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从厨房里推出一个蛋糕车。韩方佳蹦跳着跑过去,嚷嚷着要吃蛋糕,保姆告诉她还没点蜡烛呢,她和保姆一起把蜡烛点燃。
梁莯来到门厅前,对周馨茶说:“来吧,蛋糕做好了。”
周馨茶问:“你是怎么把她哄好的?”
“小孩子本来就很容易高兴起来的。”梁莯的眼睛望着韩方佳的身影,手臂却搂在周馨茶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小声说:“待会儿,你来切蛋糕。”
“好……”周馨茶转过脸,问他:“为什么?”
“唔……”梁莯的神态好像是在临时想理由,不过这一类的理由对他来说总是那么唾手可得:“你将来要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先试练一下切蛋糕嘛,呵呵。”
周馨茶当然不会猜到背后的原因,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梁莯和周馨茶一起来到蛋糕前,双手握在一起:“佳佳,许个愿吧。”
韩方佳看着晃动的蜡烛,在心里偷偷许了一个很自私的愿望,然后睁开眼睛,将蜡烛吹灭。
梁莯把刀递给周馨茶,韩方佳的视线盯在他们的手上,说好不准他给她切蛋糕的,原来他早就想好要用这种方法蒙混过去,韩方佳的脸色立刻拉下来。
周馨茶先给今天的寿星切一块,放在托盘里。
梁莯端到韩方佳面前,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语气里刻意地殷勤:“佳佳,你练功练得那么辛苦,吃块蛋糕补充一□□力。”
韩方佳翻了他一眼,接过蛋糕,自顾自地吃起来。
周馨茶又切了一块儿递给梁莯。梁莯接过去,放在推车上,似乎没什么心情吃。周馨茶看出来了,他的心情完全取决于韩方佳,韩方佳能让他一秒钟升天堂、一秒钟堕地狱。这种生活一定非常折磨人吧,所以他不是为了别人把韩方佳安置在外头,而是为了他自己。但是今天,他宁愿把自己置于地狱,也不想让周馨茶再被韩方佳刺伤。
午后的阳光晒热了游泳池里的水,梁莯急不可待地换上泳裤,扎进池子里,清澈蔚蓝的水面被一个漂亮的扎猛子破冰。周馨茶知道他的水性非常好,不过每每看到他潜入深水区时,她的心里都有点小紧张,过一会儿,他浮上来换气了,她的呼吸才算跟着纾缓,这种瞎紧张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是一天两天了。
以前,她把他当成贵人、是她在人生的跌落中所能抓住的唯一一棵救命稻草,所以总是担心他会发生一些突然的意外,后来,时间把这种提心吊胆变成了习惯。从希望看到他开心,变成了只要看到他就开心,最后变成了看不到他心里就会落落寡欢。
或许是因为本来就很有把握,周馨茶并没觉得做这个家的女主人是多么值得期待的事,就好像水到渠成,这把握源自于他真诚的眼神,它道出了三十几年来,他从没有如此渴望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就像他自己说的,老天爷对他还算是厚道。三十二岁,对于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来说,应该是最佳的结婚年龄吧,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上,他遇到了一个值得娶的女人,也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上,佳佳过完了她的二十岁生日。二十岁,是该对她放手的时候了,他再也没有理由不放手。周馨茶想,梁莯不会放过这个契机的,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纵然韩方佳十分了解他的过去,却不一定看得透他的未来。
韩方佳午休醒来,穿着一件宽松的泡泡纱睡裙,来到遮阳伞下,韩方佳坐在周馨茶对面,看到桌子上放着两杯冰镇果汁。周馨茶一只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游泳池。
韩方佳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的笑容:“他说你很聪明。”
周馨茶转眼看看她,收回目光,继续看梁莯游泳。
韩方佳说:“聪明,有很多种解释,不见得是对一个人褒义的评价。”
周馨茶很自信地说:“那在于解读的人怎么想。”
韩方佳转过头来,正视着她:“你在透视我们的时候,同时他和我也一起在透视你,他已经知道你在交往中处处用心机了。”
周馨茶淡然地说:“或许你应该换一个词,是理智,不是心机。”
韩方佳不屑地笑起来:“这么热的天,戴着面具不难受吗?”
周馨茶目视前方,仿佛没什么介意。
韩方佳望着梁莯的身影,说:“结了婚以后,你会拼命地给他生孩子吧?”
周馨茶无所谓地笑笑:“那要看他的了。”
韩方佳懂得她的意思,这种事一巴掌拍不响,她是在向自己炫耀,韩方佳偏要从她最不爱听的事情说起:“对啊,你都结过一次婚了,应该知道爱情是拴不住男人的,当然,家庭和孩子也未必拴得住他,但至少能占用他的时间和精力。只要他对我放开手,你就赢了,只要他不再紧张我,我就输了,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周馨茶摇摇头:“我从来都没那么想过。”
“哼哼,是从来都没敢这么想过吧?虽然我们的关系牢不可破,但是你想一点一点地瓦解我们,你说我没病,说我太任性了,一方面讨好了他,另一方面丑化了我,没有一个男人能永远忍受女人的任性,但却可以无限期地怜悯她的病苦。所有的医生都说我病了,你却敢于挑战这个死穴。你知道么,从前如果有女人敢说我是故意的,他会非常生气,他会摔门而去,从此再也不登那扇门。你是怎么做到的?装可怜吗,装圣母吗?你现在怎么不笑了?你笑啊,如果那是真的笑,无论他在不在旁边,你都能笑得出来。”韩方佳无限鄙视地瞥了她一眼:“我就不像你,我从来都不需要面具,因为面具迟早会被看穿。如果你真的很聪明的话,你会看到眼前的房子和院子都是牢狱的藩篱,这里面没有一样是属于你的真实。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牵强、这么滑稽,戴着面具坐在别人家的院子里等待那一点可怜的凉风。你们为什么不到自己的真实里去寻找快乐,非要闯入别人的真实里去搞破坏?你们可能都是海盗的后裔吧,但我不怕,我知道,没有人能取代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这是命,是我们的真实。”
周馨茶说:“没有人想要取代你的位置,是你总想取代别人、把所有的角色都一肩扛。我听见命运之神是这么说的,你不能同时又是他的亲人又是他的情人,这才是你们的真实。”
韩方佳刚要站起来,听到这些话,动作变得有些迟钝。她缓慢地直起身子,非常淡定地说:“那我们就看看谁是他最后的真实吧。”
韩方佳走过去,坐在泳池边缘,把脚踝浸在水里,看梁莯游泳。过了一会儿,梁莯朝她游去。他站到水最浅的地方,可以露出整块胸肌,那双沾湿的大臂,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结实,怪不得他能把西装穿得那么好看,丝毫没有亚洲人穿洋装的违和感。他是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吗,他睿智的头脑和强健的体魄简直无所不能,这世上恐怕只有爱情能俘虏他,让他心甘情愿地俯首帖耳。
韩方佳问他:“怎么不游了?”
梁莯说:“馨茶呢?”
韩方佳说:“你在说陪衬吗,她就在那边啊。”
梁莯笑了笑:“去把她叫过来,对了,你有没有新泳衣?”
“给陪衬吗?”
梁莯说:“你看她一整天都穿着那条裙子,多热啊,连你都换这么薄的睡裙了。”
“她不热,她很凉快。”
“是吗?”梁莯朝凉伞下面望了望。
“她在等待凉风。”
“呵呵,她是这么说的吗?”梁莯抓住韩方佳的两只白嫩的小脚,请求式地说:“去帮我把她叫过来嘛。”
“你怎么不自己去呢。”
“我泳裤贴在身上了。”
“是你说她是陪衬的,陪衬不就是应该在旁边当观众的吗。你继续游吧,别管她了。”
梁莯笑着说:“我游累了,再说,咱们聊天的时候,旁边应该也要有陪衬啊。”他拢起双手,对周馨茶喊道:“馨茶,过来这边!把我的果汁顺便拿过来!”
周馨茶听到后,端着杯子走过来,冗长的裙摆一直盖到脚面,幸好面料是薄纱的,不然真要把人闷中暑了。韩方佳冰窖一般的脸色,刷地一下给她降温了。
“谢谢。”梁莯笑着接过果汁,把吸管拔出去,喝了两大口。
周馨茶一只手遮在额头上,说:“阳光太毒了,我还是去阴凉地呆着了。”
梁莯说:“你也下水来游泳吧,在水里泡着一点都不热。”
周馨茶看看他在水下清晰可见的身体,不好意思地躲开视线:“我又没带泳衣,还是算了。”
梁莯说:“佳佳有好多呢,总能找到一件合身的。佳佳,带馨茶去你的衣柜里找找,帮她把那条裙子换下来,她后背都湿透了。”
韩方佳破天荒地仁慈了一次,站起来,冷冰冰地说:“跟我来吧。”
周馨茶其实宁愿穿着长裙在梁莯身边呆着也不喜欢和韩方佳单独相处,可是这次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佳佳,自己怎么也该配合一下。想到这里,她犹豫地跟着韩方佳去了。
韩方佳的房间在楼上,是梁莯房间的斜对面,屋子很宽敞,地上有一块肉粉色的卡通地席,家具十分卡哇伊,衣柜并不很大,但是功能非常强大,衣服都被叠成小方块,有秩序地摞在一起,摞得很高很高,仿佛只要抽一件就会破坏整个衣柜的秩序。
韩方佳打开一个大抽屉,漫不经心地说:“泳衣都在这里面。”
周馨茶心里有些退却:“还是不用了吧,我只要在屋里凉快一会儿就好了。”
韩方佳说:“你到底想怎么着?都上来了,你又说不要!”
周馨茶想了想,说:“好吧。随便一件就行。”
“自己拿。”
周馨茶在抽屉边缘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展开,拽了拽,发现太小了,可能是她小时候的,心里有点犯难,因为根本不知道哪一件才合身,只能一件件展开来看。韩方佳根本没在看她。
大概半个小时后,她们才从屋子里出来,而且都换上了泳衣。梁莯知道,佳佳不会让陪衬抢走她的风光,不过,周馨茶穿泳衣是成熟优雅的美,而佳佳穿泳衣是清纯灵动的美,其实她们谁也不抢谁的风光。梁莯趴在泳池边,看着两个尤物只是笑,不知道该先赞哪一个才好,先赞哪一个都会招惹是非,干脆只是笑好了。
周馨茶还在池沿试水温,韩方佳走到跳台上一猛子扎了下去,动作好看极了,就像一个洁白的堕天使,镜面般的蓝色水域晕开一个巨大圆形波纹,水波从对岸冲击到这边来,过了很久,韩方佳都没有露出头。
周馨茶说:“她不会有事吧?”
梁莯背靠在池壁上,眼里带着一丝自豪,信心满满地说:“没事的,她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周馨茶说:“还是过去看看吧。”
“不用。”
他的话音刚落,水面突然爆开一个大水花,韩方佳露出脑袋,换了口气,然后又扎进水里,不久,一条笔直的腿倒立在水面。
周馨茶问:“这也是你教她的?”
梁莯笑了笑:“这当然不是,可能是她自创的,我不知道,很久没有看她游泳了。”
周馨茶说:“好像水中芭蕾一样。”
“有那么点意思。”梁莯把手放在她白皙的大腿上:“茶茶,你也下来吧,适应一下水温就好了。”
周馨茶说:“不用了,这样已经比刚才凉快多了。”
“都换了泳衣,干嘛不下来。”他说着抱住她的腿,把她往水里拉。
周馨茶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是干吃哑巴亏,非常难为情地被他抱住臀部,从岸上滑下来,一下就趴倒在他怀里,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包围着,她觉得自己的脸都已经红到脖子根儿了。
梁莯悄声说:“你穿泳衣真性感,今天晚上说什么也不放你回去了。”
周馨茶半推半就地堂赛道:“不要了,佳佳会生气的……”
梁莯说:“待会儿先把她送回去。”
她说:“可今天是佳佳的生日,怎么也该陪她玩到尽兴。还是下次吧。”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早晚不都要搬过来的么。”他在水下揽着她的腰,让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柔声细语地说:“晚上陪我喝点酒,我们好长时间都没一起喝酒了。”
周馨茶还没有喝酒,就已经感觉头脑里一片混沌了,从来都没感觉到自己的脸像今天这么大、这么没地方藏,四肢也变得极为笨拙,整个人都被水泡大了一圈似的。可在梁莯眼里,她白皙的肌肤和丰满的身材却是那么秀色可餐。
韩方佳从水里钻出头来换气,梁莯和周馨茶尴尬地把身体拉开距离,韩方佳瞪了他们一眼,又扎进水里继续游。梁莯给周馨茶丢下一句话:“说好了哦!”然后就扎进水里,朝韩方佳游过去。
韩方佳发现他追上来,更加卖力地往前游,他在后面紧追不舍,直到快要到达对岸,他才超过她那么一点点,然后他们几乎同时把头露出水面,快活地看着彼此,大口大口地喘气。
韩方佳突然大喊道:“哈哈,追我来呀!”然后又一头扎进水里,动作就像一条灵活的海豚。
梁莯没来得及说什么,立刻换了口气,潜到水里去了……
周馨茶远远地望着他们,心里在想,他对韩方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当他的心在她那里时,他的身不见得在她那里,当他的身在她那里时,他的心不见得在她那里,只有当她歇斯底里时,他的身心才短暂地合二为一。究竟是她在折磨他还是他在折磨她?是她先天就有遗传基因,还是后天才变成这样的?过分执着的感情会把人变成精神偏执症吗?
大家游泳都游饿了,晚上开饭很早。吃完饭,韩方佳要回家了,梁莯和周馨茶一起去送她。周馨茶自动坐在副驾驶位上,把公主专用座位让给韩方佳,表示并不想和她抢那个位置。梁莯看到这个动作,在心底由衷赞美她的情商。她的聪明、识大体,使他想娶她的决心异常坚定,但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有来世,她宁愿自己是他的妹妹。
情敌之间的退让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况且这不同于普通的姑嫂关系,所以一路上,周馨茶都默默地看着窗外,车窗外的景致流动不止,她看到的只有自己落寞的内心。
车很快就开到了楼下,梁莯对周馨茶说:“你在下面等着吧,我上去就行了。”
周馨茶顺从地点点头。
此刻,他正在用眼神暗示她下午在泳池里说好的事,却不知道她准备送回韩方佳之后再做推辞。
梁莯以为自己把晚上的计划做得很机密,事实上他流露在外的蛛丝马迹根本逃不过女人的直觉。韩方佳背着一个装饰性的小书包,自顾自地解开安全带,走进单元门前,刷了一下门卡。梁莯随后跟进去,临关单元门时还回头对车里说:“等我,我很快就下来。”语气仿佛有些迫不及待。
周馨茶坐在车里,思考着今天要用什么借口推他,当她把这个问题想得差不多之后,发现自己和司机已经在车里沉默地等了一个小时。从七点半到八点半,他上去了那么久,别说很快下楼,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如果没有梁莯的电话,司机就会一直在这里等,就算梁莯半夜从这个门走出来,都会有现成的车坐。秘书就不需要这样,在这种情况下,秘书可以先回家,开着手机,随时听传。但周馨茶现在不是他的秘书了。她隐隐地预感到,今天晚上的邀约泡汤了。
假如是任何一种其他的理由造成了这个结果,她都会觉得今天是个幸运日,唯独不能是因为韩方佳的故意。
她在车里坐不住了,打开车门,朝楼上望去,窗户里没有灯光。她攥着手机在车外来回溜达,这样又干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是没有见梁莯的影子,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她开始烦躁,开始怨恨,开始压抑不住打电话的冲动。她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一晚这么糟糕过,从前的云淡天高自此一去不返。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的原因真是很荒谬,就像现在,当她还没有确定是不是真的爱他,她的情敌就开始向她宣战,本来是可以一个人平静度过的夜晚,却无时无刻不期盼他的身影的出现。这好像是一种疯病,这种病是可以传染的,当韩方佳执着于她的执着,本不与任何人相干,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都想来破坏他们的真实,或许是因为他们爱得太疯狂、太忘乎所以,把经过这条道路上的人都传染了。不知道,只是一个鼓噪在内心的怪诞想法,也许根本不存在什么故意,也许韩方佳临时犯了精神发作,也许梁莯的手机正在接一通国际长途,也许别人都是像韩方佳说的那样为了他的钱,也许被传染的只有周馨茶一个,也许并没有谁得疯病,全都是胡思乱想……
这时,她突然感觉到麻木的手掌心被手机震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她像是得到了今夜的救赎一样颤抖地接起了梁莯的电话。
“喂……”
电话听筒里传出梁莯深沉而又陌生的声音:“馨茶,抱歉,我今天不能回家了,我得在这边陪佳佳,让司机先把你送回去吧,对不起。”
这就像一个没有公开审判的裁决,霸道,无理,委屈,不甘……而后,她又听见了电话线路里久违的忙音,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