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歌舞毕。
花遗剑噌楞一下站起来,大声宣布:“谁都不能走!”
各派掌门和长老们,包括崆峒,武当,少林,峨嵋,蜀山,华山,灵剑山庄,酿月山庄,青鲨帮,银鞭门,采莲峰,金门岛……以及弟子随从等,百十来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花遗剑道:“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真是浪得虚名,我看你们吃喝玩乐好不逍遥,根本没把人命当一回事,两条人命在你们看来就是这么微不足道,以为死的人不是你们门派里的弟子和手下,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行川仙人和白琼隐都是治病救人的大夫,在座当中也有不少为他们所救的人,如今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你们打算拍拍屁股就这样走人吗?”
武当派须眉掌门道:“花大侠所言句句在理,我们不能就这样作势不管。”
峨嵋派慈忍师太道:“可是,我们与行川仙人和白琼隐无冤无仇,这份嫌疑担得太冤枉了。”
灵剑山庄楼七指道:“花大侠稍安勿躁,大家也不要争执,不如先坐下来,大家商量商量吧。”
“好好好……”
艳酒道:“既然各位掌门都这么说,那本宫作为东道主,理当第一个接受调查,只不过,花大侠自己也难脱嫌疑,毕竟,当日去追行川仙人的人,只有花大侠自己,没有目击者,而且花大侠自称在桃花林中迷失七日七夜,这段时间里,有可能偷偷潜入天山客栈杀掉白琼隐呢。”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对啊,对啊……”
“花遗剑也难脱嫌疑,说不定他做贼的喊捉贼,想要在我们这些人里找个替罪羊……”
花遗剑道:“这个,我当然也想到了,我只是本着一身正义凛然,履行侦破案件的天职,这样不能服众,当然也要接受调查。”
少林释虚方丈道:“老衲愿意配合查案,希望早日洗清嫌疑。”
楼七指道:“既然释虚法师都这么说了,那我们灵剑山庄也会全力以赴配合调查。”
重莲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不禁手托香腮,饶有兴致地听他们各言其志。
林轩凤和林宇凰当然也要表个态。林宇凰走入众人视线中,道:“好吧,就依花大哥的意思,咱们这些人,一个也不能走。”说着,转身朝艳酒拱了拱手:“在下有几点建议,不知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艳酒道:“不知林少侠有何指教。”
林宇凰道:“首先,花大哥是第一个倡议为行川仙人和白琼隐伸张正义的人,那么这刑事案件的组长就是花大哥好了。各位没有意见吧?”
众人互相看看,纷纷摇摇头:“没有意见。”
林宇凰接着道:“此案发生在天山,天山派应该第一个接受刑侦调查。这个可以理解吧?”
众人也没有意见。
林宇凰又道:“为了在查案的过程中确保安全并互相监督,我建议成立一个监察组,监察组的作用就是监督刑侦组的人,保护现场的第一手资料,以防凶手在混乱中消除证据。这个组长由天山派的大尊主白翎担任,这个应该也没意见吧?”
大家互相看了看,有人摇头,有人点头,看法不一致。
重莲拄着下巴,一双紫眸默默地盯着林宇凰,样子好像在说,凰儿,林轩凤在你心目中就那么正派么?
林宇凰道:“如果大家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各派各选一名代表加入刑侦组和监察组。”
艳酒道:“这个点子很好。”
艳酒和林宇凰在这里一唱一和的,惹得那些上了年纪资历深的长老们心里很不舒服。花遗剑一向是光明磊落,正气凛然,将伸张正义查案侦破视为天职,当刑侦组的组长没有人反对,但是推举白翎当监察组的组长未免有点不够分量。谁也不想站出来反对,好像自恃资历高,会把矛头引向自身,林宇凰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厚着脸皮推举林轩凤。
重莲深知他的小算盘,可惜监察组的组长并不是那么好当的。你凭什么监察别人,你监察别人,就说明你自己是纯白真香,是个最容易被孤立的位置。
重莲坐在那里,拍了拍手掌,没有站起来:“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既然林少侠推举的都是年轻人,天狐宫主也赞同这个安排,我们这些老江湖不如就让位于后辈,在一旁给他们鼓劲儿助威吧。”
大家同时齐刷刷地看重莲——他说他是“老江湖”了?
虽然很多人不服,但是无法否认,重莲很年轻,出道却很早,成名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早,他叱咤风云的时候,今天这些掌门有的还孝敬在师父的麾下,如此说来,他的话并非自吹自擂。
再也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事情就这么决定了。老江湖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在旁边冷眼旁观。大家各自回到天山客栈,规定谁也不准退房离开,若有人擅自离开,就是嫌疑最大,必须接受审讯。正常的比武练剑还得有,但必须三个人以上参加,互相给彼此做个证人。
步疏想,凭这些人再怎么折腾,如何能查出重莲的手法,就算知道是他的手法,谁又能奈何得了他。难道说,花遗剑的本意是想让各大门派掌门人在此协力剿灭重火宫的人?
步疏有些担心,独自来到司徒雪天的房门口。
司徒雪天正在和花遗剑讨论那本《湿生录》。步疏敲门时,听到了他们的说话。
花遗剑道:“白琼隐研究虫子做什么,难道是和种蛊有关?”
司徒雪天道:“会的种蛊人,除了死去的殷行川,还有鬼母。”
花遗剑道:“嗯,我觉得应该从天山派内部开始查起。”
司徒雪天道:“我倒觉得,应该从步疏开始查起。听说那天晚上,白琼隐和步疏单独出去的。”
花遗剑道:“对了,我忘了问她,白琼隐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司徒雪天道:“这个我替你去问吧。”
“为什么?”
司徒雪天道:“女人我比你会应付,就这样,我先去隔壁看看她在不在。”
司徒雪天一推开门,迎面看见步疏,十二分地惊呆:“原来重夫人就在门外啊。”
步疏道:“司徒公子,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和花大侠。”
“快请进。”司徒雪天屁颠儿地把步疏让进来。
花遗剑觉得司徒雪天过于殷勤,不屑于看他那副德性,花遗剑站在窗口,目不斜视。
步疏对花遗剑道:“花大侠,我本来早该过来的,只是心里有些担忧,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花遗剑眼眸紧缩:“难道说有什么线索不成?”
“我也不晓得是不是线索,我看见白琼隐在临死前用手指在雪地上划了一条线。”
“在哪里?”
步疏道:“就在松林中,当时没有保护现场的意识,没有作标记,现在可能已经被风雪掩盖了。”
花遗剑道:“没关系,我现在就去看看,就在外面的松林里对吗?”
“对。”
花遗剑噌地一下从屋子里蹿了出去。
步疏的目的是把他支开,单独探探司徒雪天的口气。司徒雪天看着两扇摇摇摆摆的窗户扇子,有些惊吓,刚才花遗剑身法快如闪电,就这么从窗户上蹿出去了。
司徒雪天回过神来,把窗户重新关好,笑呵呵地说:“呵呵,花兄一向这样。重夫人,没吓着你吧。”
“没有。要是知道这么重要,我早该来的。”
司徒雪天摇了摇扇柄:“不是那样的,重夫人有所不知,对花兄来说破案的事永远都是天下第一大,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都道是苍蝇蚊子才走窗户,这么大一个人竟也从窗口飞出去了,呵呵,不要理他。重夫人喜欢喝什么茶?毛峰?杜仲?铁观音?碧螺春?要不……尝尝在下自制的栀子花吧?”
步疏道:“司徒公子太客气了,不用那么费事。我来,是想问问,那本书……里面究竟说了什么?”
司徒雪天忙着泡栀子花茶,好像不是很在意破案的事:“呵呵,不过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书而已,也许只是白琼隐随便拿来翻翻,不必在意。对了,重夫人,你的面色看起来有点贫血,不如再加两颗蜜枣吧?”
步疏敷衍道:“好。”视线在他的房间里寻觅了一圈,没有见到那本书:“司徒公子,那本书……是不是在林宇凰那边?”
“没有,在我这儿。”
步疏高兴地说:“可否给我讲一讲里面的内容?”
“内容都是关于虫子的,重夫人不会喜欢,不如,在下给你讲讲曾经看过的几部经典折子戏吧。呶,喝茶。”
步疏东张西望一圈,目光落到司徒雪天的身上,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件衣裳,扇子好像也换了一把,连茶杯都与方才招待花遗剑的那个不一样。哼,他这个人十分地自作多情,一点武功都不会,居然还敢垂涎重莲的女人。
她接过茶杯:“谢谢。”
司徒雪天坐下来,轻轻摇着带香味的雪扇,故意把坐姿摆得潇洒些,笑容也是从镜子里练习过无数遍的,媚眼如丝。
“怎么样?”他问。
步疏喝了一口,点点头:“甜甜的,很好喝。司徒公子是个极细心又极耐心的人。”
司徒雪天笑得合不拢嘴,简直快要晕过去了:“好喝就常常来喝,在下不是武学奇才,肚子里却有一屋子的好故事,锁麒囊、系雕鞍、东厢记、杏花扇……”
步疏低头淡淡一笑:“谢谢,我会记得常来。”
司徒雪天笑目弯弯,脸上竟有些红润。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冰山美人步疏不用刻意搔首弄姿,只要这么淡淡地一笑,便是三千文章也描绘不出这一笑的生动,见到她的笑靥,真是三生有幸,艳福不浅。
步疏放下空的茶杯,起身辞谢:“多谢公子的茶,叨扰了,我该走了。”
司徒雪天立时收住雪扇,殊不知自己刚才云里雾里地想入非非,已经傻笑了一盏茶的工夫。
“重夫人再多呆一会儿吧,反正在下也没有什么事,重夫人喜欢听戏么,要不,在下给你唱两段……”
步疏道:“司徒公子不愧为‘百晓生’,那些伶人小倌成天唱的东西,到了紫棠山庄二公子的嗓子里定是别有一番风味,只不过奴家弃娼从良多时,早已厌倦了莺莺燕燕花花柳柳,大抵是挂牌子做生意的心情和王孙们堆金选蛾眉的心情,相比之下竟似天渊,只要提到风月场上灯红酒绿油脂麻糊的事情,就恨不得远远躲开,断不想再重温了。”
司徒雪天听到这些话,仿佛上了一课,说不出心里有多后悔,后悔中带着心疼,就差伸出手来掌自己的嘴。
步疏双瞳剪水,淡扫蛾眉,粉腮堪比那初春的桃花,却不似桃花夭夭谄人,尤其是她弱柳拂风一般的身姿,就像水滴了冰,冰融了水,细圆清澈,听去凌凌有音。
从玉香楼到撷香院,从花满楼到红裳观,从京师到江南,从奉天到烟影城,一路走马观花而来,司徒雪天不曾见过如此冰清玉洁的女子,说她是青楼出身的,只会令他更加怜爱,半点没有戏弄的意思。
司徒雪天义正言辞,举手启誓,道:“重夫人,在下愿意对天发誓,刚才绝不是有意伤你。”
步疏摇了摇头:“不必这样。”莲步轻抬,出了门。
司徒雪天追到门口:“重夫人,我……”他一向口若悬河,此刻却不知该怎样表达深深的悔意:“我一定痛改前非。”
步疏微笑回头:“都说了,不必如此。”
司徒雪天手持香雪扇,站在门檐下,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什么东西堵住嘴巴,心下思忖,今后,再也不去那些花街柳巷,做那些吟凤赏月的事了。
想着便顺口说了出来,正好花遗剑从外面回来,迎头碰便问:“为何不去?”
司徒雪天磕磕扇柄,叹了口气:“值得我爱的女人,不在教坊司。”
花遗剑“哦”了声,进屋磨剑去。