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梁莯在办公桌上看到了那个礼品袋,原封不动地立在那里,他马上接通内线电话,把周馨茶叫到办公室。
周馨茶恭敬地走进来,装做跟平时一样:“梁总,您找我有事。”
梁莯倚在椅子里,微微扬起脸:“周秘书,昨晚睡得好吧?”
周馨茶不自然地微笑一下:“……还好。”
梁莯说:“头还疼么?”
周馨茶摇摇头:“不疼了。”
梁莯微笑点头:“那就好。对了,昨晚电话里的那个女孩儿是谁呀?”
“是……是我男朋友的妹妹,叫小钰。”
梁莯领略地点点头:“哦……你和他们兄妹俩住在一起?”
“嗯。”周馨茶意识到自己又撒了一条谎,事到如今,只能继续编了。
梁莯又问:“这么说,他家里的人已经接纳你咯?”
“嗯,还行。”
“那你男朋友是不是单身,我是说,他之前结过婚没有啊?别误会,我只是好奇罢了,你可以不用回答的。”
周馨茶发现这个谎言根本不够聪明,很快就会被他三两下拆穿的,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可能因为他越是那么说就越没法拒绝吧。她说:“他……没有结过婚。”
“我就说嘛。”梁莯点点头:“结过婚的男人不大可能还跟妹妹住在一起。呵呵,那真不错。哦对了,他的父母和亲戚们都在这边吗?”
他这又是在给周馨茶出难题了,她一时编不出什么完美的谎话,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唔,都在这边。”
“这么说,他在政府的这份工作,有可能是借助过家里的背景咯?”
周馨茶嗫嚅地低下头:“唔……可能是吧……”
“怎么?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他家里什么背景吗?”
周馨茶抬起头,苦笑着说:“我不太打听这方面的事……”
梁莯看着她暖暖地一笑:“没什么啦,你别这么紧张,我只想提醒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地闯,应该要谨慎一点,你这样抹不开情面,很容易上当受骗。”
“嗯,谢谢梁总,我知道了。”
梁莯又说:“如果说,家是本市的,又在政府上班,还没结过婚的小伙子……也就有数的那么几个,回头我找个人去打听打听,看看他家里的人都怎么样,你等我消息。”
周馨茶当时有点傻,神思恍惚地点点头:“喔……”
梁莯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手机通讯录上,对她说:“行了,没事了。”
周馨茶晕头转向地走出总裁办公室,看那架势,他这就要找政府的朋友打听此事。谎言的生命力只在旦夕之间,她也没指望瞒过所有人,原本打算过段时间就说和男朋友分手了,自己就不用再对大大小小的谎话负责,可是现在说分手都来不及。奇怪的是,他怎么没直接问她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呢,幸好没问,不然真的要露馅了。
比起在梁总面前承认自己撒谎,她现在更担心的是梁总要是知道她没有男朋友,很可能会趁虚而入,她真的不敢保证自己招架得来,她不想在被千夫所指之后再被他无情地赶出公司,如果是那样,宁可从一开始就不要这份工作,回到原点。
好不容易熬过那段流言蜚语的日子,却没想到,所有人都比她更了解她自己,私人秘书本来就是情妇的位子,自己却天真地以为自己是个例外。她越想越荒诞,越想越超现实,甚至认为,当初梁总调走刘姐、破格提拔新人,那是因为他寂寞了。
梁莯看着周馨茶离开办公室,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生气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她以为所有人都那么好骗,连他也会跟着蒙在鼓里。其实,梁莯早就觉得她在说谎,因为这里面漏洞百出。
首先,她住的那片小区全都是出租房,一个本市户口的政府公务员用得着租房住吗,租房子离单位近也行,这两个地方一个在大东边、一个在大西边,谁会舍近求远,花冤枉钱呢。第二,她说自己和兄妹俩一起住,那她晚上不回家吃饭,为什么对男朋友的妹妹不闻不问,从来不说带一点饭菜回去。第三,昨晚她的手机根本不是没电,后来她还用它打电话了,从七点到十点半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接电话,虚拟的男朋友当然不会来电话咯。第四,她说男朋友工作很忙,晚上加班,白天出差,就算私企也没忙到这个地步,政府能比私企还忙?
综上所述,加上刚才她在办公室里支支吾吾的样子,梁莯已经确定她根本没有交男朋友。她是为了和男上司保持距离,所以在公司里撒谎!
不知为什么,周馨茶坐在格子间里,仿佛听到门里面一阵丁丁咣咣地乱响,半天才消停下来,这会儿总算没动静了。她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却不敢敲门,用座机电话给里面拨过去,不久,只听梁莯在电话里气息未均地说:“没什么,做你的事吧,不用管我。”
周馨茶说:“等等,梁总。”
他说:“怎么了?”
周馨茶不想进他的办公室,就顺便在电话里提醒他:“下午三点半,在十楼开市场部的营销策划会,您别忘了。”
梁莯压抑着心里的愤懑,说:“知道了。”挂了电话,他把桌角的手提袋“啪”地一下打落在地,愤怒地说:“居然用电话通知我去开会!反了!”
与此同时,周馨茶在门外似乎听到一声怒吼,但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
市场部的业绩一直就比较惨淡,国内的零售奢侈品营销策略总监等于是公司的摆设,靠个人购买力拉动的项目本来就乏善可陈。下午,在营销策划会上,梁总把这个策划案从头到脚批得一无是处。大家都替市场部的马部长捏把冷汗,要知道梁总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火,今天可能是天干物燥、阴虚阳亢。
当大家听见梁总怒气冲冲地说:“这个国内营销策划整整搞了三年,还是死不死活不活的!我用你们这些老掉牙的人去赚年轻人兜里的钱,我真是昏了头了!我早该把你们都辞退!”马部长不由自主地自己给自己罚站,跟市场部有合作关系的几位部长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了,只好陪他一起罚站。这么一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默默地低着头听训。
梁莯火气生猛地对人事部王部长说:“王部长!你马上去给我物色几个营销方面的新人!”
王部长立马站起来,低头哈腰地说:“欸!好!梁总您放心,我……”没等他把话说完,梁莯又大喊一声:“不要女的!”
王部长连忙答应:“是是是,我知道了!”
周馨茶身子向后面闪了一下,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自己的面门吹来。
开完会,周馨茶沉默地跟在梁莯身后,想要问问他晚饭怎么安排,又怕他还没消气,所以跟在后头不敢开口。走到办公室门外,梁莯回头对她说:“周秘书,晚上我有安排,你可以下班了。”
周馨茶动了动嘴唇,稍微迟了一步,他已经把门关上了。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这是故意疏远的意思,她难过地回到格子间收拾东西。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把整件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最后还是认为自己没有错,一场可以预见悲剧结尾的恋情既然没有开始,应该高兴才对,所以回到家后她苦笑了一整晚,把小钰都看呆了。
第二天,市场部的马部长一大早就在总裁办公室外面等着,周馨茶早上来开门,还以为自己迟到了。
她看看时间,问他:“马部长,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事找梁总?”
马部长夹着一个文件夹,一脸倦怠地说:“我昨晚一晚上没睡,赶出一个营销策划,想第一时间拿给梁总看看。”
“哦。”周馨茶说:“不知道梁总来没来,我帮您去看看,稍等。”
她说着敲门进去,在书房门口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确定梁总在里面。她探进头去,看见梁莯坐在沙发里抽烟,好像已经抽了很多。
“梁总,马部长在外面,想给您看看他一夜没睡策划出来的案子。”
梁莯从鼻孔里呼出一团烟雾,不屑地说:“哼,一夜没睡就有功啦?我干嘛一大早上起来就看他的破玩意!”
周馨茶说:“那我出去告诉他一声。”
“周秘书。”梁莯略略转过头来。
“梁总,您还有事?”
梁莯说:“你叫张威来一下。”
周馨茶顿了顿:“……喔,好的。”
梁总从来没有单独见过张威,这次是头一回,周馨茶有种被架空的感觉,心里很不好受。
马部长失魂落魄地走后,张威指着自己的鼻尖,惊讶地问:“梁总叫我?”
周馨茶闷闷不乐地点头:“嗯。”
张威穿上公司的制服西装,捋了捋两鬓的头发,得意地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以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走了进去。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周馨茶几乎可以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无非是周秘书失宠、张秘书得势之类的。
周馨茶心里很烦,对那些聚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人说:“怎么还不去干活?上班时间唠什么嗑!”
大家面面相觑,抱着一种不服管的心态回到各自的格子间。
周馨茶坐在办公桌前,拄着下巴回想昨晚的事,一只手慢慢地滑动着鼠标,双睛定在电脑屏幕上一动不动。她知道,梁总一定是看到了办公桌上的手提袋后觉得自己太不给他面子,所以才这样的。亏得自己在佳佳面前说他公私分明,看来他也一样会在工作中掺杂个人情感。如果梁总不是自己心里喜欢的人,拒绝就拒绝了,她不在意后果多有严重,可是现在梁总宁愿启用张威也不再信任她,这令她心情无比低落,甚至是痛苦。
张威果然被委派了重任,就是秘书办的年终奖改由他专门负责了,本来这件事是让周馨茶兼任的,有时候她确实忙得不可开交,但有句话叫做能者多劳,上司信任的人理应比别人忙一些,一旦闲下来无事可做、形同摆设,也就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自从张威被委派这个任务之后就变得很傲,加上工龄比周馨茶长,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虽然出去应酬的事,梁总依然是带着周馨茶去,可是她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像花瓶,只是用来撑撑面子。秘书办里的人一天比一天松懈,各个变得跟张威一样,只在领导面前找事做,阳奉阴违。周馨茶尽管看不过去,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怕她了,因为一点小事就可以顶撞她。
周馨茶想,人们可能是这么认为的,她是被梁总玩腻了的女人,很快就会被踢到别的部门去,以梁总的性格最好是一年也碰不到面的库房或者包装车间,从最高层级的部门直接掉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到时候公司会给她升职加薪,变成车间主任,薪水表面上增加,实际上减少。周馨茶发现,不论自己有没有抵住上司的诱惑,结果在人们眼里都是一样的,还是会死得很难看,没有人会相信她是因为拒绝了上司而遭到排挤。原来这就是万浸万人黑的潜/规则。
可是周馨茶至少保住了内心里的一片净土,在这个物欲纵流的社会大染缸里,她还能清楚地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所以一点都不后悔。
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对方是有钱有势的角色,而是因为她不相信梁总会对一个结过婚的女人用真心。现实发生的一切也可以作证,如果他是真心的,怎么会这么在意面子。他比那个高干子弟只强在时间上,周馨茶感叹地发现,自己来公司已经满满一年了,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无常去解释。
有一天,下班后,周馨茶在梁总办公室门口又碰到了上次那个气质女孩儿,周馨茶心里其实很想知道和梁总来往的都是什么女人,然而如今,作为梁总的私人秘书,她竟然都不知道梁总已经备了车,准备和这个女孩儿出去吃饭。周馨茶站在门口,有些木讷地看着他们双双从里面出来。那女孩儿大大方方地在人前挽着梁莯的胳膊。
他们走过周馨茶身边时,周馨茶低声问:“梁总,您要出去,我给您备车吧?”
梁莯说:“我已经叫过司机了。”
周馨茶身子退后,给他们让出过道:“唔……”
那个女孩儿轻轻地转过脸来留意她一眼,然后微笑着对梁莯说:“梁总,我们去吃什么?”
梁莯笑问:“你想吃什么?”
“我随您啦,您想吃什么我就想吃什么。”
梁莯说:“呵呵,你的嘴巴可真甜,是不是偷吃蜂蜜了。”
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过长长的走廊,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说给周馨茶听的,可是周馨茶又索然地笑了笑,对自己说,别再自作多情了,他不可能故意装样子给一个卑微的职员看,他是早就不在意那件事了。
当时看到这一幕的还有别人,第二天就在公司里传遍了,周馨茶还是从王部长的口中得知,那女孩儿是个演员,虽然不是明星,不过颇有手腕儿,现在傍上了梁总,看来指日就要走红。但周馨茶知道,他们不是从最近才开始有来往的,半年多之前,她就和梁总有过不可捉摸的关系,梁总的白莲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还把那个女人误会成周馨茶。周馨茶看着杯子里的咖啡,淡淡一笑,心想,原来梁总真的是那种人,如果自己当初稍微动摇一下,现在一定会后悔的。
王部长颇为担忧地说:“馨茶,你怎么……把梁总得罪了吗?为什么张威那小子会代替你管奖金?如果有什么误会,一定要想办法化解,梁总虽然脾气很大,但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这样下去,你的处境可就不太妙了。”
周馨茶脸上现出很感激的笑容:“王叔,我没有得罪领导,您放心吧,不管怎样,我都会以平常心接受现实。”
“是这样吗?可是……我看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成天郁郁寡欢的,不会是,你真的和梁总……”王部长拢住嘴巴小声说。
周馨茶笑着摇摇头:“没有,绝对没有,梁总有能力捧红明星,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呢,都是他们瞎传的。”
王部长出乎意料地点着头。
就在周馨茶认为看清了一切,快要风轻云淡的时候,现实又让她怀疑所有的判断。这天,梁莯也是早早地给周馨茶下班,晚上十一点多,周馨茶接到梁莯的电话,叫她到公司替他取一件东西,送到皇朝那边的房子里。周馨茶因为好奇,途中打开了那个纸袋,看到的竟是一些进口药,她不费力地读出英文说明书的意思,这些都是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服用这类药非常危险,一定要按照医师的指导给药,因为其中多是安眠镇静剂,对人的身体和大脑有巨大的副作用。
周馨茶在车里震惊地捂住了嘴,想起了自己刚到公司的那天,在刘姐的抽屉深处发现的那张挂号单。她一直以为刘姐有神经质,是最有可能去看精神科的人,加上那次在刘姐车里,听到她说做秘书,看到的就当没看到,听见的就当没听见,等等之类的话,周馨茶始终都把刘姐和精神病联系到一起,可是今天,她发现好像是弄错了。
梁总的办公室里怎么会有这种药呢?仔细回想刚才,梁总打电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平静。本来都这么晚了,一个跑腿的事儿应该吩咐男的去办,周馨茶觉得这样使唤一个女下属有点过分,这里面可能存在梁总的一点故意,这使她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拿着药,按下楼道外的房间号,不久,梁莯给她开门,她坐着电梯上到十楼,梁莯穿着一件睡衣站在门口。
周馨茶说:“这是您让我取的东西。”
梁莯接过来,开玩笑说:“你有没有偷看啊?”
“没,我没有。”
梁莯笑了笑:“这么晚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要不要进来喝点什么?”
周馨茶说:“不用了,谢谢,我回去了。”
梁莯知道她就会这么说:“好,不送了。”
周馨茶转过身摁电梯按钮时,梁莯补充说:“周秘书,路上小心。”
周馨茶回头看看他,笑了一下:“没事,您放心吧。”
梁莯欲言又止,目送她走进电梯。
回到车里,周馨茶觉得奇怪,梁总挺正常的,为什么这么晚急着让她送药来?正在困惑时,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就赶快接起:“梁总?”
梁莯站在十楼的窗前,俯视她的车:“周秘书,我知道你是不需要嘱咐的,但我还是要给你明确说一下,希望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对我私事,都要守口如瓶,好么?”
周馨茶慎重地回答他:“好。”
“嗯,就这样吧。”
周馨茶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同时抬头看十楼的窗户,那里有灯光。她在想,如果那些药被张威看到,明天一早整个公司都会知道了,她惊喜地发,现原来梁总心里最信任的人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