看了看她,不但没把烟熄灭还故意朝她吹了一口气。
武娇用衣袖沾了沾眼睛:“我知道你恨我,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决定把它生下来了。”
刘星辰不带半点感情地说:“那个你完全可以自己决定,不用跟我商量,反正我的意见你从来都没尊重过!你在我妈面前要求我留下来陪你,嗬,我算看懂了,你就会拿长辈来挟持我,武娇,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你认为只要能留住我的人就ok了吗?”
武娇哭着大喊:“你可以不留下来呀!”
刘星辰翻了个白眼:“哭了?哭吧!我还有事没通知你呢!对于未来的婚姻生活你最好不要幻想太多,结婚之后我会和你分房睡,公司那边有免费午餐,我可能只是每天晚上回家睡一觉,当然也不一定每天都回家!卫生间肯定会有两个,厨房我不需要,孩子我不会管的,钱我们aa制,你别干涉我的私生活,我也不管你的私生活!你父母那边我不去,你家的亲戚也不要来,你去不去我家随你好了,但是别跟我父母去告状,给我记住最后这一条!”
武娇愤然地说:“刘星辰,你太过分了!”
刘星辰无所顾忌地冷笑两声:“呵呵。这就算过分了么。”他站起来,一边吸着烟一边往外走,重重地摔门而去。
武娇趴在床上绝望地哭起来,直到有人推门进来,武娇一点也没发觉,一只手轻轻地抚在她抽泣的后背上,武娇立刻转过脸:“啊,小凯……”
崔小凯心酸地缩回手去:“武娇,你哭什么呢,谁给你委屈受了,是不是那个姓刘的?”
武娇低头默认。
崔小凯摩拳擦掌地问:“他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武娇摇摇头,面色看上去十分憔悴。
崔小凯忽然收起一副想要揍人的架势,把一提补品放在桌上,声音也软弱下来:“你脸色还是这么差,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算你行,孩子也不行呀,好好的吧,别再和他对着干,既然想和他结婚你就……就顺着他点,别太任性了。男人都喜欢面子,熬过这段时间,结婚以后就好了。”
武娇没想到崔小凯会这么劝她,武娇委屈地看着他,一双红红的眼睛有许多眼泪积聚起来,马上要决堤。他拍拍她的肩膀,赶紧转过身去,不忍再看:“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当他走到门口,武娇说:“小凯,那天晚上大家救我的时候,你怎么也在?”
崔小凯没有转身:“喔,哈哈,那天晚上我刚放出来,一时兴起就冒着大雨开着车往你家那边飙,本来没想打扰你,只想在外面转一圈,在路上碰到了刘星辰和艾萌萌,他们说你不在家,也联系不上了,所以就……”
武娇说:“你怎么不转过头来呀?”
崔小凯犹豫一下,心情矛盾地转过身来,一张失意消沉的脸上写满了自相矛盾的谎言。他那天不是刚放出来,他是头天半夜就放出来的,他也不是一时兴起,之前转了一整天的钻石店,还买了一枚颇为昂贵的戒指,当时他计划要在武娇家人面前向她求婚的,但这些事现在都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
“……就和大家一起赶到那边。”他接着刚才的说。
武娇问:“一定是你想到的那个河坝吧?”她想,因为除了他,没有人去那里找过她。
“唔……”崔小凯点点头。
武娇说:“我本想跟你说声对不起的,但我觉得你可能不需要,所以一直话在嘴边没有说出口。现在,我还要对你说声‘谢谢’。”
崔小凯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明白你的想法,如果我是个女的,我肯定也希望从一而终,所以我一点都不生你的气。至于谢谢嘛,就没什么意思了,都是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了,况且我也没能帮到你什么。你在车上说我们救你也没有用,我现在只是担心这个,你不会真的还想自杀吧?”
武娇笑笑地说:“不会了,也许像我这样的人只有撞过一回南墙才能成长,我现在觉得自己当时很蠢,那些都不是我的错,我应该理直气壮地活着。”
崔小凯微笑地点点头:“嗯嗯。这样才对呀。我总算放心了。”
武娇叹了口气:“可是……星辰很生我的气,我想这件事出了以后对他的伤害可能是最大的。”
“嘁!”崔小凯不服气地说:“他还有理了?他有什么损失啊?”
武娇失落地说:“他特别特别地不想和我结婚。”
崔小凯气愤地说:“他那副德性大家都看出来了!”
武娇非常难过地说:“我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那么仇恨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似的,突然之间,他整个人都变了!我自认为很了解他,他以前一直都是个特别温和特别有分寸的人,但是现在……天啊,他的一言一行和以前一比简直判若两人!就算结这个婚让他勉为其难了,这也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他恨不得要吃了我似的,谁也无法强迫他对婚姻忠诚,他自己也强调说结婚之后他有绝对的自由,但他还是像要进坟墓了一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崔小凯大概知道一些原因,但是一想起艾萌萌说的话,只好敷衍着点点头:“唔唔,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